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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李韦良回乡心切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9-02-09 11:57:21      字数:4753

  李韦良心情沉重地跟着父亲走出机场大厅,迎面碰到一个一身军装的女兵,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仔细一看,王小灵!他吃惊地打量她。几年不见,小灵白了,苗条身段配上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李韦良看了她半天,惊叹道:“呀,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了——小灵,你怎么在这里?”
  小灵笑眯眯地说:“伯母告诉我说你今天回国,我特意在这里迎接你。几年不见,真的有点想念。在美国这几年,你的变化也不小啊,有艺术家的范了。想起在洞庭湖的时候,我们一个个又黑又瘦......”
  听小灵提起洞庭湖,李韦良忍不住问:“余可可呢?郭强、杜司晨呢?小早呢?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急于想知道哪些共过患难的伙伴现在怎么样了。
  王小灵笑道:“看你急的,他们都还好。余可可借调到公社,日子还过得去。听说她父亲的问题会有转机,她妈妈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听说郭强也当老师教书去了,就是小早让人担心。听可可说,前年给梅花汇回一笔钱,说是年底回去盖房子。他要把房子盖在我们青年组的地基上,说是等我们以后回去有个落脚的地方。可是他年底没有回去,到现在连一点音信也没有。”
  李韦良说:“那家伙说不定又碰到什么麻烦事了。小早我特别了解,只要生意顺利,他就会回去;要是遇到倒霉的事情,他不会把麻烦引到家里去的。小早古灵精怪,天大的事情他也应付得了。小灵,你知道禾妹子吗?”李韦良终于忍耐不住,说出最关心的问题。
  王小灵收起笑容,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听说禾妹子来找过你两次,第一次被你妈妈赶走,在候轮室坐了一个晚上……后来听说又去了一次,却扑了个空......现在我不知道怎么样了......”
  李韦良忧伤地看着小灵自言自语说:“她一定恨我了,我们说好了要过一辈子的,我承若过不离开她;我让她等了这么久,她一定很伤心了......”
  小灵说:“你不要多想,岳二爷不是说过吗,人各有命。也许这就是命吧。其实,一开始我就不看好你们。你们是一时冲动,激情就像一把稻草火,烧完了,除了回忆,什么也没有了。吴小秋追了可可那么长时间,可可从心里感谢他,感情上却是无法接受他。我知道可可心里只有你。可可是个心思很重的人,很多很多苦藏在心里,其中包括对你。吴小秋只能作为一名观众欣赏她,无法走进她的世界与她分担生活,你或许能。李韦良,你还愿意试试吗?”
  李韦良久久地打量着她。昔日寡言少语的王小灵,在部队几年,变得深沉了成熟了。难怪说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王小灵已经不是当年的王小灵了。他感叹地说:“小灵,你长大了。你说的也许有道理,可是,我不一定像你说的那样好。不过,在我心里,你们永远是我的兄弟姐妹,是我的亲人,一辈子的亲人。禾妹子不一样,她为我付出得太多太多,我亏欠她太多太多。她那样信任我依赖我,把她一生的希望交给了我。小灵,刚才我听到了《小芳》那首歌,我的心被揉碎了。我好像看见禾妹子站在湖边上翘首盼望,在苦苦等待我回去呢。当时我真想大哭一场。我在国外无数次梦见她,我对不起她啊。”
  “你那不是爱,是歉疚。”小灵不客气地说,“你觉得亏欠了她,良心不安。折磨你的不是爱情,是良心。可是,你为了良心获得安慰,忽视了内心的真实感受。其实你一直在躲避可可,你那样拼命帮助她,无非是想弥补什么。可是,那样做却适得其反,除了使她更加悲伤、心痛,什么用也没有。”
  李韦良默默地低着头,像个被责备的学生。这时,李韦良的爸爸走过来说:“韦良,这姑娘是谁啊,你们谈得这么热闹?”
  李韦良连忙介绍:“爸爸,这是我们一个青年组的伙伴王小灵,她外公就是那位匡司令。”
  李韦良的爸爸高兴地说:“匡将军的外孙女,真正的将门之后啊。你比你外公当年更英俊潇洒。姑娘,你外公现在怎么样?身体好吗?”
