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离情辘辘燕新婚
作品名称:滹沱河水向东流 作者:沧州子系 发布时间:2019-02-10 03:03:57 字数:5971
新沿村完小“三喜临门”本来是句笑话。经学生们一传开,就成了学区里小学教师们议论的话题。
这天,赵杰和张洪琛从县城回来,在田村小学逗留一下和刘亚明讲起完小即将招生的事儿,自然又提起三喜临门。赵杰说:“可不是三喜临门了,又添了新内容。赵淑萍同志要远走了,付老师调任师范教员,刘顺霞接了他的工作。在他们离校前,志明和董素环要举行婚礼。真是锦上添花,热闹非常。”
“你哪儿来的消息?”
“刚刚在西关遇上付老师。”
“那咱可得去祝贺一番啊……”
“据说赵淑萍同志下星期一和区长一起随部队走,志明他们的婚礼就在这个星期六下午举行。”
“那我得给他们来幅中堂了……”
“好啊!‘一幅丹青寄友情。’到时候还得去欣赏你的大作哩。”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开了。小学里,区公所里又成了议论中心。
星期六的下午。刘亚明、管润奇、张洪琛、刘计勋等二十多名教师,陆陆续续来到完小,区妇救会主任王玉芝、青救会主任李玉亭,也都来参加婚礼,既是学生也是代表团体。
付金涛、赵淑萍、刘顺霞热情地接待大家,把客人们让到办公室。
刘亚明一见志明就喊叫开了:“你们怎么这么偷偷摸摸让俺们摸迷糊。要不那天遇上赵杰同志,非让你们重新表演一番不行……”
“哈哈……”大家高兴地笑着,说着,嘈杂纷纭的议论开了。
赵杰说:“完小喜事多,今天俺们来贺喜了。这下,荣升荣转的,天作之合的,男女老少都有了,提到提不到的,谁都不要挑理……”
“哈哈……”又一阵哄笑。
人们海阔天空,兴高采烈地说说笑笑,对赵淑萍、刘顺霞一番祝贺之后,见志明、素环没在屋里。话题先落到了付金涛身上。刘亚明说:
“‘一片丹心为革命,身居虎穴志不移。’但这点品质就不愧为人师表。”
“得啦,得啦。”付金涛赶忙制止道。“你还是让我多活几天好,再说得剥夺你的发言权……”
“实事求是。”管润奇轻声地点着头说:“付老师的走,对咱们学习组是个损失……请原谅,我是当作活词典的……”
“嘿!”付金涛又急了:“三缄其口。”
管润奇把两片嘴唇一闭噘起大高,摆出了个被封住的样子,不再发言了。逗得大家一阵哄堂大笑。他忍不住了,把牙一呲,说:“请高抬贵手。厨房里煮熟饺子了,千万给我开封啊!”人们又是一阵哄笑。
刘计勋说:“听说两位老师要走了,心里实在有点热辣辣的不舒服。”
付金涛说:“这是真的。人是有感情的,几天来脑子里辗转萦回,赶都赶不走。总在回忆那一幕幕往事,自己大了几岁,可能感触深刻些吧,事变前就算踏入了社会,无论学界、政界、商界,同事之间,耳濡目染,抗战前后,简直不可比拟。那时候是尔虞我诈,玩世不恭,现在是同甘共苦,兢兢业业,精神生活上这个转变过程太值得品味了。人们说思想改造是艰苦的,按我的体会却不能苟同。我觉得愿望和条件是相辅相成的,如果没有那样的环境和气氛,硬是讲改造,那当然不可想象。但是在抗战的冀中这个环境,不受到教育,不自动改造旧意识的恐怕只有铁石之人。在我自己的道路上,觉得当机触发受教育最深的,也算作一个转机吧。是一九三九年入学习班时那个很短暂的时间里,记得出去时是抱着转转看看,找点轻省的思想的,结果二十天付出了出校门后几年之间混事时所付出的心血。当时,还在笔记本中记下了几句打油诗,至今片片段段还背下几句,‘……不需佳节忆故人,异土新朋分外亲……雪夜房素炙炉火,寒晨惊见茶汤温,生为劳动人民子,天下人民是母亲……’那还真不是什么闲情逸致,确是发自肺腑的讴歌,那时感触是最敏锐的,我们这些同志相处六七年,尤其像赵淑萍同志,将举足千里之外,战火纷飞,后会无期,此时此刻大家的心情可想而知。”
