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喜事惊魂（3）

　　吴妈见化子捂着眼急匆匆的样子，心想化子今个儿怪怪的样子不正常，难道上火害眼了？喊道：“眼咋了化子？屋里来，我给你瞧瞧！”化子听而不闻，越走越快。吴妈跑过去拽着化子胳臂，怪道：“你这孩今天怎么了？人家胡生大喜，你却倔哄哄的，嫉妒嗔恨是不？你忘了我是你娘吗？有啥想不开的给我说！”吴妈扯开他捂眼的手，大吃一惊道：“孩呀，你俩打架了？因为啥，到家好好给娘说说，娘给儿主持公道！”
　　到屋，吴妈拽把椅子，按下化子，同情地说：“你给我坐下，好好根梢说说到底是咋回事？他一个有字脉的人好狠心欺负天不收地不留的要饭化子？不知道你是我的儿子吗？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有远房侄子在省公安刑警里，不中了告他去，叫胡包子尝尝皮肉之苦，知道知道马王爷几只眼！看他还再张狂了？”化子心里连气带笑，想俺娘一大把年纪，离天远离地近，光往厉害吹，真有那么个权威的亲亲，我可真能沾上光，以后要饭就不怕狗咬。狗若再不敬畏我，就整到刑警里打它个皮开肉绽，来世就不叫当狗了！可是想想和胡生不因为个啥就无端的反目为仇，不由得更加伤心，扑簌簌泪挂双腮，“噗嗒噗嗒”掉在娘的脚前。吴妈见了此情，心里着实难受，嘴里却说：“包屈个啥，快说，不说娘也打你了！不想当儿子了吗？”说着取出一条新毛巾给化子擦泪。化子初次感到慈母般的温暖，没有任何理由不开口了，红着眼圈抽抽搭搭道：“娘啊娘，胡生打我，这事不怨他。您看西汉时的刘邦，得到天下，把有功之臣弄到庆功楼上一把火都烧死了。胡生没把我烧死，他比刘邦好多了。都怨我没有张良的慧眼，所以挨了一拳，他也是好意，等于说以后睁开眼认清人的。我啥也不想了，光想睡觉。”吴妈心里好受了，说道：“想开不气，为娘也高兴！”一边说一边抻床，从箱子里取出三表新的花被子又道，“你真有福气。这被是我结婚时娘家陪送的，盖了一回，新郎就走了，我一个身子几十年就不挨这被，叫你盖，缘分，好好享受享受吧。给你包饺子吃去。别胡思乱想，做个好梦比啥都强。”化子想道，你以前说自己就没结过婚，怎么又冒出个婚来？这老太太没实话，结过婚没结过婚又该怎样？
　　就把头蒙着如同进到夜里一般，不由他不想往事，脑子里放起电影来了。感到浑身发冷，心里直打寒战。自己平生除了要饭，给人治病外，就是看书、写字，没有坑害过人的，为何遭此报应？好像尘浮人世，有你不好，没你更好！狗眼里你是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所以都咬你。人的眼里你是自由基毒瘤，冷漠目光包围着你。明明是可耻的讨饭化子，硬拽斯文，说什么悬壶济世，江湖郎中！这是为个什么呀？图虚名？人都不中了要虚名作甚呀？荒唐不荒唐啊球化子？上帝咋造个你来世上成天搞笑？又想到，在乞讨里碰到新婚喜事，有酒喝，有菜吃，有叫人解馋肥嘟嘟红烧肉，有喜糖，还给钱花，身份陡然长高了。可到你胡生的喜事里，给一拳头吃。这一拳没有一丝感情，凶狠狠的一拳，刻骨铭心的一拳，永远“珍藏”流血的心理。文人呀文人，您再结婚时我就避而远之，或者雇班响器吹吹打打上你门前弄个你小秃头儿烂XX，两头不得一头，身败名裂！我这是哪一辈子烧香烧到神歪了，交个这号“朋友”？你大喜里却给我大悲，好不公平！凡是大雪里站在村头装着吟诗的人，都是危险分子，千万远远地绕开。这弄着是啥呀，冤死了，当初宁可饿死山洞也不下山乞讨，铸成今天的过错！怨不得别人，还怨自己。世上最难得莫过于交友，结交朋友结交好人，友谊终生，结交个狼心狗肺，就害你生生世世，祸害无穷！化子以拳击头，要打开智慧，想到当野马被抓，到那个砖瓦厂差一点儿死掉那一节，忍不住“呜呜”哭起来。吴妈捏完饺子过来劝化子道：“给你说男的有泪不轻流，贱骨头，还流？流瞎眼不打算要饭了？你俩又不是一个瓶里出的，没血缘关系，为了保护自己新婚的体面，打你是对的。人家二哥可是一个瓶的不也被胡生打个瘸腿拉胳膊逃了个不知死活，连他亲侄子也没个下场！没见狗狗发情时互相咬个你死我活吗？我从前那狗狗被咬得流好多血也没哭一声，你还不如狗？知足吧，他舍不得打死你也够朋友了。