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喜事惊魂（2）

　　胡生的婚事罗四叔缔结停当，又到吴碱镇大瞎子处选择个吉日良辰，一应大面，举行婚礼，双方老人皆大欢喜。胡生人生最美妙的时刻就要来到了，心里乐开了花。他逢人笑得好灿烂。长者敬烟，儿童发糖。有人说：“胡生，人一辈子就这一次喜庆，应该叫全县家喻户晓，人人尽知，好多礼来。”还有人说：“理应到山南湖北广告广告自己的喜事，来个普天同庆，那该多好啊。”胡生心里乐开了，这婚姻实属上乘，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多少人为自己出谋献策。好好感谢感谢操心的人们，有喜同喜。跑到屋取出化子泡的壮阳补肾酒给人们逐个挨尝。人们醉马疙瘩眼地说：“字脉深的人就是通情达理。”有人继续出招，说胡生：“印几万张广告贴到湖河两省，大喜之日就更加隆重无比了。”胡生心想这谋略高明，真个的去城如数印制广告，雇人到湖北粘贴，连枣阳市人民文化馆也粘了广告。贺编辑见到心生欢喜，想：这小子真够仁义，对家属说：“胡生是个好孩子，还是大队书记的，新婚喜庆也告诉到家了，到时喝他的喜酒，一定去捧场！”
　　其实，胡生在半月前就正式成为大队书记，又按岳父旨意重新开个大会，走一趟名正言顺的选举过场。会址设在大竹林旁，他敲明赞响凡参加开会的都有奖励，所以听会的社员一个也不少，人山人海。会台插着红旗，猎猎作响，放了一挂万字头大地红鞭炮，好不隆重。由老支书亲自讲话，洪亮的声音说：“奉命地区和县革委以及公社所有领导一致决定，由胡生接任小石镇公社胡庄大队第一书记。他文化深厚，智力发达，定能领导大家奔向幸福。大家都要团结一致，热烈拥护，欢迎新的领导上任！”大家小声说笑着报以稀疏的掌声。就这样胡生变成名副其实的大队书记。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这“火”没“烧”到群众的头上，只顾“烧”自己的新婚喜事哩。胡生想到喜事不上电视，不是大喜，还是不济事的。就想到老同学在电视台主播，屁颠屁颠去县城请他老同学到大酒店肥吃饱喝一顿，求电视台每天转播一个小时，连播几天，喜事就大火了。谁知老同学却说，电视台是国家的，播放是收费的，一分钟就得百把几十元的。胡生就划魂了。老同学说：“犹豫个什么？不中了我给垫上，写书时记着有你老同学就行了！”胡生闻此，心中大喜，想到老同学是个爱出名的人了，说道：“放心，我时时想着你的。”又想，多来些客人送的礼金远远不止这些了。就取出钱给老同学如数交费用。然而人家一分也不收，一连播了好多天电视广告。措辞生动，很有分量，作家、文人的高贵形象根植到各层领导和广大民众的心里。
　　胡生非常感动，特意到七子野猪养殖场整了数十斤野猪肉，给老同学送礼，就这样又多给连播几天。他又跑到关月庄问岳父岳母自己的婚姻电视广告做得如何，全家对他的智慧之举给予很高的评价。月娥乘父母做饭，给胡生一连几十个吻，亲得他心里比喝蜜还要甜，深深感悟大脑文字超载的人言行举动就是不同凡响。又感这次婚庆可能上天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牛郎织女、月宫嫦娥、仙女仙童都要光临，为自己捧场。在胡庄历代婚庆的史册上谱写灿烂辉煌的新篇章，成为经典性的宏篇巨制。
　　他又到地区电视摄制栏目请求到时摄制婚庆喜片，推荐央视全国播放，轰动社会，提倡婚姻新风尚。但栏目组认为存在铺张浪费之嫌，没被通过。心生不快，咬牙切齿，暗暗发誓：尔等会拍电视节目就了不的了？装什么大爷？老子以后也要拍电视剧，比你们精彩，等着瞧吧！花好月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感动上天的眷顾，实现了梦寐以求结果―――步入婚殿堂。智慧浓写着与众不同的婚庆，展现了卓越的爱情天赋。
