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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9-02-09 12:57:54      字数:7456

  双山大队临时召开的“支委会”,没过多久便结束了。此次会议,基本上由梁增宽一人包揽下来,其他支委只是洗耳恭听;同时也割舍掉了以往形成的繁文缛节的讨论过程。
  会议期间,一贯主张政治挂帅,“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的大队副书记秦忆军,几乎没做太多的口号式发言,或是提出其他独具匠心的“指导性意见”;破天荒稳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认真”聆听他的顶头上司——梁增宽对于当前工作所做出的一系列计划安排,以及总结性讲话。
  此次会议,除了任命汤家旺为双山大队生产大队长之外,梁增宽还顺便提了一下各队普遍存在的“暂欠款”问题。当然,也包括会议之前发生在大队部院内的“讨说法”风波。
  那个时候,秦忆军正低头琢磨这件事情。于是,他便认为梁增宽一定是想借题发挥,把矛盾焦点集中在的他身上;当着大家的面指责或是批评他自行其是,采取强制性措施处理“暂欠款”这件事。以此让他难堪,让他下不来台,让他以后无法正常开展工作……但是梁增宽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到他秦忆军半个字,更没有把责任分摊到与会的其他“支委”身上;反倒是梁增宽主动承担了此次事件的全部责任,替他把屁股擦干净了!这不能不让秦忆军感到意外。
  其次,梁增宽为何只字不提副大队长的人选问题呢?是他另有一番筹谋,还是想等上一段时间再作打算——上次开“碰头会”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梁增宽不是说要跟他单独商量一下么?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就不能再跟梁增宽推荐佟大林担任生产副大队长了——通过之前发生的那两桩事情,他就看出佟大林做事不靠谱:除了推卸责任,保全自己之外,他还不计后果出卖领导。若是在解放前,毫无疑问,佟大林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叛徒!
  琢磨来琢磨去,秦忆军心里还是感觉特别纠结。因为梁增宽肯定不会再同他商量副大队长的人选问题;而且,在他日后的工作当中,梁增宽无疑会对他施以明里支持,暗中掣肘的手段。照这样下去,他以后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秦忆军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从裤兜的香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接着又擦了三根火柴,才勉强将香烟点着。
  接连抽了几口香烟之后,秦忆军睿智的大脑,再次飞快地运转起来。他想:即便自己宽容了佟大林的“变节行为”,想必梁增宽也不会采纳他举荐佟大林作为副大队长的这个建议;但如果以他个人对梁增宽的了解,他最终还是会倾向于从知青队伍里选拔人才。
  秦忆军的这个想法,很快便跟梁增宽接下来的一番话题,不谋而合地交融在一起了。
  “……就当前形势来看,知识青年,是改造农村、建设农村的一支生力军。他们有文化,有朝气,同时也有很高的革命热情和政治觉悟……”梁增宽微笑着望了刘建军一眼,接着说道,“刘建军同志就是很好的一个先进典型嘛!这一点,我不说,相信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因此,从知青当中选拔基层干部,我觉得很有必要!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并不代表大家的意见。”
  梁增宽话音刚落,秦忆军即刻拍手表示赞同;其他几名“支委”也跟着热烈响应。
  “之前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跟梁书记坐下来合计。”秦忆军接过话茬说。
  梁增宽冲秦忆军点头笑了笑,说:“看来,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那是当然……”秦忆军很满意自己的应变能力。同时,心里也放松了许多,不再纠结之前的所思所想。
  梁增宽问秦忆军:“照你的意思,这个副大队长确实应该从知青中选拔?”
  秦忆军捂着腮,貌似斟酌了一番。然后说:“我认为这个方案切实可行……就说现在,周志远不也刚刚被破格提拔为汤屯村生产队副队长了么!再说,眼下不少大队都在按照这个路子走。他们把那些优秀知青补充到大队、小队的领导班子里,以此发挥他们的劳动热情和模范带头作用!”
  汤家旺坐在一旁没吱声。心里嘀咕:这个秦忆军,啥时候思想有了如此大的转变,能在这个问题上产生共识,跟梁书记步调保持一致了呢?因为很多时候,他不是跟梁书记唱反调,就是尽可能地保留个人意见……
  正琢磨着,便听秦忆军接连叫了两声:“汤大队长……汤大队长!”
