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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魂飞芦芽

作品名称:雾锁芦芽      作者:芦芽深处      发布时间:2019-02-12 11:14:49      字数:7863

  福恒爷爷出事后,家里留下一个儿子和一个闺女,好端端的一个人家一下子垮了。日子过得艰难。妈妈总是吩咐大大,有空就过去看看。有些活儿干不了,帮帮她;妈妈也时常过去,拉拉家常,给她解心宽。
  上午吃过饭,我跟着妈妈又去了福恒奶奶那边。正说着话,五妹喊着跑过来:“妈妈,二大爷和春明过来了,快回家!”
  回去后,春明、二大爷和他舅舅已经坐在那里等上了。
  炕上放着一床大花被,一条红褥子。一大包镆镆,据说是四十个。还有一个面鱼,一个面兔。他们走时拿走九个馍馍,一个兔兔,算是回礼。这是当地的风俗。两瓶酒、两条烟、还有一包衣料。另外碗柜上还放着一瓶小米,一瓶莲豆,瓶口各插着两颗葱。这是下聘来了。
  二姐和大大都下地了。妈妈急忙倒水,安顿吃饭。事先也不知道今天要来,可把她急坏了。
  “四四,快叫福恒奶奶、永云奶奶和岳富奶奶她们过来。”妈妈着急地吩咐我。
  “五子,过去告你奶奶一声。”
  很快,家里又来了几位邻居。大家一齐动手帮妈妈安顿,和面、洗菜、刮山药,压水粉……这是大事,一点不能马虎。大戚人来了,一点不敢怠慢。
  两点多了,大大才赶着骡子进了院。着急地卸了套,又是倒水,又是敬烟,客气一番,就开始吃饭。七七八八摆了一桌,男人们围在桌上喝酒吃饭,女人们伺候着。小孩们都打发到外面玩去了。只有大人们吃完了,小孩子才能吃。
  我回到家的时候,戚人们就准备要走了。春明他大舅掏出四百块钱,递给二大爷,二大爷又亲手交给大大。他是媒人,这个过程必须走。
  “林寿,就这样定了。”他说,“先让他俩慢慢习处的,等明年春明一毕业就能办了。”
  “好说,好说。”大大笑着接过钱,“他们还小些儿咧,习处的哇。”那会儿二姐十八,春明十九。
  二姐去西马坊公社开会,她是妇女代表,天快黑了才回来。一进门甚也顾不上,跳上炕就解包袱,看她的布料。二姐不回来,妈妈不让我们动。
  藏蓝斜纹华达呢一块,细纹条绒红的、黑的、米黄的三种,都是当时的时髦货。二姐提起来,贴在身上比了又比,前面比了后边儿比。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喜欢的不行。
  我在一别儿伸手摸摸那条绒布,可绵和咧。心里真是羡慕,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好布料。平时我们穿得都是妈妈手缝下的粗布衣裳,不是黑的就是灰的,大襟袄掩裆裤,又粗又硬。补丁摞补丁,直到烂的不行了,才给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房前房后,一年娶回几个新媳回来,我们到处追着看。见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心里羡慕的不行。
  再一伸手,二姐就把我扒拉到一边儿了。
  “去,去,去,一边儿玩去!”二姐不客气地说。她对妹子们从来都是这样,不会温柔点。
  “看你,小气的!”我不高兴地噘着嘴站到了门边。
  刚过两天,二姐就催得做了。她急得想穿新衣裳咧。妈妈说:“着急甚咧?快到办得时候才穿。”
  她不行,非要现在就做。妈妈拗不过她,只好去找到锄娃婶子。锄娃叔是煤矿的医生,挣工资的,经济条件好,是村里最早买裁缝机的人家。一个星期就做好了。
  二姐下地回来后,洗洗手就赶紧穿扮起来了。黄色的上衣,黑色的马甲,兰色的华达呢西式裤。高高的个儿,匀称的身材。身后拖着两条大辫子,一下变了一个人似的。邻居们围下一屋子指指点点,都说真像电影里的李铁梅。她美滋滋地拿着小镜子前后照了好几遍。
  我悄悄走到她身边,拉拉她的衣襟说:“二姐姐,让我穿穿你的衣裳哇?”
