第七十四章 缘分的天空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9-02-11 17:36:29 字数:4676
李韦良睁开迷迷瞪瞪的眼,妈妈站在床前看他,眼神忧郁。
李韦良边穿衣服边说:“妈妈,您又怎么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每月还能赚几十块工资,已经很不错了。”
李韦良属独生子女,按相关政策解决了户口,安顿在街道工厂。
妈妈说:“是我拖累了你。不是我,你跟爸爸一起去国外多好。人说三十而立,爬过年间子你进三十了,这点工资仅能糊我们娘俩的嘴巴。你该找个妹子成个家了,这样子哪个妹子会跟你哟?妈妈心里不急吗?”
李韦良笑道:“妈妈别着急,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放心吧,凭儿子的能耐,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好儿媳妇。”
这时,一个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进门着急地说:“李韦良,快收拾一下,跟我去宾馆。”
“高原,你怎么来了?跟你去宾馆干什么?”高原的突然到来令李韦良意外。
“司马老师来了?”李韦良有些吃惊。
“嗯,他让你去一下。”
自从解决城市户口回来,他去过几次省城看司马老师。归还了司马老师的画册,顺便把《洞庭湖情画》那幅油画带上。司马老师看过后,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以后高原回老家,他们见过几次面,仅此而已。这次火急火燎的,还要他去宾馆,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高原说:“把衣服换一下,跟我走。”
“换什么衣服啊,有什么事那么急?”李韦良一边扣工作服纽扣,一边说,“司马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高原说:“先把这件油抹布给我脱掉,换上你的那套西装,他让你去见个人。”
李韦良笑道:“我一个街道厂小工,穿得那么正式给谁看啊?走吧,都是老熟人了,要我干什么尽管吩咐。”
高原对李韦良妈妈说:“伯母,看看你儿子,还留过洋的呢,太不讲究了。见客人不能太马虎的,您帮他把西装拿出来吧。”
妈妈好奇地问:“你们去见什么人啊,要穿得那么正式?肯定不是一般的人吧?”
高原悄悄说:“我们局长说了,有重要事找韦良。”
妈妈慌了神,连忙找出西装对儿子说:“快快快,快换上,去见大领导不能随便,这是起码的礼仪。”
李韦良边换衣服边问高原:“司马老师什么时候到的市里?他一定是来会见市里领导的,有重要事情办,我去算什么啊。”
高原说:“废话,局长专门为你的事情来的。快走吧,别让局长久等。啊,局长说了,让你带上你的那幅油画。”
李韦良满腹疑惑,司马老师那么忙,怎么会为自己从省城跑来?自己有什么事情值得司马老师亲自操心?是不是高原这家伙闲得没事找开心呢?他将信将疑地上了高原的车。
宾馆套房的会客室,司马老师和另一位客人谈得高兴。李韦良怀里夹着油画,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迟迟不敢上前。看见李韦良,司马老师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给你介绍一下,乔校长,我的老同学。”
乔校长看着李韦良问:“这就是你的那位忘年交?海归画家?”
李韦良脸一下子红了。海归画家?自己算哪门子画家?
司马老师微微笑道:“老乔,小李是地道的海归,柏克莱大学油画系高材生。我这是忍痛割爱啊,不是他母亲需要就近照顾,我早就要到我们局里去了。小李,把你的那幅毕业作品给乔校长看看。乔校长可是我省油画界的顶尖人物。”
李韦良赶紧将画递过去,不错眼地看着乔校长,心里惴惴不安。
乔校长接过画,仔细看了一会,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他看着李韦良问:“愿不愿意到我们学校来?”
李韦良疑惑地问:“学校?什么学校?”
司马老师插话说:“啊,乔校长是你们市美大校长。”
美大,工艺美术大学!李韦良知道这是一所新建不久的大学,规模不小。自己一名街道工厂的小工,怎么能去大学?他忐忑地说:“让我去美大?我能干什么啊?”
乔校长说:“小伙子,你是一个很有绘画天赋的人,又受过良好的、严格的、系统的油画训练,是难得的人才。我们学校需要这样的人才。”
李韦良成为了工艺美大一名教师。李韦良为学习油画失去了一些,如今又捡回了一些。命运应该是公平的吧。
朦朦胧胧,他顺着那条十分熟悉的土坡路走上去。
奇怪,怎么那样安静,没有一点声音,连不安分的小鸟也不见喧闹。茅屋子好久没有修缮了,牛屎泥块好些地方开始掉落了,屋顶上的稻草稀稀落落看得见天光了。很久没有回来,青年组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呢?他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屋子里安安静静,安静得令人心里发凉。西头男寝室没人,他转过身去看东头女寝室,女寝室有人睡觉,蚊帐拉下,里面蜷缩着一个人。他犹豫着,要不要打扰人家,正迟疑,蚊帐里的人翻身坐起,用哀怨的眼神看他,幽幽的眼里滚动着泪。他吃惊地看着她问:“可可,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人呢?”