大家的情绪本来是非常活跃的,让他这么一感慨,使大家陷入了沉思,气氛却显得严肃起来。
消沉了一会儿,管润奇说:“付老师谈的思想转折很好。请多给我们留下些这样的感受吧。”
“很惭愧,讲不出什么……”付金涛说,“走上这条路,简直是受着命运的支配的。大家都知道,我是走过弯路的。这与我的出身、家教和旧社会遗留下来的陈腐观念有关啊。‘家有五斗糠,不当孩子王。’可以说从顽童的时候就听老人们念叨,可是却偏偏入了师范。毕业后家里托人把福,要让往政界钻营。由于咱不懂那套世故,不得不被挤了下来。又让从商,商也应酬不了。赶上事变,本想干脆在家经营几十亩地了,不料又被派回了学校。当时是很不舒服的,心想早已摆脱的勾当了,半老四十又和孩子们打交道,真是难过极了……多亏老同学的帮助,才算勉强接受。一晃七年了,真没想到已完全陶醉在这群天真活泼的学生们中间,简直被他们融化一样,结为一体,一日不可离开。再加上志明、顺霞、素环和赵老师给予的深刻影响,他们各自有不同的性格、爱好、文化教养和社会经历。但有一点却完全相同,就是他们都热爱教育事业,都不遗余力的以诲人不倦的精神教育着新的一代,并把这看作是终生为之奋斗的事业。我正是被这股热风卷入其中,同他们一起走上了这条道路的。现在感到路越走越宽广,信念越来越笃实。也觉得在社会上、学生中得到非同一般的享受。”他略停了一下,接着讲:“当然,做教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分散在小学的同志们感受会更深刻……”
“那是……我同意付老师的见解。”赵淑萍布置完会场进屋来,听到付老师的话就插话道。她说:“也是自己的一点癖好吧,爱观察周围的生活,我觉得在同志们身上有一股劲儿,有一股永不枯竭的精神力量,像燃烧正旺的一把火,任凭疾风暴雨也吹不灭,浇不息……不是夸张,这种印象每到你们学校去一趟,就加深一点,总觉得解放区的小学教师,首先是一个社会活动家。不但教小学,还要教民校;不但教子弟,还要教他们的父兄;不单是战时教育方针的执行者,还是边区各项方针、政策和一切新事物的宣传者、鼓动者。在群众心目中,他既把你当成万事通的先生,还把你看成是辩护人和保护人,把他们一个普通的人往往不易享受动的权利寄托在你的身上,遇到为难的事就要找到你头上,只是我去时的那么短暂的时间里,看到同志们遇到的问题就很可观了。你就屈指数数吧:婚丧嫁娶,纠纷诉讼,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无所不包,没有找不到你的,甚或一个老太太的小孙子得了四六风还得去找赵杰同志的……”
“哈哈……”大家都笑的前仰后合的,连声附和道“对,对,对!”
赵杰一本正经地说:“……别提了,可把我难为坏了……”
赵淑萍接着说:“可是大家并不嫌麻烦,反觉得是特殊的享受。正像老管同志说的‘其中乐趣无穷。’我想也正是同志们的满腔热情,换来了在那风雨如晦的环境中群众才舍死忘生成为我们的铜墙铁壁一般的堡垒……这里不仅有对他们的子弟教诲之情,也有对他们做父兄的直截了当的恩泽……”
“好啊!”刘亚明笑了笑说:“赵老师就要离开教育战线了,临行前还给了咱们莫大的鼓励。让你这么一说,真可谓‘伟哉,教师也!’”
“哈哈……”又是一阵笑声。这笑声却饱含了教师们的自豪和信念。
赵淑萍望着大家饶有风趣地说:“我看对人民教师用多好的字眼形容也不过分。不管是多么伟大的人物,君不见连历代皇帝也不能不尊师……”
张洪琛和王玉芝、李玉亭开着玩笑:“你们说对不对?”