  汤家旺此时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个官职生疏的称谓。因此,他并未在意和回应秦忆军副书记的殷切呼唤。
  坐在一旁的杨文斌用腿碰了他一下。
  汤家旺抬起头,以为杨文斌有话要对他说。
  杨文斌对他努了努嘴,说:“秦副书记叫你呢!”
  “哦……”汤家旺愣怔了一下,遂将目光转向秦忆军。
  秦忆军随即调侃说:“看来,我还是应该先喊你一声汤二郎,然后再叫你汤大队长……”
  于是,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队里的事情,全都安排妥了么?”秦忆军问。
  “嗯呐!”汤家旺点头回应。
  秦忆军没再继续问下去。他转过脸,试探性地问梁增宽:“梁书记,关于副大队长的人选,你看……”
  梁增宽沉吟片刻后说:“我觉得……这事儿暂时先放一放,过几天再议。下一步,大队班子可能还会重新再做一次调整;另外还有几件事情,到时候大家一并商议、落实。”
  之后,梁增宽又对当前存在的干部工作作风问题,提出了一些个人意见和看法。
  这样一来,秦忆军的大脑神经元,也随之被梁增宽的总结性发言给触碰到了,继而产生极强的功能链接效应。这些功能在秦忆军的大脑神经元迅速启动,经过一番接受、整合、传导和输出信息交换,最终形成一种绞尽脑汁的滤网思考模式。于是,秦忆军又开始揣摩起了梁增宽的心思。
  总而言之,半个多小时的“支委会”,以全员认同的形式圆满结束。而双山大队这台缺少“部件”的“旧机器”,也算是正常运转起来了。
  与此同时,在公社人保组办公室里,于震江焦躁不安地守在电话机旁——他在等待老虎峪大队党支部书记韩启明的电话。
  期间,于震江接连抽了好几支香烟,使得整个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好在这个时候办公室里并没有其他同事——刚上班那会儿,于震江便安排他的两名下属,去栾家大队处理一起知青偷鸡摸狗的事情。两个人刚出门,就又被于震江给叫了回来。
  “你俩先等一下,我给‘知青办’打个电话,让栾凤翔安排人随你们一起过去;知青工作由他们分管,出了问题他们也难辞其咎!”
  于震江摘下话筒放在桌子上,同时给“知青办”拨了号码。等听筒那边传来了“嘟嘟……”声,他才不紧不慢拿起话筒。
  “喂……”话筒那边传来和蔼的问话声。
  “找一下栾主任!”于震江语气很生硬。
  “你是……”
  “我是于震江!”
  不一会儿,“知青办”主任栾凤翔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过来;声音的分贝跟于震江如出一辙:“我就是栾凤翔!”
  于震江顿了一下,调侃道:“口气不小啊!若不仔细听,我还以为是唐书记呢!”
  “老于,你少跟我贫嘴啊!有话赶紧说,我这边还有事情等着处理呢!”
  其实,栾凤翔这几天也是焦头乱额——赵炉大队的一名女知青,寻死觅活地爱上了本队的一名男青年,甚至她还不顾个人名誉住到男方家里去了。这件事情让栾凤翔很是恼火。如果处理不当,恐怕还会闹出人命来。
  “是这样——栾主任。”于震江明显感觉栾凤翔心里也憋着一股子邪火。因此,他的语气也随之缓和下来。于震江接着说,“你们栾家大队有几名知青偷吃了社员的鸡和狗……听说带头的是一个叫做‘麻杆子’的劣迹青年。他们不仅祸害本队社员的家禽,甚至还到别的生产队去胡作非为……我这边已经安排人过去处理这件事,希望你们‘知青办’也能积极配合一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听栾凤翔在电话里面大声骂道:“这帮驴操的!哪里是什么知识青年,分明就是一帮土匪、强盗!如果不尽早打掉这股恶势力,社员群众就得不到安生!这样,我现在就安排人过去……”
  之后不久,周干事也被他在饭馆干活儿的远房亲戚——周春蓉给叫走了。
  于震江一边急切地等电话,心里面一边在琢磨赵广田的事情。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个该死的赵广田,怎么忽然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他究竟躲到哪里去了呢?