你说过你亲叔叔老奸雄在去驻马店的路上痛下狠手，要不你装死趁机逃，还能活到今天吗？知道不知道世上有好多人做很多善事不得好报，啥原因不？”化子摇摇头，泪珠儿掉在吴妈手上，吴妈说：“别哭了。光头和尚以前给我说过，那是上辈子造恶太深，多亏今世多做好事救赎，不然早就死掉了。你为啥不知道前世吗？”化子擤把鼻涕说：“娘，除了要饭我啥也不知道，您就说好了。”吴妈道：“你喝了孟婆的迷魂汤就迷了前世。不管咋迷，要多多做好事，阎王爷见做善事多了，就不叫孟婆灌你迷魂汤了。”化子哭得更悲伤了，好像是想起了前一辈子的事来。吴妈也落泪了，说化子：“你也不是小孩了，怎么不明事理呢？他二哥可是一母同胞，一脚把他二哥的人根踢断，好好一个家散了个信影无踪。你是老几呀？给你留条人根给足你朋友面子了，包屈啥？起来煮饺子。”然而，化子还是流泪不止，好像胡生那拳打得不到位，没打明白。吴妈说：“我看你是决心要哭瞎眼，不想当讨饭化子了，想改行是不？当盲人按摩？你可不是那料。讨饭才是你的真本事。你不是会医生吗？跟我回吴碱镇挂个水壶济世去！”化子听着破涕为笑，想这老人有趣，道：“您叫我卖茶学蒲松龄写聊斋新说吧？”吴妈说：“卖啥茶？叫你卖药给人治病的！混个名望，娶个媳妇比胡生的媳妇更漂亮，生些比猪崽还多的儿女，眼气死他个胡包包！”化子给吴妈磕着头说心里话：“娘，百年后我一定给您养老送终。”吴妈说：“满口胡话！我身体强着呢，能活一百五六十岁。”化子说：“可是，可是……”
　　“娘了个头！可是啥呀，想不活？”
　　“想喝老鼠药！安乐死。”
　　“喝耗子药安乐死？亏你想得出！”吴妈瞪着眼，拿指头狠狠捣着他的头，没好气地说，“娘了个脚，世界哪有安乐死？老鼠药灭老鼠的，不是灭人的！老鼠吃了药后，你没见那个痛苦样子，唧唧叫得吓人，上窜下跳，肠子一节一节地烧断，跳着跳着就不跳了，硬梆梆地不动了，猫子跑来吃了，猫子也痛苦地死去了。别胡思乱想了，听听外边多热闹，学学胡生，快乐一天是一天。”
　　“我可学不来，俺俩同受苦，人家苦尽甜来，我苦上加霜，人家搂着老婆喝蜜，我抱着黄连弹琴！”
　　饺子煮好了。桌上摆两大碗喷香喷香的饺子。吴妈说：“下床，吃饭！”化子擦着泪说“肚里满满的，吃不下。”吴妈就贴着化子的耳朵嘀咕好大一阵。化子哈哈大笑道：“我的老天娘啊！怎么幻术忘了呢？原来您比我的道行深！娘的师父是哪位？”吴妈把师父情况细细说了一回，化子大惊道：“原来咱娘俩师兄师弟呀！好得很，娘看晚上怎么叫胡生哀杖哭爹！”化子心情朗然，食欲大增，一连下了三大碗饺子。单等黑里要胡生的好看。
　　胡生的婚姻在岳父的资助里，格外隆重。大门鲜花竞艳，楼顶彩旗招展。高音喇叭黄梅戏剧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四乡八堡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大人小孩跟着哼，哼着胡生甜蜜而美妙的时刻到来。他确实与众不同，创造历史罕见的名符其实“土豪”婚姻，令人羡慕能耐。胡庄离关月庄经过小石镇，可以说跬步之遥，硬是嫌弃岳父大人的桑塔纳轿车丢人，喜滋滋开着领导的“大众”前去娶亲。轿车绑满花红柳绿的彩球，后边又叫跟着三辆“四轮”，两辆“面包”三辆“桑塔纳”轿车，整得喜风格外雄壮，搏人眼球，一路刺耳的喇叭响彻云霄。管弦笙箫，锣鼓前面开路阵阵作响，鞭炮在后面压队开花争鸣，迎娶新娘。为了撼人心魂，车队缓缓而行，跟自行车速度差不多，所经之村闹得鸡飞狗叫。胡生就叫停住车，给人们撒一阵喜糖，念一段新婚颂词，还放飞几个坠着写着“胡生月娥”的红飘带的气球在天空旋转，美不胜收。所经过的林木也给系上红布条，或贴上“胡府喜事”惊天半拉，万众祝贺！也有为数不多的缺心眼怪人却另有见解，脚踢地上石头蛋说：“人有钱怪，马有膘怪！胡生这小子写书有钱了，烧得要死，不就是夜里抱个女人睡睡觉吗？值得声东击西张狂得吓人捣怪的样子！？”
