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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惜别

作品名称:滹沱河水向东流      作者:沧州子系      发布时间:2019-02-10 02:41:11      字数:4235

  三天会结束了,闫志明满载而归。师范、高小两级学校要招生;功课要求七月十五号前结束;教师准备参加整风学习班。最牵动他的思绪的是付金涛要调走,去师范任教。他意料中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当然要为付老师高兴。然而像要失掉臂膀一样,难免思绪纷纷。
  在办公室里,全体同志等待他透露些会议的内容哩,他却翻起日记本迟迟不发言。人们真有点忍耐不住,其实他并没有真正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他心里非常专一的考虑着学校的下步安排哩。
  “嗨,要上课了……有什么秘密吧!”赵淑萍打趣地说了一句。
  志明笑了笑说:“误不了上课,张嘴就完。和说评书一样,不卖个关子,三句话就把擂打了,那说书的非喝西北风不行。”
  “啊,你向俺们屯小钱儿哩……”
  “嘿嘿……”说得大家都乐了。
  志明把两级招生、教师准备去整风学习班一说,唯独没有讲付金涛要离校的事儿。大家听完各自去上课了。志明独自在屋里转了一圈,听着院里安静下来了,就信步走出了办公室。
  校园里很清静,从教室传出一声声清晰的讲课的声音,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啊!付金涛从丹田发出那浑厚、铿锵震人心弦的声音,赵淑萍那清脆悦耳、富有音乐韵味的朗读,刘顺霞那庄重而温柔的语气,董素环那铜铃般的激越豁达的提问,这些又不时夹杂着一声声童声的对答,交织成了和谐动听的乐章回荡在庭院。在他的意识里,犹如一滴滴甘露正注入学生们那银池一样明净的心田,荡漾着一串串的涟漪。自然他又想起那些离开学校,像那出飞的燕子远走高飞的一批批学生……
  可是当他一想到教师们的变迁时,豁亮的心胸,立即像笼罩了一个暗影。他不可回避眼前的现实了。他从后院走到前院,又从前院走回后院。忽然,局长征求他意见的话又响在耳鼓,不能再迟疑不决。“时间”包含着利弊和成败。既然征求意见了,拖延了就会被动,必须去找村长谈谈自己的想法。他没和任何人说一声就走出前门向街里走去。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刘锡谦正来向他们辞行,从玉福家刚想动身去学校,志明进屋了。话题当然先是话别,到锡谦颇为感慨地说:“走了。白了胡子再见吧。”
  志明茫然地抬着头,说:“到哪儿,说得这么凄凉的?”
  “北上了。”佐之代为回答道:“要到东北去,去建设东北抗日根据地。”刘锡谦补充说:“闯关东。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差一点没跟上当家子哥哥去鹤岗下煤窑。他是民国二十年走的,至今杳无音信,这回去了得打听打听他的下落。”
  “什么时候走?”
  “很快就动身。”
  “多少人?”
  “不知道。咱们区里只我一个。”
  “你有事吧?”佐之望着志明。
  志明说:“正好。不然还得到区里去找你们。”他把学校人员变动和自己的想法向他仨说了一遍。仨人异口同声地完全同意。志明说:
  “那我就带着这意见到县里去一趟了。”
  “好吧。”锡谦说:“我就再尽这一点义务。大概这是我离开区委会前最后一项工作了。我对学校不算关心吧。”锡谦开着玩笑说。
  志明说:“在艰苦的岁月,你给学校的关怀大家是很受鼓舞的……”
  “得啦……得啦……”锡谦制止着说:“等我在冰天雪地的长白山能看到新沿村完小毕业的学生那才是最高兴的事情……”
  “好。你等着吧!”