王玉芝豁达畅快,立即回答道:“怎么不对,什么时候在老师面前也永远是学生……”
“对!”窗外几个顽皮的孩子呐喊道。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在门口、窗前投来的一双双深情的眼睛,许多学生围拢在外边,边等待着边听老师们兴致勃勃的谈论呢。
“嗨,讲了半天怎么这新郎新娘又不见了!”刘计勋好像才注意到。
“还不到出场的时候哩。压场戏不是在后边吗?”赵淑萍为他们开脱道,“新娘子给咱们包饺子哩,新郎被村长叫去接待部队的同志了。几个学生非要去参军,部队嫌他们年龄小,他们说等长大了就赶不上打日本鬼子了……”
“不用着急,下个节目是他们的……”付金涛附和道。
张洪琛从门口高兴地招呼起来:“大家去看看会场吧。布置得太好了!”这话还真有号召力,人们呼啦一下子跟他出去了。
婚礼的会场布置在六年级的教室里。人们一涌到了门口,“嗨,庄重朴实!”谁赞赏起来。讲台的上方向着“闫志明、董素环同志结婚典礼”红底黄字的横幅,上边挂着毛主席像,一看就是出于赵淑萍之手。东墙上悬挂着区委会、区政府和青救会、妇救会以及文教助理的贺词。北墙上挂的是完小和各小学老师们的贺词、贺联。教室当中,摆了几张桌子砌成了一张长方形的大条桌,上面铺了红线毯,周围摆着方的圆的二三十个小凳子。
赵杰领头进了屋,老师们以先阅为快。
“嗨,啧,啧!还是赵老师见过世面。”
“同是贴在墙上,你们看人家这个安排,真是赏心悦目。”
“好,好!”“不愧……嘿嘿……为赵老师了……”刘计勋想说什么,一看赵淑萍在瞪他,忙把话儿收了回去。
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畅谈着,品评着,学生们也跟进来了,进不来的就趴在窗户上,挤在门口,一双双明亮的小眼睛,像窥测什么似的听着老师们的评论。
“柳色映眉妆镜晓,桃花照面洞房春。”刘亚明高声念过之后,迟疑的片刻,一字一顿的说:“琴……瑟……友……之,哈哈……”“我说老管,我看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这句陈词滥调显示你的大笔哩!怎么样,一句话道破天机,对不对?”他洋洋自得的一讲,把人们的视线都引向了那副苍劲潇洒的挂屏上。管润奇只是抿着嘴的笑,也不言声。他有些近视的眼镜,贪婪地向墙上巡视着,忍耐着,听刘亚明在大声的朗读:
“并肩同志走革命路,同心共谱幸福歌。”
“红梅并蒂相映美,矫燕双飞试比高。”
“革命伴侣情深似海,白发偕老志同道合。”
念了贺联,又念贺词,忽听得管润奇“哈哈……”一声大笑,叫嚷起来。“这位同志醉翁之意蛮在酒啊!就这两下子还在圣人殿前卖三字经,来来来……赵老师哩,快来给他指教指教……”他站在刘亚明画的中堂前褒贬、报复着,把人们吸引了过来:
“桃开春园含蕊笑,露滴银池荡锦波。”管润奇念完了说:“这幅对倒挺含蓄巧妙,这不知是从哪儿偷来的?这画可真不怎么样。”大家簇拥在一起看了起来:
一株初绽的桃花,开在半壁岩坡,柔软轻盈的枝条,伸展在波光粼粼的湖畔,远方一抹疏淡的白云下,隐隐约约一对青年男女朝着无限辽阔的远方迈着矫健的步履……画与对联看来虽不那么协调,然而单就这画的意境也倒无需挑剔,但既然老管是对刘亚明的报复,赵淑萍看着也只有无言以对的笑了。她看着老管那副表情笑得两个酒窝显得更深了。
“咱孤陋寡闻,才疏学浅,对联偷不偷咱不知道,我看这画还不错……”诚实人诚实话,赵杰是有言在先,要欣赏刘亚明丹青之笔的,叫他这样一老本实的一说,全道破了这个哑谜,大家轰的一下子又笑了起来。
“来了,来了!”外边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孩子们乱纷纷闪到了门口两边。刘玉福、闫志明、付金涛陪着刘锡谦和颜佐之来了。刘旭东、张秋菊、刘丰年一伙村干部,张瑞灵、张喜竹、袁玉芳、陈瑞芳一帮街坊邻里都跟在后边。
“同志们!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刘锡谦和大家打着招呼。