  “小娃娃家,稀罕甚咧?一边儿玩去!”她瞪起眼训我。
  “真是小家子气!”气得我说了一句就出去了。
  晚上,大家都睡下了,我挨着二姐钻在被窝里还在想:“自己多会儿也能穿上那样漂亮的衣裳……,我也要结婚咧。就像奶奶一样,坐上轿,戴上大花冠……”
  想着想着,慢慢地迷糊了。
  一忽儿,听见门外传来咚咚锵锵的锣鼓声。锁呐呜哇呜哇得吹,一阵比一阵响,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院子里来了许多人,熙熙攘攘的。心想这是谁家又结婚咧?我兴奋地跑了过去。
  忽然一声高喊:“新娘子下轿!”
  新娘子头戴花冠,脸遮红绸。身穿花花绿绿的绸子衣裳,由人掺着走下轿来。定睛一看,咋把奶奶的花冠戴上了。心中疑惑着:“这是二姐姐结婚咧哇?”
  又是一阵鞭炮过后,人们在一边儿乱哄哄地议论着:“快来看,四四今天穿戴起来,真漂亮……”
  原来是自己结婚咧,低头一看。身上穿着红袄绿裤,脚踩绣花鞋。正让人掺着过火盆,熊熊大火映得脸上发烫。仔细一看,那火下黑洞洞的是一条万丈深渊,吓得我不敢迈步。正在犹豫之间,有人猛地从背后推了一把,我跌跌撞撞地跨了过去。
  又一声吆喝:“新娘新郎拜天地!”
  我转着身子走了一圈,看不见天,看不见地,四处茫茫一片。
  心想:“这是和谁结婚咧?我咋没见过他?”
  猛然回头,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干瘦男人正站在身边,呲牙咧嘴嬉皮笑脸。定睛一看,竟然是一身白,白衣、白裤、白帽。
  我勃然大怒,伸手朝他脸上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是个甚人咧?大喜的日子给我过来搅活?”
  正在生气,二姐突然跑过来了。
  “四四,你今儿结婚,咋把我的新衣裳穿了?”
  一声怒吼,我惊醒了。天色蒙蒙,原来是一场梦。
  窗户纸微微发白了,大大和妈妈已经起来,出了院里。侧身看看二姐,还没醒了。
  我坐起来,揉揉眼睛,想着刚才的梦,忽然瞥见一边炕柜上二姐整整齐齐摆放着的新衣裳。于是慢慢站起来,蹑手蹑脚地沿着炕沿边跨过二姐的头顶,悄悄把她的衣裳取过来。坐在被窝里摆弄着,正准备要穿,她猛地坐起来,大吼一声:“你作甚咧?拿过我的新衣裳来……”
  伸手“噌”的一下,把衣裳从手里抢了过去,一把就把我推到了半边儿了。
  我一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越哭越厉害。
  妈妈在院子里听见了,进了家,说:“大清早的,又闹腾甚咧?”
  我躺在炕上,上气不接下气,哭声渐渐地越来越小。
  “四四咋啦?”妈妈问,二姐不作声,“你又欺负她了哇?”
  “她偷穿我的新衣裳咧!”
  “都快要出嫁的人啦,也不知道让着些妹妹?”妈妈不高兴地说,“你不知道她气脖子短,一生气就死过去了?”
  我从小就有这样的毛病,生了气一哭,牙关紧咬,嘴唇铁青,全身松软,躺到那儿就不动了。
  我无声无息,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我又没打她。”二姐小声辩解着。
  “你看看,小脸气得都黑青了。”妈妈说着走到跟前,推推我。
  “四四,四四,妈妈给你打她,把新衣裳给你穿了。”
  我四肢松软,像一摊泥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死过去一样毫无声息。妈妈看着有点着急,朝院里喊起来:“那人,快些回来,看看四四咋啦?”
  大大正在套牲灵准备下地,扔下缰绳就往家里走。
  进来就用手推推我:“四四,四闺女……你醒醒。”
  叫也叫不应,推也推不醒,身子软得像面条似得。他抬头瞪了二姐一眼,问:“四四咋来?”