  “哈哈……”仨人都笑了。
  刘锡谦说:“那你就抓紧时间到局里去一趟。”
  “好吧。回来给你送行……”志明说着,告辞出来,直接就到县里去了。
  
  傍晚的时候,志明回来了。他带去的意见已完全得到同意。然而,一个意外的情况又使他心里结了一个疙瘩——赵淑萍也要北上了。她爱人王新农老师,没来得及到新沿村看一看,就直接到了冀东,在长城脚下等她一起出关了。组织部讲得清清楚楚,他们将在冀东集结整训,这期间让赵淑萍尽早赶到,这完全是组织上的决定。志明进校的时候,学生们已集合整好队伍,就要放学了。他与老师们把学生送走,就约大家到办公室。他说:“这回不卖关子了,咱合盘端出吧。”立即一股脑儿把县里的批示讲了出来:“付老师调师范任教,刘顺霞接付老师的课,管润奇同志调来完小……”
  他稍停了一下,好像难以出口:“接赵老师……”顿时大家有点惊异起来。“王新农老师在冀东等她,要一起北上了……”这出人意外的变化,真把人们惊呆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言声,等稍一清醒,董素环一下子把赵淑萍紧紧搂住,说:“啊呀,啊呀!真没想到你们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感情激动,千思万念,难以言表。她忘乎所以的扑到她的怀里,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刘顺霞很有风趣地说:“这也说不上是喜是忧了,弄得这心里真不是滋味。”眼睛里也滴溜溜转着一汪泪水。
  屋里气氛一下子低沉下来,顿时安静极了。
  付金涛拿着笔在画着什么,刘玉辰一旁趋了过去,一看是一首诗,忙拿在手里,说:“付老师赋诗了!”一句话打破了沉寂的气氛。“念念……”“我给大家朗诵一下啊。‘同耕一圃苗,共济一扁舟,昕夕相盘桓,分手喜泪流。’触景生情,很好。”刘玉辰称赞道。“嘿嘿……”付金涛勉强笑了笑,也颇有感慨地说:“这可并非一般的分手,‘千里迢迢路,何日重相逢?’说实情,心里是有点热辣辣的……”停顿了一下,那凄然的声音忽的一转,说:“但今天的暂时分手,是为了明天的永久相聚。咱得高高兴兴的为赵老师送行。明天我请客……”
  “嘿!还是金涛大方。我可给咱准备去了……”也巧,又遇上刘老吉来叫吃饭,早等在门口多时了。他这一搭话,逗得人们又笑开了。
  “对,对!老吉大叔,付老师荣调师范,把你那最拿手的菜做几个。他要请客……”
  “得,得!老赵啊,老赵,你算曲解了我的一片心意……老吉大哥,你准备去吧,弄得好好的,大家祝贺赵老师他们‘鹊桥会’。她要请客了……”
  “哈哈……对,对!一席会!”董素环破涕为笑吵得最欢……
  赵淑萍说:“说真的,除了同志们共同生活的情谊之外,我还有一桩心事了却不了,走着也不安心……”说着,她瞅了董素环一眼,董素环扭身跑了出去。
  “对!”付金涛一本正经地说:“这可是叫正事。好好想想,赵老师走以前应兴应革的大事都得解决解决了。不然,千里迢迢,往返一趟不那么容易呀。你是花费了心血的,开花结果是收获的时候了……怎么样?志明!”
  闫志明笑了,笑得那么文静,那么甜蜜……他挺直了一下俯在桌子上的身子说:“真得谢谢各位的好意了。我们的结合如果比作一个甜果,从播种、耕耘、浇灌到成熟的整个过程,都是大家给予了光和热。凭我自己这样冷冰冰,发了芽的种子也得冻回去。尤其是赵老师,确实花费了不少心血的。对大家感激之情难以言表,等我征求一下素环的意见。我同意大家离开前,我们欢送大家……”
  “素环,快来,快来……”刘顺霞高兴地呼唤着追了出去,一下门台正撞在素环的身上,“死丫头,你不言声……”举拳要捶她,她赶紧“嘿嘿”地跑开了。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离开门口那儿,一切都听了个真真切切。
  “好,好,好!那咱这么办,七月十五号淑平同志去县报到,这还有七天,咱就在这个星期天……你们看行不行?”付金涛高兴的张罗起来。
  “我看星期六晚上……”赵淑萍说:“咱朴朴实实,热烈而不奢侈,隆重还不古板,举行个简单的仪式,成全一件最庄重的婚礼……”
  “好,好,好!这一套新举动还得淑平同志,耍弄‘天作之合’那套玩意儿,咱好歹还学过一本应酬……”付金涛甘拜下风,轻轻脱身,公认要赵淑萍成全到底。
  “饭都凉了。吃了再说不行吗?”老吉又催促吃饭。
  志明说:“好,好,吃饭……”
  董素环还是没在学校吃,她急急忙忙回到家,把今天的消息全对她爹娘说了。她爹笑了笑说:“按说是件好事,人家俩人也六七年不见面了,该团圆了。不过要走这么个好同志,可真要闪一下子……人家对你可真是把心都掏出来了,那样的环境,也没放松你的学习……”
  “是啊,怎么偏偏要走这么远,把那王先生也调来不行?”