刘亚明诙谐地说:“早晚是个时间问题,我们早算好了,‘伟哉,教师!’的婚礼,政委、区长一定会光临的……”
“按理倒是,岂不知今天可差一点失约。”佐之回答着然后向大家说道:“锡谦同志调东北去。一来向志明、素环二位的新婚祝贺,二来向同志们辞行。”
“这意义就更大了。锡谦同志要远行,还在百忙中赶来看大家,这……这……怎么说哩!谨致谢忱。不过不管你来不来,我们早商量过,要为你送行的……”刘亚明依然兴高彩烈的说。
“谢谢大家了!”刘锡谦显然站在了客位。
“来,来,来……请大家落座。”付金涛招呼着:“良辰吉日选在今天,附有欢送锡谦同志、淑平同志的意思,无论如何咱不可错过机会。咱马上开会……请新郎、新娘赶快就座……”
为等大家,天已不早。经他一催促,人们自然就抓紧入席。志明也笑吟吟的坐下来,刘顺霞、赵淑萍把云霞灿灿的董素环送到座位上,赵淑萍还嘱咐了几句。只见董素环深情地望了她一眼……人留在心灵深处的思波情涛是永远不会磨灭的,它时而被压在心底,时而自然流露。董素环那烧红了的双颊固然有新婚幸福的羞怯,更有将失掉一位大姐、老师的苦涩。她瞧瞧看看闫志明,又看了看赵淑萍,心就像那波澜翻腾的滹沱浪潮……得到的将永远属于自己了,失去的……此时此刻,似乎更牵动她的思绪,这真挚的大姐、同志、师长,友谊,友情……她百感交集,心中涌动着一股股热流,被冲击的混混晕晕,眼花缭乱,思绪纷纭,仿佛置身于色彩斑斓的梦境之中,时而真切、充实,时而缥缈、虚幻,脑袋嗡嗡的,人们说了些什么似乎都没听清,隐隐约约听付金涛又接着说:“双方家长都对村长俺们再三托付,委以重任,一切由俺们包办。”付金涛畅快的阐述道,“已讲好,锡谦同志临行前再成全一件美事,做证婚人。”呼啦一阵热烈的掌声……
“玉福同志为主婚人,我毛遂自荐,司仪,也算离校成件大事。本来这个角色是赵淑萍同志的,今天因为特殊情况,临时变动……咱不要那一套老程式了,大家就听司仪的安排吧,反正同志们有话可尽情地讲。现在请主婚人讲话——”
“哗啦啦……”又一阵热烈的掌声。
刘玉福站了起来,先把他俩的结婚证读了一下,就讲了起来……刚一落音,刘明生进屋了,把他招呼到门口说了几句什么,高兴地笑着,可是很着急的样子,只见刘玉福像考虑着还没有回答。
谁喊了一声:“司仪,进行下一项了……”付金涛赶忙转过身来,说:“证婚人……”话音未落,只见锡谦同志笑容可掬的站起身来,环视了一下整个会场,饶有风趣地说:“琴瑟春常润,人天月共圆。”话讲两句:“合理合法,天定良缘。”诙谐的躬了躬身就坐下了,逗得人们又一阵哄笑。
刘玉福凑到锡谦、佐之跟前,也招呼了付金涛,小声地说了几句又转到闫志明身后咬了一会儿耳朵,志明又笑了笑,向他点了点头。
付金涛回到位子上,刚要开口,刘吉昌急匆匆进来了,说:
“刘川大叔捎来的,让立即交给付先生或赵先生。”说着把一个纸卷递了过去。匆促间付金涛拆开一看,里边一页信笺几行潇洒的行书字,写着:
“闻淑平同志行前,志明和素环完婚。谨以对联相贺,烦代转赠。
因事杂恕不能返里为淑萍同志送行,只有届时在滹沱河口恭迎和锡谦同志一起话别了。
恭喜
刘川匆匆”
“好!先看看刘先生写的什么?”人们又活跃起来了。刘亚波声音最高,说着早转了过去抢在手里,边展边念:
“同甘共苦历尽艰险双比翼,鸾凤和鸣齐心奋发育英才。”
“好,好。挂起来,挂起来!”
本来付金涛心就急,又加了个插曲更是紧上加紧。待人们稍一安静,忙说:“按通常惯例还要有什么介绍恋爱经过,自由发言、发挥余兴之类。今天咱这仪式别致,因为新夫妇相处五六年,怎么恋的,怎么爱的,短时间介绍不完,所以咱留在会后,像讲章回小说一样,请他们再慢慢地说,其余自由发言和余兴饭后进行。我听说厨房里正给咱们煮饺子。咱别闷了,吃得饱饱的好尽情地余兴……”最后大声说道:“礼成!”
“啪啦啦!”他自己先鼓起掌来,又惹得人们笑开了……大家看出似有什么事情,谁都没再恋席,赶紧站了起来。
赵淑萍、付金涛、刘玉辰他们忙招呼大家到后院吃饭,屋里正热热闹闹。刘玉福、刘明生和闫志明先走出教室门,三人直向着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