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雏燕奋飞

　　原来，刘万祯、张虎娃、张明奇、刘明新、刘松云五个学生又跑到部队要求参军，被送了回来。部队同志刚走，他们也不见了。
　　刘玉福、刘明生、闫志明来到万祯家胡同口，正遇上瑞灵出来了。
　　“我正要找你们。我看还是再和部队上说说吧。几个孩子是铁了心了。你快看看，这是人家给放在家里迎门桌上的……”说着，瑞灵递给志明一个字条。志明展开来，一笔一划工整的字迹写着：“闫校长，赵、刘、董老师，俺们走了。这回去找给俺们小米干饭的‘火头军’大叔。他很同情俺们，他说你们来吧。他们不收我拿干饭烙渣也能养大你们……老师！千万别再往回找俺们了……敬礼！学生刘万祯、张明奇、刘明新，刘松云、张虎娃。”
　　闫志明看完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只是因为孩子们的天真可爱高兴，还是为他们即将离开的隐痛。他把纸条递给了村长。刘玉福默默的看着，说：
　　“好吧。咱还得去找锡谦和佐之，让区委写个信，这回咱要态度明朗力争他们留下吧！”
　　志明点了点头，又安慰了瑞灵几句，他们又一同回了学校。
　　……
　　已暮色苍茫。在平庄的街口，明奇、松云和两名站岗的年轻战士纠缠着。万祯和明奇、虎娃早攀着大树干爬上了驻军伙房的围墙。“咕咚”一不小心蹬下了一块坯，落在了院里。炊事班长王凤山正挑着一担泔水出来，听了个真真切切。
　　“谁？”
　　“王大叔——”机灵的万祯一下子就听出了正是给他们干饭吃的大老王。
　　“啊哟，小心，下边是猪圈……又是你们呀！不是把你们送回去了吗？”
　　“俺们又回来找你了……”
　　“找我？哎呀！小心点……往这头下来！”
　　三人从猪圈棚上跳下去，忙帮着王大叔把脏水倒在圈里。老王乜斜着眼睛，歪着脑袋望着他们三个，说：
　　“怎么少人了？”
　　“他们正跟站岗的缠磨哩！”
　　“站岗哩？”
　　“他们不让俺们进村儿。”
　　“这么多关卡……乱弹琴！这两个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兔崽子们，走！大叔给你们弄点饭吃……让不让你们当兵我做不了主，锅里下多少米，可就不由他们了……反正咱冀中的小米养冀中的战士。快去叫他们，就说王大叔让来的。”
　　明新跑去了。万祯和虎娃跟在王大叔的身旁，处达处达地朝着伙房走去。
　　“你叫什么？”
　　“刘万祯。他叫张虎娃。”
　　“十几啦？”
　　“十五。”万祯故意多说了一岁。
　　“我也十五。”虎娃向万祯挤了下眼睛。
　　“你们小小的年纪为什么要当兵？”
　　“为了报仇，大叔。”
　　“报仇，报仇，谁家没仇，这不是都报哩吗？日本鬼眼看没几天折腾了……”
　　“就是怕这仇报不上了……”
　　“你给谁报仇？”
　　“俺们村的人死的可多了……俺们校长，老师，虎娃他爹……我爹都是被鬼子杀害的。”
　　“家家仇和泪，鲜血染平原……”王凤山低着头慢慢的移动着步履，边听孩子们诉说，咹咹自语的背着一个战士写在墙报上的两句诗，感慨万端，又燃起满腔怒火。
　　“大叔！”明新、明奇和松云亲昵的喊着跑来。
　　“你们有胆量吗？”王凤山不顾明新他们的到来，依然和虎娃他们交流。
　　“有！胆小鬼敢来当兵吗？”虎娃瞪着眼睛回答道。
　　到了门口，他把扁担一放，闯闯地往北屋走去。
　　万祯他们等在了门口。只听屋里喊道：“怎么不进来？”
　　几个学生蹑手蹑脚朝屋里走去。
　　“唉，在我这地方闯荡点。当兵嘛，就得有点冲劲儿。来，一人一碗，端！今儿个你们算赶上了，猪肉炖茄子，抱着盆吃吧。吃得饱饱的我领你们上团部……”
　　“大叔，别去团部了。俺们就跟你在伙房里得了。”明新生怕让团长知道了又要往回送。
　　“不上团部咱不吃那眼角子食——当兵嘛，得光明正大，有名有姓。你寻思净在我这当个黑兵哩！”
　　“那他们还往回送俺们怎么办？”明奇搭话说。
　　“嘿！你们就听大叔的吧。”
　　……
　　晚上，刘玉福陪颜佐之要一起找赵淑萍同志好好谈谈，所以让闫志明和刘明生拿上区里的信去和部队联系。
　　闫志明和刘明生到了团部。团部所有的人还都不知道学生们又回来了，王团长和李政委、政治处刘主任，很热情的接待着他们。闫志明把学生们留给老师的字条，一念，团长望了一眼政委和主任，几个人都笑了。他满带着定县的口音说：“那又是大老王给咱收下了。”说着向外喊了声：“小王——”年轻英俊的警卫员来到面前，笔直的站下，打了个敬礼。“你去看看伙房大老王那儿有什么动静？”“是！”转身要走，他又叮嘱：“悄悄地看一看不要惊动谁！”“是！”
　　“我们这位大老王，老实憨厚，家就是定县南疃。一家五口——父母亲，老婆，两个儿子都被鬼子熏死在地道里了。现在脾气可倔了，给我们接收过两次新兵了……”政委讲着，露出一种怜悯爱抚的口吻。
　　“一定是他又把几个小学生给逗弄来的了……”
　　“报告！”
　　“进来！”
　　“有五个小学生在那儿正吃饭哩……”警卫员笑着说。