  “看你说的,闹革命嘛!得服从组织,哪需要到哪儿去。像闺女住娘家,愿来来愿走走,那还行!”
  “人家还要等他们结了婚再走,难得这片心意啊!”老太太念叨着。
  “和志明说好了?”爹问她。
  “是他说的……”
  “说办就办这么急,那咱也得操持操持啊!”
  “有什么操持头,一不用车马,二不用轿,三不穿绸缎,四不兴操办。头天办事,第二天就得给孩子们上课,新事新办,一点也不能留下什么话把儿。结婚后日久天长,愿陪送什么你再尽量买,非得那天去摆列……我看越简单越好……”董老宗豁达的说。
  “是那样,娘,爹说得对。我这事儿不用再操心了。我倒想起赵老师要走呀得给她操办操办……”
  “是啊,事儿都赶到一块了……”
  “也好说,俺俩的体鞋脚大小都一样,什么也现成……”
  “你自己掂对吧,反正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不过没时候了啊。”
  “不用娘结记了。我有法儿……”
  吃过晚饭,志明来到素环家。赵淑萍闻声悄悄躲到了西头,蹑手蹑脚,像在寻觅新农他俩那次幽会的怀念……却不料志明进屋坐在了炕沿上一句话也没说。素环呢,迎接他的也只是嫣然的微笑。心潮起伏的志明凝眸的审视着。她没有羞涩,没有忸怩,更没有矫情,依然和平时站在自己的面前那么自然、那么大方,像对待一位尊敬的老师和兄长,笑意那样真诚、亲切、闲适,越洞察了她内在的美……
  他们心照不宣的相互爱慕,已经几年的光景,热情的工作,高尚的情操,无止境的进取心,凝结了他俩爱的真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闲言淡语,没有轻浮戏谑,除非赵淑萍逗他们的时候,俩人会心的笑笑,似乎想永远把爱藏在心底,即或只有他俩的时候也从没有半句嬉戏。所以,精心的赵淑萍,始终抓不住任何话把儿,留在她嘴上唯一挑逗他们的只是一句“又是一本正经。”
  志明望着那深情的笑脸意思了半天,像怕被谁听走半句似的,站起身来轻轻把头一摆,俩人俏没声的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一盏油灯。好一阵子才传出赵淑萍那自我解嘲般的笑声和素环她娘应和着的嗔怪的叨咕:“怎么连句话没说,这是上哪儿去了?”
  俩人坐在志明家裱糊的雪洞似的新房里谈了半宿。或许是以为这新房能瞒过隔墙的双耳吧。俩人无拘无束像在一起研究功课,参加学习会,千年故往。从素环报到时留下的印象,六年多坎坷道路上的顺遂逆遇;各自心目中相互的成长过程和爱情的归宿,以及对周围、对社会各自的看法、志向和前途,坦坦荡荡、笃笃实实的倾诉了个透彻。越谈好像各自才发现对方那具有青春朝气的姿容,都有内在的神韵;对生活的追求上都闪现着革命理想的光辉。越谈越觉得是在互相抚慰,越谈越觉得找到了他们圣洁的爱情的基础,越感觉值得以生命相许,越感觉是真正的革命伴侣……
  一声鸡啼,惊扰了两颗平静而又悸动的心。往事可追,归兮在即。该分手的时候,素环抽空子把自己对赵老师走时的想法告诉了志明。他觉得她想的很好,表示非常赞许。
  正是铁拐李偷锅的时分,他又悄悄的把她送了回去。分手时,什么话也没说。他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使劲的攥了攥,她那深情地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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