　　新郎西装革履，梳着棱角分明的背发头，乌黑明亮；脸上涂满了香脂，芬芳四溢。几只蝴蝶在头顶飞来飞去，很有风趣。胸前戴着大红花，上衣袋挂了三杆金光闪闪的钢笔，大显超凡脱俗气质，令人喝彩不已。在笙箫管弦乐曲和阵阵鞭炮声中，踩着《天仙配》戏调，挽着新娘的玉臂从车里缓缓走了出来。人们报以阵阵赞叹和热烈的掌声。新娘鲜艳彩裙，上红下绿，裙边坠着珍珠，能发风磨铜般的悦耳动听的妙音。发髻高耸，好似一朵乌云堆在头顶，横别一柄“翡翠”簪子。簪子的一端，还特意挂了一小朵花骨朵。脸庞秀丽，浓施粉黛，明目皓齿，柳眉朱唇，喜盈盈的脸蛋绽出两个酒窝儿，令人心醉。夫妻携手踏歌向院翩翩而至。满院铺着红帆布当作地毯。院中间摆一张大方桌，放着列祖列宗的灵牌，这在平常人的喜事里为数不多，也许是胡生独出心裁有着特殊意义的象征吧。他的喜事喜乐满村，大小树木无不披红挂彩，大人小孩一个不漏系着红布条，胡生说这叫有福同享。娘今天是最开心的日子，喜得脸上皱纹消失许多，年轻了几分。崭新的蓝呢子衣服，扣门上的红布条，又宽又长，肩头特意搭块红手巾另有寓意。娘挨着方桌高脚椅子坐定，看着崭新的儿媳，喜得合不拢嘴。大哥㧟着装满喜糖和大枣的竹篮一把把洒给看热闹的乡亲们，都乐哈哈捡着吃。婚礼仪规是罗四主持。他今日非常阳光，想着这隆重婚礼胡生必定写到不朽之作里，就格外卖力，亮开嗓门大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师长。胡生心笑，四叔你怎么搞的来起军事编制了，干脆来个军长多好啊？只听四叔又喊，“夫妻对拜！给宾客巡酒礼！”
　　在悦耳动听笙乐中，新郎官两口儿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飞到宴席间给宾客祝酒答谢。胡生右手紧挽娇妻，左手轻轻捋捋鬓发，罗四叔赶紧送上一杯酒，新郎频频有礼举起酒，拿捏着声音，抑扬顿挫地说：“各位贵宾，各位领导，各位朋友，各位父老乡亲，在这新婚大喜的日子里，大家纷纷前来祝贺，我和夫人倍感荣幸，谢谢大家，敬各位一杯！”能够参加文豪婚礼，宾客们都有非凡之感，想着各自会被胡文人的雄笔利锋刻进人类史册流芳千古的可能，“呼”地不约而同举起酒杯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异口同声：
　　祝贺作家新婚快乐！
　　祝贺英雄幸福美满！
　　祝贺作家早生贵子，早出名著！
　　祝贺作家放马南山，婚如东海！
　　听着这句真蹩拗，谁他妈的讲怪话！？扫一眼见是四娃！几个混球不是被我拒之门外了吗？怎么削尖脑袋钻进来的？李江、七子、六子、四娃、法宠、法见，几个正对胡生傻笑。胡生嗤之以鼻心里说：“几个家伙，丢人败兴！”便知已经没有撵他们的理由了，影响不了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宾客们荣幸之至，洋溢着欢声笑语，对胡生赞不绝口。有位四十多岁的人说他是超级才俊，聪明过人，如若上级有人提拔，当个中央干部也绰绰有余。
　　“大叔高见，敬您一杯！”胡生兴奋地说，“我当了中央干部，拽你当财政部长，花不完的钞票，玩不完的美女！”那四十多岁的叫张泡沫，意思是没有真才实学，爱吹，人们叫他“老张泡”。这张泡一副长脸，身子愣高，七尺余，爱蓝制服，驴笑天地说：“才俊就是才俊。以前，您把我弄到报纸上使劲镀了金，领导给我连升三级，我就力推荐你文学深厚，智慧高超，领军人物。这不，县委研究，准备荣升你。”胡生丢了媳妇喜道：“哎呀，真的吗？”老张泡笑道：“我身为领导，金口玉言！你时来运转，步步翻红，挡也挡不住！”胡生细瞧那人真的曾是自己吹捧的老张，连敬数杯酒又吹道：“慧眼识宝，多多感谢！《河南日报》很快出现您的盛名，拭目以待！”罗四不甘寂寞乘势锦上添花，甜言蜜语道：“侄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浑身正气，满口诚信。天做良缘，和副镇长千斤金玉相配，龙凤之合呀！”胡生听着头重脚轻，飘飘欲仙，美滋滋地道：“我准备写本《新史记》，将四叔大名列为第一。”宾客们又是阵阵欢喜，大嚼大咽，猜拳划枚，开怀畅饮。
　　正在兴酣之际，突然人们炸轰起来，闯进一个赳赳武夫。只见武夫六尺有余，打着赤膊，穿个白裤头，贼肥贼肥的满身横肉，怒火万丈，举起锋利的铡刀，朝新郎官直追猛砍……宾客吓得抱头惊呼，纷纷逃命。欲知来者何人，因甚对胡生痛下杀手，且往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