　　“啧！你们看看……这火头军比薛礼如何？硬气着哩！”王团长在屋里来回踱着。“怎么样政委？大概人家又替咱们登记上了。”
　　政委笑了笑没说什么，王团长站下来看了看刘明生、闫志明说：“区里的意见？”
　　“区里希望部队予以照顾。这是介绍信，还附了个情况介绍……”刘明生把信拿了出来递给团长。团长顺便交给了刘主任，刘主任合不上嘴笑着把信展开……
　　团长低着头，在屋里不停的踱来踱去，在考虑着……
　　“几个孩子跟上恐怕要吃苦头啊。年岁小的没锻炼，行军路程有要求，冀中的队伍在三个月前就动身了，我们恐怕是最后一批，要赶上去，可非同小可……练吧！不练一辈子是快铁……咱看看他们有多大的毅力……走吧，咱去看看他们。”说着他先迈出门槛。李政委和王主任热情地让着闫志明和刘明生先走。几个人相跟着向伙房走去……
　　“瞧，天高气爽。节令不饶人啊！”经李政委一提醒，人们不约而同的仰望着高空的繁星。墙角下几只蟋蟀蛐蛐的叫着，一阵轻风透着凉意，王团长不由得脱口而出：“东北雪早，听说往往把老玉米埋在地里，等来年春天再收割，孩子们要够呛……还不冻得哭鼻子……”
　　团长走在前边。一进伙房院子，就听见大老王高葫芦大嗓子的正讲哩。他站在窗前只听得：
　　“……免不了要考考你们哩！你们千万要注意俩字‘坚决！’就说我坚决参军，坚决抗日，坚决闹革命，给他个咬住就不撒口……团长啊，你别看猛一见像多么凶似的，那心啊，真是棉花团儿一样，对小孩那更是爱的没命……政委可就不同了，别看笑嘻嘻的，那可真要考考你们，多大岁数啦，念了几本书啊，识了多少字啊，怎么要参军啊……可真得认真对付，他呀，最喜欢爱学习进步快的战士……”
　　团长瞅了一眼政委，两人会意的一笑。他转身登上了门台，出现在门口。大老王赶忙拿下嘴里的烟袋，往锅台角上磕了几下，笑脸迎了上去，说：“团长，政委，我这人心慈面软，几个孩子要找团长，我一问还没吃饭，有点剩饭，让他们垫补垫补……嘿嘿……”
　　“啊！又是你给接受新战士……”团长一面察看这几个小学生，一面说道。
　　“不不……团长可不要误解，从那回挨了批评，我才不给你们管这闲事儿哩。”
　　“啊！又是你们几个？不用说又是要求参军了。”团长没再理会大老王，只顾和学生们招呼着。
　　“坚决着哩！”大老王赶忙先说了一句。
　　团长瞅了大老王一眼，说：“对！坚决参军，坚决抗日，坚决闹革命……”团长故意板着面孔，瞅着大老王嗔怪的样子。不知怎么从他那嘴角上一颤动，使团长再也扳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是你坚决还是他们坚决？”
　　“俺们坚决！”万祯、虎娃、明奇……几乎同时回答道。
　　“你看看，嘿！多么机灵的孩子，就是这么坚决嘛！”大老王洋洋得意的表现，闹的团长真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们为什么要参军？”政委想要为团长解围的样子，真的是这样问的。
　　“为了抗日。”
　　“抗日？可不那么简单，要流血牺牲的。”
　　“坚决不怕……”万祯这样回答道，闹的政委也乐了。
　　“啧啧……”大老王在一旁大加赞赏。
　　“好！大老王训练有方……”团长说着，“就把你们留在团部，编入炊事班……大老王，由你接收新兵了……”
　　“坚决服从命令！”大老王做了个立正姿势。
　　“哈哈……”逗得人们笑开了。
　　闫志明抚摸着万祯的头说：“部队首长照顾你们了。从现在起你们就成了八路军的战士，一切就要按照部队的要求行动了，不是告你们说了吗？”志明笑着抬头瞅了瞅大老王，说：“部队的领导最喜欢学习、进步快的……你们一定要在班长的直接领导帮助下，很快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光荣战士……老师和同学们等着听你们进步的消息了……”
　　“好哇！按照你们校长教的办。”团长笑着说：“跟你们校长回去和老师、同学与家长告告别，后天上午来报到。准备远行……这回名正言顺就成了八路军战士。哈哈……”
　　“走吧。这回放心了吧！”刘明声催促道。
　　出了伙房，明生和志明到团部办完手续，几个人告辞了团的领导同志，顶着满天星斗就踏上了归途。
　　刘明生像往日送完一批新兵一样，非常高兴。他看了看天色，开玩笑的说：“志明，快走，别忘了花烛之夜正一个人在守空房哩！”
　　“嘿嘿……”志明笑了一下，“不会。学校里还不通宵达旦。赵老师走得太突然了……”他心里正不安，就连送走了这几个学生，也很不自然。
　　“咱们也先到学校去……”万祯的话一吐音儿，几个学生异口同声地说：“对！”“说不定还能跟赵老师一起到东北去呢……”
　　“那可就太好了……”
　　听着学生们的议论，闫志明憧憬中好像看见那刚刚离开椽头泥巢巢、在房檐、在枝头闪动着翅膀待引导的小燕……好像看见一群孩子在那行军行列的后边，迈动着小步拼命地追赶着……自己徒有点恻隐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