  自上次的池塘打捞之后,他就对韩启明和赵全有俩人下了一道指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赵广田这家伙给挖出来!
  后来,经过盛桂兰的初步分析,认为赵广田很有可能是去了貔子窝他表姐家里。
  但是,于震江并不认同盛桂兰仅凭主观臆断做出的浅显分析——池塘打捞就是个例证。也正是因为盛桂兰的主观臆断,从而导致韩启明偏听偏信盛桂兰的一番捕风捉影的话,误以为赵广田果真是投塘自尽;然后兴师动众地把池塘给翻了个底朝天,最终连赵广田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眼下,这个盛桂兰又想凭借主观臆断,诱导他们走入另一个错误方向。这让于震江不得不对盛桂兰没凭没据的谬言产生怀疑态度。尽管在最近的几天里,韩启明他们也一直都在与貔子窝那边保持联系,但是,赵广田的表姐家却始终无人——据说前些日子,赵广田身无子嗣的表姐,陪她丈夫去了趟省城。具体干什么去了,她的邻居们也都一概不知。
  看来,要想知道赵广田究竟去没去过貔子窝他表姐家,也只能等赵广田的表姐从省城回来方可确定。但如果赵广田没有去过他表姐家,至少也能从他表姐嘴里多少了解一点有关赵广田的蛛丝马迹。
  鉴于这种情况,韩启明只得每天往貔子窝那边拨一个电话过去,以便了解赵广田的表姐是否已经从省城返回貔子窝;同时确定一下赵广田到底有没有去过他表姐家。
  因此最近这几天里,于震江一直都在等待老虎峪那边传来的最终结果。在他看来,无论赵广田最后是死是活,这件令他烦心透顶的事情,好歹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不然的话,他的心头总像是有块石头压在上面。
  不过现在好了,早上于震江刚到办公室不多会儿,他就接到韩启明打来的电话,说是赵广田的表姐从省城回来了。眼下,貔子窝那边也已派人去赵广田表姐家了解情况。至于是怎样的一个结果,貔子窝那边会在第一时间打个电话过来,把了解到的相关信息如实反馈给他们。
  很多时候,短暂的等待,似乎是一段漫长的煎熬!此时此刻,于震江正在深刻体会这样的一种煎熬过程。
  于是,为了缓解“煎熬”带来的焦躁情绪,于震江这才接二连三地抽了好几支香烟。
  九点钟刚过,桌上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
  于震江一把抓起电话,没等他把“喂”字吐出口,听筒那边就传来韩启明的声音:“老于在么?”
  “我就是……”于震江将话筒紧贴在耳朵上,惟恐遗漏了半句话。
  “是这么个情况:经核实,赵广田的确去过貔子窝他表姐家。不过,为了不给她表姐添太多的麻烦,赵广田只在他表姐家吃了一顿饭就走了。临走时,赵广田还在他表姐那里借了三十元钱,二十几斤全国粮票;同时,他表姐夫也给了赵广田两套旧衣服和一双新买的‘解放’牌黄胶鞋……”
  出事的那天夜里,赵广田跌跌撞撞奔走了六十几里路。等到了貔子窝他表姐家的时候,他那一副灰头土脸的沮丧模样,让他表姐两口子差点没认出来,误以为是登门讨饭的乞丐。
  “那么后来呢?”
  “听说是到满洲里那边‘跑盲流’去了。”
  “确定么?”
