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进城
作品名称:萤火虫 作者:黄河岸边 发布时间:2019-02-10 11:07:02 字数:3217
经过长途跋涉劳顿之苦,赵秋生抵达省城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华灯初上,他随着人流走出检票口,登时感到蒙头转向,广场上人影憧憧,摩肩接踵,车流如梭,霓虹闪烁,流光溢彩,千姿百态的户外广告扑朔迷离。秋生有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现代化都市的喧嚣和繁华美丽的景色好像一下子把他给融化了。他提着行李在广场上慢慢地走着,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光怪陆离的夜色美景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的眼球儿。在路过一条小吃街口时,他发现街里面全是饭店和大排档,炊烟缭绕,饭菜飘香,食客你来我往,络绎不绝。秋生正饥肠辘辘,想进去果腹,刚走进街口,“呼啦”围上来几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人连扥带拉,好像要把他四分五裂,秋生不知所措,狼狈不堪。几个女人你争我抢,舌枪唇战,经过一番你死我活的“争夺”战,一个“母夜叉”终于大获全胜,她将秋生拽到一个十分简陋的饭摊,还没等秋生坐稳当,“母夜叉”又是倒水又是拿箸,那股子热情劲真叫秋生感动万分。秋生要了十个包子一碗稀饭,还没品尝出味儿十个包子已经下肚了,他觉得只是个半饱儿,于是又要了十个,那个油头粉面的小老板直冲他乐:“你们乡下人胃口真大啊。”秋生不好意思起来,心想:俗话说开店不怕大肚子汉,俺又不白吃你的。
吃完饭一结账,把秋生吓了一跳,二十个包子三十块钱。老板还装作一本正经样子说:“多者优惠,今天的稀饭钱就免了。”
秋生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诉,自认倒霉。他匆匆离开小吃街,一边走一边想,城市里的消费也太高了,吃一个小包子一块五毛钱,身上的盘缠能吃几顿饭啊?!不行,得省着点花,万一找不到工作可就遭瘪子啦。秋生正想着,迎面走过来一个中年妇女,怀中抱着个婴儿,农村大嫂模样,与他擦肩而过的霎那,中年妇女一把拉住秋生,愁眉苦脸央求说:“大兄弟行行好吧。俺是东北那疙瘩来的,到广东探亲,不曾想在这疙瘩倒车时钱叫人给偷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进退两难,俺都两天水米没沾牙了,大人咋着也能凑合,可孩子……”中年妇女说着泪水涟涟。秋生见状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于是掏出钱真心实意地说:“大嫂,俺带的钱不多,这十块钱拿去先吃饭吧。”
中年妇女感激涕零,千恩万谢说了一大堆儿好听的话,然后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秋生为做了一回雷锋而高兴,他在大街上逛了一会儿,觉得两腿沉甸甸的步履维艰。唉,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说吧,秋生这样想着,眼睛不住往街两边瞭,见对面不远处有一家旅馆,于是便走了过去,一问房价,他像被马蜂蛰了似的赶紧退出来,他只好顺着原路返回车站,打算在候车室里猫一宿,刚进车站广场一个浓妆艳抹的少妇拉住他:“先生,住旅馆吗?环境优雅,条件舒适,价格低,管接管送,代办车票……”少妇像背台词似的一番介绍。
秋生问:“住一宿,多少钱?”
少妇推了推宽大的茶色眼镜莞尔一笑,说:“不贵,十块钱。”
“太贵了。”秋生犹豫不决。
少妇柔情似水地说:“十块钱还贵?这可是全市最低价格呀,不信你去问问,看你是乡下来的价格可以下调,五块咋样?再不能便宜了,住不住?”