可可带着哭腔说:“都走了,都走了......”
“你为什么不走?一个人不害怕吗?”
“我害怕,很害怕,可是我想等你回来。我怕你回来找不着我了,找不着家了......”
他连心尖尖都在颤抖,他不顾一切扑过去,紧紧抱住她贴着她耳根说:“别怕别怕,我来保护你,我来保护你。”可可抱着他,疯狂地吻他,他悲喜交加一身酥软。啊,那种火烧火燎的味道,那种又紧张又甜蜜味道又回来了,那令人着迷的气息又回来了。两人搂抱着抚摸着渐入佳境。突然堤坡下响起铁皮喇叭的叫声:“出工啦!出工啦”!
啊!李韦良惊醒过来,一身冷汗。
他经常梦中游览洞庭湖。那里的湖水、那里的芦苇菖蒲红芭根草,那里的人;特别是青年组的那间茅屋子,茅屋子里面的兄弟姐妹,时常在梦里出现。余可可,这个一直令他纠结的名字,他原以为能把她忘了,可是潜意识里却时常跳出来。他对她总是怀着深深歉疚。这么些年了,其实可以忘却,那是年少时的情结,如今都成长了,已经不是花了,不是花骨朵了,而是果了。虽没有修成正果,毕竟无需雕塑了,他们这一代人正向着中年靠近。
红颜薄命。难道真是这样吗?可可一直命运多桀,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磨难老是围着她转。她遭受过太多的灾难。岳二爷说过:魔角魔角一时难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好起来了,自己的厄运也都结束了,可可也应该好起来了。可可应该像禾妹子一样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了。
李韦良像岳二爷当年预言的一样,刚到三十,事业如日中天。他以洞庭湖为题材的油画作品屡屡获奖。身价也渐渐高了。
乔校长很器重这个他亲自招进的青年才俊。看他年纪不小了,替他的婚事操了不少心,一连介绍了几位年轻女教师。有一位连眼光挑剔的妈妈都看上了,李韦良也试着接触了一段时间,无奈引不起兴趣而无疾而终。他检讨自己,是不是老了没有激情了,或者是年少时消耗了太多的爱情元素,以至现在情感枯竭了,对异性失去兴趣了,患了爱情疲劳症?他默默地承受着妈妈的唠叨。
这天,乔校长从省城开会回来,把李韦良叫到办公室。乔校长告诉他,他和司马局长谈起他的婚姻问题,司马局长也十分关心。他说他们局里有几个大龄女青年,有两个蛮不错的,他要他老婆联络联络,想让你早点结束单身生活。
李韦良说:“您操心已经让我过意不去了,还让司马局长费心,真的领当不起呢,你替我谢谢他。”
“要谢你自己去谢吧,也许他的眼光要比我的有毒,说不定能给你找个意中情人呢。”乔校长笑道。
周末,司马局长果然来了电话,要李韦良到他家里去一趟。盛情难却,次日,李韦良屁颠颠去了省城。
司马局长的夫人是出版社的主编。司马老师在洞庭湖受苦的时候,夫人也在五七干校煎熬。夫人告诉他,他们编辑部里有两个女编辑,年纪不小了,都有才华。也许持才自傲,也许命运不济,至今还在剩女堆里呆着。作为老大姐,夫人也为下属的婚姻问题操心。她见过李韦良,觉得小伙子条件不错。当丈夫提到这件事时,她有些意外。丈夫从来不管闲事,竟然为这个李韦良过问相亲的事情,可见小伙子在他心里的分量。她分别征求两个女孩的意见。一个见是局长夫人出马,爽快地答应见面,另一个却不置可否。
女孩二十八岁,师大中文系毕业,长相清秀。司马夫人告诉李韦良,女孩也姓李,从工厂考进大学的,分配到出版社才两年;并告诫李韦良,年纪不小啦,不要太挑剔,安家过日子,差不多就行。小李性情平和为人贤淑,好好把握。
李韦良和小李姑娘一见面,那模样特像禾妹子,勾起一些过往的心思,因此觉得有些眼缘。经过交谈,彼此印象还不错;再说,这事由司马老师夫妇亲自张罗,他必须十分用心。小李姑娘似乎对李韦良印象很好,俩个人在出版局林荫道边散步边聊天,谈得还算投机。分别时约定下个礼拜再见面,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由李韦良到出版社找小李姑娘。