  “貔子窝那边就是这么答复的……”
  “行,那我知道了……有着落就好!”于震江放下电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此时,一束束耀眼的阳光,开始从窗外繁茂的榆树叶片中斜照进来。
  于震江缓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顿时,屋外清新怡人的新鲜空气,迅速涌入充斥着尼古丁味道的办公室。
  说实话,自从老虎峪大队发生“反标”事件以来,于震江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好过;接着又赶上赵广田家那场突发的火灾,以及事发当晚赵广田莫名其妙的失踪,使得于震江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情,愈发困扰得厉害;以至于饭吃的不香,连睡眠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好歹事情有了结果:失踪多日的赵广田并没有选择自杀,而是“跑盲流”去了。
  但是对于震江而言,这暂时还算不上是个好的消息——毕竟赵广田是去满洲里那边“跑盲流”了。这样一来,很多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就有可能变成一枚枚隐形炸弹,随时可以被“行为偏执”的赵广田所引爆。
  当然,于震江有理由做出这样的一个“主观臆断”……
  回溯三年前的一个隆冬季节,栾家大队“下放户”子弟——戴军,因与生产队长女儿恋爱受挫,索性离家出走;扒火车到黑龙江“跑盲流”去了。
  那一年,戴军刚满二十三岁。
  据后来生产队长的女儿回忆:他们两个暗地交往的时候,戴军经常跟她谈起苏联,谈起苏联的一些知名作家。但由于苏联人的名字太长,念起来又十分拗口,所以,她始终记不得那些作家叫什么,而且她也对那些作家以及他们的作品不感兴趣。不过,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名字,倒是牢牢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戴军曾给她讲过那个作家在狱中创作的书,书的名字叫《怎么办》。他说他在罗普霍夫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时,戴军也不希望她成为薇拉式的人物……
  种种迹象表明:戴军的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跑盲流”,不仅仅只是因为爱情受挫,而是蓄谋已久的“投敌叛国”行为——那时候的苏联,已经从社会主义国家演变成了修正主义国家……另外,戴军离家出走时,偷偷带走了他父亲珍藏在木箱里的一双旧冰鞋——他的右派父亲,曾是一名业余短道速滑运动员;那双旧冰鞋,承载着“右派分子”昔日的荣誉和梦想。仅此一点,就足以印证了戴军“跑盲流”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不久后的一个清晨,黑河上空飘下皑皑白雪。纷纷扬扬的雪片,很快就将边境线附近所有的景物,全都包裹的严严实实。
  彼时,被盲动冲昏头脑的戴军,一边穿着冰鞋,一边眺望着对岸苏联远东第三大城市——布拉戈维申斯克。心里充满了无限欢悦!
  然而,当戴军拉开姿势,快速滑向苏联修正主义国家彼岸时,两条凶猛无比的黑色军犬狂奔过来,猛然将他扑倒在冰封的江面上;随之而来的是一群荷枪实弹的边防军人。
  就这样,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忠实信徒——戴军“达瓦里氏”,最终被定性为“投敌叛国分子”,锒铛入狱。
  尽管当时戴军矢口否认他的“叛逃”行为,同时又找了各种看似充分的理由为自己进行无罪辩解,但他还是无法洗脱“投敌叛国”的罪名;继而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牢狱生活。
  至此,这个懵懂青年所有的美好憧憬,全都遗落在了黑河边境的冰面上,再也找不回来。
  戴军事件,不仅轰动了整个乔西县,传遍了棋盘山公社的各个角落,而且还差点让于震江丢了官职——因治安工作出现重大纰漏,棋盘山公社领导班子,多次被县里点名予以严肃批评。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于震江也不知做了多少回深刻检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那以后,于震江便对“跑盲流”三个字产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反感,内心更是充满了神经质般的深恶痛绝!
  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再度发生,于震江把棋盘山公社下属八个大队的治保主任、民兵连长统统召集到治保组会议室,进行了一次为期三天的政治思想和阶级斗争教育;促使他们能够认清当前严峻的复杂多变的斗争形势,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以此提高革命警惕性,巩固和捍卫无产阶级革命政权。防止那些躲在阴沟里,梦想破坏社会主义建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的阶级敌人蓄意破坏和捣乱!