  二姐不敢说话。
  “不用问啦,老大不小的人了,甚也醒不得?”妈妈说,“穿一下你的衣裳能咋了?”
  大大也生气得说:“成天疯张倒势的,尽给我出挠。”
  看见大大生气了,妈妈说:“四四以前就有这毛病,躺一会就好了。”缓和了一下气氛。
  我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飘来似的,细小而轻柔。
  一忽儿,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一样,飘飘然飞了起来。在房梁间四处飘荡,看见大大满脸恼怒地套上牲灵出了门。妈妈去院里喂猪,喂羊。忙乎了一阵,回到屋里,准备早饭。
  安顿好后又过来看我,还是静悄悄地躺着。摸摸鼻子,一点儿气息也没有。推推身子,软软的,还是一动不动。她突然有点紧张了,要是在平时早该醒了,可是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无声无息的。
  “改转,改转……快到地里叫你大大去。”妈妈叫三姐,“这么长时间了,四四还是没醒过来,一点也没气了……”
  她急忙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大大牵着骡子回来了。妈妈正坐在炕上抱着我哭:“四四,四四……你醒醒哇……”热热的泪水滴在脸上。我心里热乎乎的,也在流泪。自从长大以后,整天挨着妈妈的笤帚疙瘩,她从来没有这样亲热地抱过我。
  大大站在地下,伸手在我鼻子边试了又试。拉起胳膊伸出三个指头,在手腕上摸了又摸。神情凝重地说:“好好的,咋就一下没气了?没有一点脉……”
  急得骂人咧:“尽是些不省心的东西!就会给我出挠!”
  二姐也进来了,见我还是不醒,摸摸脑袋,摸摸鼻子,也害怕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不一会儿,福恒奶奶进来了,双厚奶奶和永云奶奶也来了。柱柱叔把水桶放在院里,也进了家。二大娘看了一眼,慌慌张张地去奶奶家报信。
  “四闺女死过去了,你还在这儿舒心地听喇叭咧?”过去后奶奶正抱着个小收音机听咧。
  “咋啦?”奶奶急得问了一句。
  “没气啦!”
  “夜儿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儿就没气啦?”奶奶说着下了地。拄着拐棍过来了。
  “这才日怪咧。”摸摸我的头,摸摸脸,“这头还是温温的,咋就没气啦?”
  二姐一看闯下大祸了,赶紧上炕把我抱在怀里,摇晃着说:“四四,醒醒哇,四四,醒醒……二姐的衣裳不要了,都给你穿……”
  我仍然无声无息瘫软在她的怀里,说甚也没反应。
  三姐赶忙把二姐的衣裳取过来,放在我面前。
  “看看,四四,三姐给你拿过来了,现在就就给你穿上,慌慌得醒了哇。”她用手推推我,一点动静也没有。
  二姐抱起我来,三姐帮我穿,奶奶却在一边儿说:“着急地穿衣裳作甚咧?小孩子死了不穿衣。”
  妈妈在一别儿瞪了她一眼说:“哪能一下就死了咧?穿哇,穿哇。”
  “她就是想穿我的新衣裳咧,”二姐说,“穿上就好了。”
  “穿哇,穿哇!”大大同样坚决地说,“这么大的闺女了,就是见了阎王爷,也不能让她光着屁股。”
  “等等哇,可早咧,着急甚咧?”奶奶说,“等后晌阳婆落了再说。实在不行了,卷上张破席子,扔出去算了,还穿甚咧?”