  小灵打量着李韦良爸爸,神态儒雅,面色红润,颇有学者风度。她有些拘谨地说:“您是李伯伯,外公时常提起您。外公已经离休了,现在住在干休所,身体还好。”
  那年她去部队当兵不久,李韦良父亲回国探亲。李韦良父亲荣归故里,见到阔别多年的妻子,难免感慨唏嘘。听妻子说起匡司令,并听说匡司令帮忙把受重伤的儿子送到部队医院救治,感动之余专程拜访了匡司令。两个老朋友一见面,感慨万分。说起那年接受日本人投降的事情,匡老头说:“当时我们部队饿着肚子打日本,那些武器和粮食衣被对他们太重要了。真的要争抢起来双方都会有伤亡。幸亏当时老李的明智举动,避免了一场火并。”李韦良的父亲说:“当年为了那件事,上峰把他的县长给撤了。不当官了,在台湾办报纸,后来去了美国。说到李韦良的病情,两人商量后,决定将李韦良送到国外治疗。于是父亲从部队医院接走了李韦良。
  当时李韦良经过部队医院一段时间的治疗,脑伤稍有好转,却依然意识模糊。当时国内医疗水平相对较差,为了不耽误病情,出国治疗是最好的选择。小灵后来听说了,很为李韦良庆幸。有一次回家探亲,李韦良妈妈告诉她,李韦良在美国治好了病,父亲让他在柏克莱大学学习油画。如今李韦良病也好了,学业也完成了,她从心底里为他高兴。她对他们父子俩说:“你们赶快回去吧,伯母盼着你们回家呢。我不能陪你们回去,只能送你们去汽车站。军用吉普载着他们离开机场。
  
  长途汽车急吼吼地行驶在砂石路上,卷起满天黄尘。如今,洞庭湖已经通了长途汽车,虽然砂石路颠簸的厉害,比起慢吞吞的轮船,还是方便多了。李韦良披着一身灰尘下了汽车,他想先去公社机关看看余可可母女,再去找禾妹子。在公社门口碰到了文化站小刘。小刘看见李韦良,上前拉住他说惊喜地说:“李韦良,你的伤好了?你回来啦?听说你去了美国,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呵,比原先还壮实了。来来来,到我办公室坐坐。”
  李韦良拉住小刘的手说:“我们老朋友总算又见面了,那一年你帮我补画了领袖头像,一直没有机会说声谢谢。”小刘笑说:“我那几下花脚猫功夫,只能哄哄外行人,骗骗哪些造反派。”李韦良说:“在那种情况下,画技不重要,难得你有那份心意,危难见真情啊。”小刘说:“你言过了,言过了。这次回来有何打算?”李韦良笑道:“我还是这里的子民,户口还在丰收大队呢。我想看看余可可,然后回队上去。”小刘说:“余可可送她妈妈回城里去了。市文化局已经恢复他妈妈的公职,她帮她妈妈办手续去了。”
  李韦良说:“那么说她妈妈的病彻底好了?余可可不容易啊,这些年真是苦了她了!小刘,我要走了,回队上去。”
  小刘拦住说:“你们青年组已经没有房子了,去了住哪里?不如今天住在我这里,明天再去。”
  李韦良早已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思住下。他握着小刘的手说:“谢谢你,我不能住下。队上有那么多人家,有得是地方住。”说着,提起行李走了。
  
  这是一条非常熟悉的渠道路,当年他们就是沿着这条路去丰收大队的。一边是渠道沟,一边是稻田。雨季已过,路上没有了泥泞,被太阳晒得焦枯的泥土凹凸不平,想起那年满老爷接他们到队上的情景。在这条难走的泥浆路上,他们怀着对未来既憧憬又害怕的心情,战战兢兢迈出了走进社会的第一步。懵懂青年在洞庭湖的泥田中滚打,在洞庭湖风雨中摸爬,他们这些人并没有成为“延安青年”,却在严酷的生活中悟出了生存诀窍,在磕磕绊绊中洞悉了人世艰辛。他们的人生并没有按照人为指定的方向行进,而是按自然轨迹发展。如今他们带着被生活磨出的棱角,带着对生活诸多的感悟,一身沧桑,各奔东西。李韦良踏着一路的感慨匆匆赶路。不久,他就看见了一队那株老杨树,那间间熟悉的茅屋子了。
  他急切地走过去,屋顶上参进了新稻草,新旧交叠的双重颜色的屋顶十分打眼。禾场里几只鸡悠闲地觅食,堂屋门大开,里面静悄悄的。通往菜园的门虚掩着。他心“怦怦”跳,几年了,禾妹子怎么样了?她猛然见到他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她会放声大哭,还是会笑逐颜开?他忐忑不安地推开后门,满菜园丝瓜豆角绿油油的,辣椒树上挂满了青的红的辣椒。曹大婶正在採摘辣椒。听到开门的声音,曹大婶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半天没出声。李韦良笑笑:“婶子,我是李韦良啊,不认得我了?”
  “李韦良?小李伢子?”曹大婶急急忙忙走过来仔细打量他,待确认来人的身份后,哆嗦着说,“你不是到外国去了吗?不是说你不会回来了吗?”