  不仅如此,于震江又让他们每个人都立下了“军令状”——保证各队不再有“跑盲流”的事情发生。对于个别平日吊儿郎当,不正心务农,存在“不稳定因素”的“极端分子”,一定要严加管控,做到防患于未然……
  于震江的工作方法卓有成效:在之后三年多的时间里,棋盘山公社再也没有发生过“跑盲流”的事情。
  因此,当于震江听说赵广田“跑盲流”去了,而且还跑到了满洲里,心里不由自主又联想到了三年前戴军蓄意制造的那场“投敌叛国”事件——毕竟“前有车,后有辙”。
  于震江一边叹着气,一边将目光投向窗外。嘴里情不自禁咕哝着当时妇孺皆知的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停”。只不过他在这句话的首尾两端,分别加添了“唉”和“啊”这两个叹词。这样一来,除了此话本身的寓意之外,又平添了一份纠结与无奈。
  鉴于赵广田闹出的“幺蛾子”,于震江除了恨得牙根痒痒,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其它什么高招来应对。除非他现在立马赶到满洲里,把赵广田这家伙押解回棋盘山,予以严加看管。
  当然,于震江也知道他的这个想法根本就行不通,甚至有些幼稚可笑:你凭啥认为赵广田“跑盲流”去了满洲里,就一定会效仿戴军——投敌叛国呢?但如果反过来讲,即便赵广田“跑盲流”的真正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讨口饭吃,没有其他政治阴谋,他于震江就不能把赵广田怎么样;况且人家既没有投机倒把,也没有违法犯罪,充其量就是“触碰”了一下地方的“土法规”,没有顾及或者维护好某些“人民公仆”的良好形象,以及他们苦心经营的政绩观。
  因此,对于主管治安保卫工作的于震江来说,他是绝不容许自由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思潮、在棋盘山公社的每一寸土地上肆意泛滥!
  这种主观意识始终影响并约束着于震江,使得他在日常琐碎的工作环境中,在严峻复杂的阶级斗争形势之下,始终保持着自己清醒的政治头脑:只要是客观存在的东西,就绝不可以放松一丝一毫的革命警惕性。
  就拿赵广田“跑盲流”这件事情来说,他现在就是犯了自由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严重错误。因此,这就不能排除赵广田步戴军后尘的可能性。同时,历史的经验教训也在时刻警示他:很多事情都是透过现象,最后才看到其本质……赵广田虽然貌似憨厚、木讷寡言,但实际上,从他在失火之后夜奔貔子窝,随之又“跑盲流”去了满洲里,于震江就觉着赵广田原本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随时都可能捅出跟戴军一样的大篓子来!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无限延展下去,那就容不得“恪尽职守”的于震江、从容淡定面对这件意想不到的突发情况了。这样一来,于震江心里又被“跑盲流”这三个字所困扰住了。他现在唯恐赵广田重蹈戴军覆辙,成为棋盘山公社第二个罪不可赦的叛国者。
  于震江冥思苦想的时候,窗外忽然间刮起一阵轻风。于是,密匝匝地挂在榆树枝杈上的椭圆状卵形叶片,便随之婆娑起舞;同时也搅碎了一束束穿叶而过的耀眼的阳光。
  不多会儿工夫,周干事怏怏不乐地赶回来。话也没说,一屁股就坐在办公桌前,板着脸喘粗气。
  于震江见状,疑惑不解地问道:“小周,怎么回事?你出门踩了狗屎,还是被狗咬了?”
  周干事沉吟片刻,然后叹口气说:“唉,太他妈的不像话了!”
  “谁他妈的不像话了?”
  “农机站的赵大肚子!”
  “哦,他咋有本事把你给气成这样?”
  周干事端起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白色搪瓷缸,“咕嘟咕嘟”往肚里灌了几口水。接着说道:“这个驴操的赵大肚子,他酒后乱性,竟敢在俺妹子周春蓉身上动歪心思;而且最近一段时间越来越不像样子,一直死乞白赖地缠着俺春蓉妹子……不仅如此,这个驴操的赵大肚子色胆包天,半夜还跑到春蓉的宿舍窗外骚扰她!”
  于震江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骂道:“这个赵大肚子,我早就看出这家伙不是啥好货色!”于震江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然后点了一支烟,猛吸了几口。
  少顷,于震江若有所思地对周干事说:“这件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你暂时压一压火气,先不要四处声张……对于赵大肚子这种人,要整,就要往死里整!打蛇得打在七寸上,不然的话,就会被蛇反咬一口。这样,等忙完了眼前的事情,咱们再坐下来好生商量一下,然后拿出具体的解决方案来收拾他……”
  “嗯。”周干事欣然同意于震江提出的这个合理化建议。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院外传来一阵阵汽车马达的轰鸣声。紧接着,便有七八辆满载物资的绿皮“大解放”,鱼贯驶入公社政府宽敞的大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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