  那两件衣裳,在她眼里比我的命还值钱咧。听见她这样说,我恨死她了。想骂她,就是张不开嘴,说不出话来。
  大家七手八脚地给我穿衣裳,肥得像袍子一样,很快就套上去了。然后把我四肢放平,仰面朝天躺在褥子上。三姐过来把新衣裳扑索的平平展展的。
  看着就像给死人入殓似的,妈妈突然呜呜地哭起来,好像我真的要上黄泉路了。三姐和二姐也跟着抹起眼泪来。
  大大在地下走来走去。不由地过来伸手摸摸我的头,侧在炕沿边上拉起手来把脉,凝神静气地坐在那里摸了又摸。
  “咋就摸不到一点脉咧?”大大疑惑地说。皱起眉头取过烟布袋,安了一锅小兰花抽起来。
  “咱找个人看看哇!”妈妈急切地恳求他。
  “都没气了,还看个甚咧?”奶奶还是自以为是地坐在一别儿说着风凉话。“等着哇,阳婆落了再说哇。”
  这是我们这里的乡俗,不到成年的孩子死了,男孩子在阳婆出山之前往外扔;女孩子在日落以后才可以往外扔。奶奶把我们这些闺女看得像猫猫狗狗似得不值钱。除过二姐姐厉害她不敢惹。说我们都是“超余货”。我真的恨死她了,真想上去踢她一脚,可是身子一点也不能动弹。
  妈妈又一次哭起来,止不住的泪水往下流。
  “闺女娃娃一大堆,死了一个‘超余货’,还把你心疼下个那?”奶奶还是不痛不痒地说着。
  看看她多狠心,就是要把我扔出去喂狼咧。她从来不喜欢我们这些女娃子,尤其是我在她们中间,最调皮捣蛋,惹事生非。一生下来她就不待见,叫我“四超余”。
  一忽儿,福恒奶奶进来了。安慰妈妈。
  “三妮子,不要哭了,身子要紧咧。再说,气死的娃娃有七天的魂儿,不要着急地往出扔,说不定过一会儿就醒过来了。”她说,“不一定是惹下哪路神仙了。”
  妈妈一听,不哭了。赶紧下地取了黄表纸和香,拉上二姐出了院子,去了阳洼沿老松树下,跪在地下求起神来。点上香,烧过纸,双手合十放在面前,念念有词地祷告起来:“神仙爷爷家,保佑保佑我家四闺女,叫她慌慌醒了哇……”
  上午吃过饭,陆续来了好多邻居,站在屋里议论纷纷。有人说:
  “还是叫润年老汉过来看看哇,他针灸好,过来扎扎。”
  有人说:“断气多半天了,扎也不顶用。”
  三姐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二大爷、林贵叔叔跟着润年老汉进了家。
  他坐在炕沿边,摸摸我的头,试试鼻子,拉起我的手伸出三个指头在手腕上把脉。
  一屋子人静悄悄地,大气不敢出,他眯起两眼号了左手,号右手,沉思了一会儿,说:
  “脉象似乎还有,甚不甚给她扎扎针哇。”
  他从布挂包里取出一个薄薄的硬纸盒子来,里面纱布上密密麻麻插着长短不等地银针。一根一根地拔出来,头上扎满了,又在脚上扎,反正能扎的地方都扎了。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起了针,大大问,他也拿不准。说:“再等等哇。”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这时,我觉得自己轻飘飘地飞到了院里,飞到了树梢上,飞到房顶上,像一片羽毛一样四处飘荡。我看见来来往往的人们进进出出,家里人愁眉苦脸地守着我。三姐有时端过碗,用小勺喂水,我也张不开嘴,只能湿一湿干裂的嘴唇。一忽儿,妈妈叫上姐妹们下地烧纸。上午烧了,下午烧。祈祷老天爷爷保佑我不死。
  第三天清早,大大一醒来就坐到我旁旁。还是摸膜头,摸摸鼻子,推推身子,疑惑地说:“这三天了,不吃不喝的,头咋就没凉。身子还是软软的,实在日怪咧?”皱着眉头,取出烟布袋,按了一锅小兰花蹲到外面檐台上抽起来。愁得他两天下不了地。
  “到家了,奶奶,进来喝水哇。”我突然张嘴说起话来。
  “四姐姐,你说甚咧?”五妹从旁边的被窝里一骨碌坐起来,爬到我身边吃惊地问。
  “叫奶奶进家喝水咧。”我的声音很低。
  她扒到我的耳边问:“你说甚咧,四姐姐?”
  “我叫奶奶进来喝水。”
  她急忙朝院里大声喊起来。
  “妈妈,妈妈,快回来……四姐姐说话咧!”