妈妈听说有省里大领导给儿子说煤,高兴得唠叨了一个星期。星期天一早就催李韦良上省城。一个星期的时间,李韦良心里的那点热情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走了。这边妈妈不停催促,不走,这一整天耳根不想清静;那边司马夫人那份热心不好违拗,他拖拖拉拉挨到十点多才动身。路上碰巧堵车,赶到出版社已经下午两点了。他在路边摊吃了一碗米粉,期期艾艾来到出版社单身公寓。
按照小李姑娘留下的门牌号码,轻轻敲响宿舍门。良久,门犹犹豫豫拉开,探出一颗脑袋,戴着眼镜,肤色很白。小李姑娘皮肤呈小麦色,不戴眼镜。他说声对不起退后几步,门轻轻关上。李韦良意识里闪过一道光,如一道闪电亮了一下,脚步像被钉子钉住挪不动了。他费力地转过身,愣愣地看着那扇门,心无端地跳了几下,没有马上离开,似乎还在等着什么。
歇了一会,他又敲了敲门,门缓缓地拉开一条缝,眼镜后面探出疑惑的眼神。眼神蛇信子一般热辣辣地闪,随着门一点一点开启,像云层遮蔽的月亮一点点露出光辉。凝脂般的脸庞,玲珑清秀的鼻梁,肉嘟嘟水葡萄一样的嘴唇。李韦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心擂鼓似的“怦怦”乱跳。四目相遇,两人像被火烫着了一样收回眼光,马上,不甘心地重又汇聚在一起。门完全开了,门洞被满月照得亮亮的,李韦良被那道光照得浑身发热,随即像打摆子一样颤栗起来。李韦良一步一步走过去,脚沉甸甸如挂着铅砣。走了几步,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了,傻呆呆的,满脸通红的站住。她没有停,却脚步迟缓。已经很近了,相距咫尺,他清晰地看见她的眼睛是湿的,圆润的脸颊微微颤动。他低下了头,像一个罪人。他万般愧疚地看看她,然后,艰难地转身。
“李韦良......”那声音轻轻地、却如雷惯耳、一字一字却非常清晰。“你是李韦良?你找谁?你不认识我了?你是在躲避我吗?”
李韦良满脸通红地转回身,喃喃说:“可可啊,可可啊,怎么是你?太意外了,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真是想不到......”
余可可看着满脸宭态的他,努力平静下心情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小灵告诉我你去美国治病去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回来差不多两年了。你在这里工作?”
可可点点头:“来两年多了啊?你到这里找谁?”
李韦良脸微微一红:“司马夫人说他们编辑部有两个大龄青年,原来就是你们两个?”
于可可恍然大悟:“你是来找李丽的?相亲?她等了你一上午,老家来了亲戚,出去了。”
李韦良什么都明白了,心情一下子清爽起来。伤痕累累的心仿佛一下子得到了抚慰,活泛起来。顿时,他像当年在青年组时一样变得自信起来。他现在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别人介绍的姑娘提不起兴趣,原来心里一直藏着期待。他讪讪地说:“出去了好,不是还有一个在等我吗?司马夫人说有两个大龄姑娘......”
余可可听到李韦良这么说,一股气从丹田缓缓往外冒。气流温热地上升,赶走了郁积于胸的阴冷苦涩。气流在胸腔翻腾,她张开嘴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吐净一肚子的积怨。她满脸潮红,像经历长途跋涉的人,疲惫至极。她软软地倚着门框,人慢慢往下蹲……
李韦良大吃一惊,几步赶过去扶住她。他看见余可可眼里分明汪着泪,泪光里透着艾怨和期盼。李韦良瞬间明白,这些年来,俩人共同等待的是一种遥遥无期的生命碰撞。这种等待是那么地渺茫,那么地折磨人,却是不想放弃,各自仍顽强地守望那份心灵深处的期翼。有缘分在,两颗毫无轨迹的流星也能碰撞。
李韦良不顾一切地扶起余看看,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余可可把脸埋在李韦良胸前嚎啕大哭,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委屈,那么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