还没等秋生表决,少妇一把抢过他的行李:“放心吧,保你满意。”
秋生只好跟着少妇来到广场一角,这里停着一辆银灰色面包车,少妇把秋生的行李仍上车,到这份上了秋生没啥可说了,他猫腰钻进车里,车上已坐着三个小伙子,看样子也是农村来的,左顾右盼,不停地叫着:“师傅快开车吧,俺们坐了一天车有些累了,得赶紧歇着啊。”
司机回头瞅了少妇一眼,少妇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走吧。”
面包车缓缓地开出了车站广场驶上了一条宽阔而繁华的大街,大街上灯火辉煌,车辆行人川流不息,秋生扒着车窗看街景,心里涌动着莫名其妙的激情。面包车七转八拐,一会儿穿大街,一会儿过小巷,大约过了半小时车子驶出了市区。秋生顿生窦疑,问少妇去哪儿?并要求停车。车依然没有减速,秋生他们嚷嚷的更凶了,少妇有些招架不住了,一个劲儿解释:“快到了,快到了,我们是郊区宾馆,路程是远了点儿,要不房价这么低吗,远点有啥要紧,反正我们车接车送,保证误不了你们的事。”
听少妇这么一说,秋生心里踏实了,一想也是,远点怕啥便宜就行。大家安静下来,面包车风驰电掣般在大道上行驶了十几分钟,突然拐上了一条乡间小路,司机关了大灯,车窗外黢黑一片,车内昏暗无光,除了车前坎坷不平的一小段土路之外,任何事物都看不清。车好像在浪尖上漂泊巓得十分厉害。秋生紧紧抓住车座儿,尽管如此头还是时不时撞到车顶上,疼得他们喊冤叫屈叫苦不迭。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在一座院落里停下来,院子里黑灯瞎火,寂静无声,少妇拉开车门叫他们下来。
秋生钻出车,腿被顛麻了,他懵懵憧憧站在那里直犯呆,他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见院子里堆的乱七八糟没有一点宾馆的样子,倒像一个废品收购站,秋生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猜测这可能是个黑店,一想到黑店,他不由得想到《水浒传》里的孙二娘,一想到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而且有一种不祥的征兆。秋生正迟疑着,就听那少妇喊他:“喂,说你呢,愣着干什么?快来登记啊。”
秋生走进一间小屋,小屋里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破旧的办公桌,一个瘦得像木乃伊似的干巴老头儿正忙着给前三个人登记,秋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等老头儿给他们登记完了秋天凑上前,老头儿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双狐狸一样的三角眼流露出不易让人琢磨的幽光,脸上挤出一丝奸笑,问:“有身份证吗?”
“有。”秋生拿出身份证递给了老头儿。
老头儿煞有介事地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身份证先压在我这边儿吧,多咱走再给你。”
登完记,那少妇把他们带到后院,说:“现在市里正在严打,对外乡人盘查的特严,为了你们的安全也省我们的麻烦还是住地下室吧。”
“住哪儿都一样,好歹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秋生爽快地说。
少妇又说:“我们开个旅馆不容易呀,成天提心吊胆像做贼似的。”说着用钥匙打开一间又矮又破的屋门,她拉了电灯,秋生他们随着少妇顺着木梯走下地下室,少妇拾掇了一下床铺:“你们累了一天啦,早点歇着吧。”
等少妇走了以后,秋生才仔细观看这间地下室,与其说是地下室,倒不如说是地窖更确切一些,阴暗潮湿的似乎能滴下水来,四五张用砖头垒成的床,被褥乌脏黢黑,散发着顶鼻的酸臭和尿臊味儿,室壁和床单上有斑斑血迹,一见这情景,几个人牢骚满腹,五块钱就这条件?有人想打退堂鼓,要去找老板,却被留小胡的青年拦住了:“算了,上当只有一回,再说了咱们出来打工为了挣钱,又不是来享福的,你们也不想想五块钱能有啥好条件,能遮风避雨就不错了,咋着将就不了一宿呢。”
听小胡子这么一说,秋生他们不再说啥了,他们各自找好铺位,然后坐在一块儿聊天,谈来城里的所见所闻和感受,他们正拉的热火朝天,那少妇提溜着暖壶走进来,说了一些让人心里热乎乎的客气话,然后轻盈盈地走了,室内留下一股花露水的香味儿。秋生感慨地说:“这里的条件虽然不咋地,可人家的服务态度还是蛮好的。”
几个人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和兴奋,这种激动和兴奋来源于他们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他们互相传递着打工信息。人是感情动物,不论在何时何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很容易沟通的。秋生拿出从家乡带来的红枣儿让大家吃。小胡子快言快语,说话如同爆豆,他说:“俺这里有一瓶酒,咱哥几个不妨就着红枣儿喝了吧。”
大家赞同,秋生却推辞说:“俺不会喝酒,你们喝吧。”
小胡子有些不悦,说:“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五湖四海皆兄弟嘛,咱们既然坐在了一块儿,这说明咱们有缘分,不会喝,慢慢学呀,这年头男人不会研究(烟酒)什么事也办不成。”
秋生想:不能扫大家的兴,喝不多还喝不少吗。所以他接过小胡子递过来的杯子抿了一口儿,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喝这玩意儿,苦辣辣的没啥喝头。他见人家喝得美滋滋的还以为这东西多么好喝呢,原来这么不中喝。他们一边喝一边海阔天空,不知不觉中一瓶白酒底朝天,水也喝干了。秋生不断地打哈欠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抬不起眼皮儿,于是冲大家说:“对不起。俺先睡了。”
小胡子也发苶,说:“太困了,都睡吧。”
他们各自躺在床上,一会儿便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