  二姐、三姐和妈妈正在院里跪着烧纸,趴起来就往家跑。
  “谢天谢地,四四,你可醒了。”妈妈站在炕沿边激动地说,“你说甚咧?”
  “奶奶在外边大青石上咧,叫她进家喝水。”我轻轻地说。
  “谁?奶奶?”妈妈笑着说,“这么早,她还没起来咧。”
  “不是,不是咱家的奶奶,我说的是白头发奶奶。”
  “啥?白头发奶奶?”二姐笑着说,“你做梦咧哇?我们刚从外面回来,咋就没看见咧?”
  “就在咱家院外大青石上咧!”我肯定地说。
  五妹“噔噔噔”跑了出去,一忽儿进来说:“没看见个白头发奶奶。”
  “行啦,不要瞎说了。外面空荡荡地,甚也没有。妈妈给你沏碗糖水,先喝上口哇。”她说,“三天啦,不吃不喝的,以为你活不成啦。”
  五妹说:“你要再不醒了,今儿黑夜就把你扔出去喂狼了。”
  二姐一反常态,急忙找出红糖,酽酽地沏了一碗,给我端过来,说:“四四喝哇,喝上就好了。”
  喝了半碗,我完全清醒了,嗓子也不哑了。大家围在身边。我睁大眼睛,认真地说起来:“就是白头发奶奶把我背回来的。叫她喝水,她不进来。”
  大家笑着看我。
  “不哄你们,我爬在她的背上,从云彩里飞回来的。”我认真地说。
  二姐别了我一眼:“尽说梦话咧!”
  “不是梦话,”我干脆地说。“白头发奶奶让我爬在她的背上,忽悠忽悠地飞起来了。我看见地下一座座山钻在白云里,还有绿色的树,像小草一样。山间的河水像白色的带子一样细,弯弯曲曲,闪着光亮。山顶的草地上,大小不等的碧蓝的海子,像一面面明亮的镜子,上面飘过朵朵白云,可好看咧。”
  “不要瞎说了。”妈妈端起碗来放在我的手里,“慌慌把水喝了哇。”
  “我还看见一座庙,在山顶的最高处,黄色的琉璃瓦闪着金光,奶奶说那就是她们住的地方。”
  三姐奇怪地瞪大眼睛说:“你是中邪了哇?”
  “那你是飞到马营海去了。”大大从院里进来笑着说,“我家四四梦游芦芽山去了。”
  “不是梦游,”我说,“我看见云彩从我身边飘过,漂亮的鸟儿叫着在我身边飞过。想伸手去抓,可是害怕手一松,就掉进万丈深渊的山里了。”大家一个劲得笑我。
  “风儿轻轻吹过,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心里多么舒畅。我闭上眼睛,悠悠荡荡,像老鹰忽高忽低飞翔在蓝天上。一忽儿,奶奶说:“到家了,闺女,下来哇。”
  一睁眼就来到咱家门口的大青石上。
  家里来了好多人围在一边儿。润年爷爷坐在凳子上抽烟,好奇地问:“真的是白头发奶奶送你回来的?”
  “真的,不哄你们。”我认真地说。“她把我放在大青石上说,妈妈在家等你得咧,快回去哇,就走了。”
  他眯起眼笑着说:“白头发奶奶领上你去哪玩了,去阎王殿了哇?”
  “不是阎王殿,是‘三忽罗’。”我脱口说。“是我自己去的。”他忽然瞪眼了。
  离村子很远的山后头,确实有个叫“三忽罗”的地方。在一条很深很深的沟里,那里常常有狼群出没,一般人都很少过去,我也没去过。只是有的人家死了小孩子,不够年龄,进不了祖坟。只好趁着天黑,卷上席子悄悄地扔到那里喂狼。那是个不吉利的去处。所以人们都忌讳提起,那里是既伤心,又恐怖的地方。所以,润年爷爷一听就有点惊讶了。
  福恒奶奶爱讲迷信,说:“这娃娃是不是真的遇上神仙了?要不一个小女孩子家,哪里知道那个鬼地方!不要说她,一些大一点的人都不知道。”
  林贵叔叔磕磕烟灰凑过来问我:“四四,那地方是个甚样子?”