  李韦良解释说:“我去国外治病,病好了当然要回来。我还是丰收大队的社员哩。大婶,禾妹子呢?出工去了吗?”
  曹大婶两鬓已经起了霜花,脸上堆起了皱纹。听他提到禾妹子,浑浊的眼睛了嗡起泪花。她摇着头声音颤抖的说:“我那女子命不好,生成没有享福的命啊”!
  李韦良着急的说:“大婶,我这次是专门为禾妹子来的。我答应过她,我一定不会离开她的,我一定对她负责任,不让她失望。我是男子汉,我必须恪守承若。”曹大婶摇着头说:“伢子啊,这一切都是命,命里有终需有,命里无莫强求。”
  李韦良看见曹大婶一脸无奈模样,不知道出什么事了,着急地说:“大婶你看,我在国外时常想念她,还专门为她画了一幅画。”说着,小心翼翼地剥开牛皮纸,取出那幅油画展开在曹大婶面前。
  画面上,禾妹子穿着一件白底蓝花衬衣,驾着鸭划子飘在波光滟潋的湖面上,长辫飘飞,身姿婀娜。近处荷叶莲花翩翩起舞,远处芦苇菖蒲隐隐约约......这幅油画在毕业作品展览会上引起轰动,独具湖乡特色的画面,空灵飘渺的水乡意境;特别是飞扬洒脱的主人公那种秀美而略带野性豪放表情,让人震撼,让人惊叹!参加画展的人没有见过中国的水乡,更没有人看见过洞庭湖。他们被这清丽隽美的画面所吸引,被画面中主人公的美丽折服。
  李韦良将画小心翼翼地摊在桌子上,对曹大婶说:“婶子,你看,我专门为禾妹子画的呢。这幅画有人出高价买,我不卖。这是我未来的妻子啊,多少钱我也不卖!”
  曹大婶撩起腰围巾擦擦眼睛,仔细看着画,长叹一声说:“我知道你是个仁义的孩子,我相信你对我家禾妹子是真心真意。可是,伢子,人拗不过命啊。你走吧,你回来得不是时候。禾妹子已经是别人的堂客了。”
  李韦良脸色煞白,嘴巴哆嗦着结结巴巴地问:“禾妹子,她、她、她她她怎么啦?婶子,你说什么?禾妹子是别人的堂客?她结婚了?”
  曹大婶反而冷静下来,她从包壶里倒了一碗凉茶递给他,平静地说:“我家妹子年纪不小啦。她找过你,你不见了,连一点音信也没有。不嫁人怎么办?她总不能为你守一辈子吧?乡下女子过了那个年龄坎就没人要啦。我也不能养一辈子老闺女啊。”
  李韦良一时间如五雷轰顶,呆呆地瘫坐在枣木椅子上。急火攻心,胸口一热,吐出一口鲜红的血,紧接着额头上滚出一层冷汗。他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使劲地拧着,脸上的肌肉痉挛着,喉咙里发出像挨宰杀时猪的那种绝望痛苦的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曹大婶看见李韦良反应如此强烈,慌张了,连忙说:“小李小李,别这样,这都是缘分啊。”
  李韦良呻吟着说:“都怪我,都怪我啊,禾妹子恨死我了!一定恨死我了”!
  曹大婶劝慰说:“小李,小李伢子,你千万要想开些。天要下雨,女要嫁人,这是顺天理合人情的事情。怨只怨我家妹子没那个福分,没命跟你去享福。小李啊,姻缘是上天载定了的,命运也是上天载定了的。人不能跟天较劲!来,喝口水,平一平心气。天下没有迈不过的门槛,你是做大事的人,什么事情想开了就放得下来......”
  李韦良把凉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像泄气的皮球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要把一肚子的悔恨,一肚子的郁闷统统发泄出来。他一连叹了几声长气,声气虚弱地说:“大婶,我想去看看禾妹子......”曹大婶打断他的话说:“千万不要去。她刚刚安下心来,你这一去,说不定又会搅乱她的心思;而且她刚刚生了毛毛,你就让她安心安意过日子吧。”
  李韦良不甘心地说:“要不,把这幅画留下,等她回来交给她,给她留个纪念好吗?”
  曹大婶连连摇头:“要不得要不得,她要看到这幅画,更加会伤她的心。小李啊,你要是真为了她好,就不要去碰她的伤口,让她过她自己的日子好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韦良的心凉透了。他像只打败了的鸡,耷拉着翅膀,告别曹大婶,灰头土脸的朝五队走去。那里有岳二爷、满老爷、德保、满秀、蔡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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