  “我在山里转悠着,看见一条沟,两旁长着许多树,我沿着沟走了进去。走呀走,走了好久。沟里流水潺潺,坡上长着松树,绿油油的小草地,开着许多好看的野花,蝴蝶飞来飞去。我高兴地追着跑来跑去,一忽儿到了一片小树林下。抬头一看,忽然前面有一座庙,院子里面有许多小孩,没穿衣裳,光着屁股跑来跑去,高兴地玩耍。我扒在大门口看了一会儿,正要进去,突然伸过一只手来。回头一看,是位慈祥的老奶奶,满头银色的白发,笑眯眯地说。”
  “小闺女,不敢进去。”她拦住了我,“可不能到那里边玩,进去就见不到你妈妈了。”
  我疑惑地看看她,又小心地朝里面望了望。一个黑漆漆的大厅内正熊熊烧着大火,里面站着两个青面獠牙的大汉,眼睛冒着绿光。突然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吓得我赶紧捂住了眼睛退了回来。
  “奶奶,这是甚地方?”我问她。
  “这是‘三忽罗’,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她说。
  “甚叫‘三忽罗’?”我问她。
  “不要问啦,”她说,“你进去就出不来啦。”又一次催促我,“快走哇,妈妈还在家里等你咧。”
  然后,爬在她的背上,忽悠忽悠地飞回来了。
  “哎呀,我的妈!”大大听了后惊叫一声,“俺娃真的是遇上神仙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要不这小东西咋就知道‘三忽罗’咧?”柱柱叔叔说。实在闹不明白。自己都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地方。
  妈妈一听,赶紧下地取出纸香,叫上二姐三姐,大大抱着我一起去了阳洼圪蛋老神树下烧纸。
  “谢天谢地,感谢神仙奶奶救了俺娃。”一家人跟着妈妈跪在地上,点上香,烧过纸,祷告一番。我爬在地止硬硬地磕了三个响头。
  一阵旋风吹来,看着纸灰飘飘然飞上天去,妈妈说:“神仙奶奶知道了。一定会保佑咱家平平安安。”
  回到家,大大看见我头上磕出了一道血印子,赶紧给我敷上马蹄扑,包扎了一条布。
  他说:“俺娃命大,有神仙保佑,以后再不会有事了。”
  自那以后,妈妈信了佛,再也不吃肉了。
  当时,奶奶也信以为真了。
  “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这种稀罕事,我家孙女子死了三天还能活过来,真是有神仙保佑啊。”她感动地说。
  满院的人议论着。“三妮子是个大善人,感动了老天爷,就是不让四闺女离开她。”
  全村传开了。我的“死而复生”成了人们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
  奶奶说:“你这个‘四超余’,死了三天,可把全家吓坏了。没想到你是见神仙去了。”
  可是,我心里可恨死她了。这两天就是听见她说,要把我扔出去喂狼咧,生气地说:“滚出去,老东西。”
  大大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可是奶奶也不生气,还和妈妈一起照料我。
  林贵叔叔说:“这娃子就是命大咧,那年我去地里割莜麦,远远看见一只狼卧在身边,也不咬她。我大吼一声,它才跑了,总是有说道咧。”
  中午,妈妈做了许多饭,请亲戚邻居一齐来吃。大大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喂我,心里感到无比幸福。我觉得大大和妈妈是最亲的人。
  以后,妈妈每天煮一颗鸡蛋给我吃,补养身体。五妹馋得噘嘴,我
  心里却美滋滋的。可是过了三四天,能跑能跳了,妈妈就不给吃了。
  她为了安慰我,用二姐剩下的布头,在小油灯下熬了两个晚上,缝了一件小马甲,我高兴地穿上跑来跑去,五妹吵着也要穿,二姐却说:
  “就是想穿新衣裳,装死咧,把全家的做鞋面料都给你用了。”
  “数你小气咧,”我反驳她,“你就不会少穿一件,大家不就都有了?”
  多少年后,每当我洗脸时,看着额头上的伤痕,就想起小时候的事。我经历了许多苦难,能活到今天,难道真是有神灵在保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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