　　大门是精心布设而成。青竹带叶弓成绿色门洞插满了纸扎的红梅，鲜艳夺目，象征着“青梅竹马”，又用松枝武整（方言，意指，拾掇，布置）一圈，几块汉白玉石头安了金属片放在两边，门上安着青色器皿贮满清水，不断滴到石头上发出鼓鼓瓶般悦耳动听的声音，象征着“福如东海长流水，寿不南山不老松”。还有大门两边各摆一盆并蒂莲花，开得鲜艳，是七子亲自从岳封村的荷塘里淘弄来的，增添一道亮丽的风景。盆里又特意各放一对鸳鸯，不时发出叫声，寓意深刻。那灵芝兰草装饰其中，显得门面平添几分道家之气。院墙挂了几幅画像，有吕蒙正、朱买臣，有凿壁偷光的匡衡、骑牛读书的李密，还有站在桥上发誓“大丈夫不乘驷马高车，不复过此桥”的司马相如，以及龙凤交颈的图案，令人耳目一新。对联更是精道无比，乃华书名牌作家和书法家陈斗天硬功绝技。还是胡生事先将自己的婚事告诉陈斗天，老陈怀着别的想法，便风尘仆仆赶了回来。胡生无比激动，编了一火车好话给陈编耳朵受活。老陈乘兴挽袖挥毫，饱蘸香墨，雨骤风狂，龙飞凤舞，遒劲霸道，一气哈成，不异古人写“山海关”用的功夫。上联：龙飞凤舞天宫彩；下联：文曲临凡配女仙。横批：紫气乾坤。本来，胡生经过多天的深思熟虑，要打造文工深渊，措辞博奥，令人如坠千里雾城，不见头脑，百思不得其解的新婚喜联，经陈编释疑，就改了主意，编出既通俗易懂，又不押韵和辄的联句。显然，龙指胡文人，凤指关月娥。文曲，仙女，还是他两个。至于紫气，紫通子意，气通期盼意，就是说，期盼生个孩子统领世界的意思，野心何其大也！胡生忽然道：“京华电视剧组您有关系吗？”陈编紧紧领带笑道：“这个时候问这干什么？”胡生心里想，你个大肥猪智商太低俗，此良辰佳时问电视组能干啥？不就是拍喜剧片吗！说道：“拍电视！”陈编笑说：“你被新婚之喜冲昏了头脑，就不知拍电视先写剧本吗？虽有明星大腕知己，但远水不解近渴！不要异想天开，好好充实自己，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吧。”胡生点点头，拿了香烟，去大队部搬多功能扩音机壮壮新婚气势。
　　刚出门见老支书咧咧歪歪搬着扩音机来了。真是想啥有啥。大哥扛个长杆子来到门前说：“立上高音喇叭，几十里就能听得仔细。”胡生照办。天空立即飘出《天仙配》的黄梅戏曲,气氛异常活跃，四面八方的宾客陆续而至。大嫂忙着发红布条叫客人往扣门里绑，这是乡下的风俗，城里来的领导级别的不习惯。有绑手脖的，还有奇怪的竟然绑到脚脖上。胡生见了，面带不悦。客人却说：“蒙文人福威，广走红云，脚踏红尘！”听着好话，也就认可了。门右数米远放了两张退光漆方桌，不知胡生从哪里请来一位学究，瘦得好似螳螂一般，七十多岁，穿一身蓝底白花丝绸衫，蹬一双高腰金丝紫红靴，戴一顶蓝色飘带平顶帽，蓄一把白色山羊短胡须，坐到桌边，捋着胡须，活似从远古走来的学究。老学究皱着眉头，象在思考什么事情。
　　桌上摆个砚台、礼薄、狼毫楷笔。那学究挽起袖子，捏着墨锭，呼呼研墨。墨香顺风飘着，塞进人们的鼻子里沁人心魂。胡生送来一杯开水，学究把狼毫放开水里烫烫，饱蘸墨汁，摊开礼薄，写个“一”字，大声说：“上礼金者排号！”立刻，人们排着长长队列依次交钱。学究边写，边用沙哑的嗓子喊，“县委人事部，李部长，三百元。县运输大队队长，王队长，五百元。文化部小徐，二百元。城郊公社书记老张五百元。地区报社社长胡锋一千元，地区公安局副局一千元。杨庄劁师杨小冨五百元。”学究把爱出名的家伙们扬完了，不爱出名的就不用喊了，说，“还有胡生的朋情好友，老亲贵眷，恕不再称。大家见谅。”学究挥笔“刷刷刷”登记喜庆礼单。突然，一辆宝黑漆明亮的“红旗”欢快地鸣着喇叭飞速而至。见那车牌是湖北枣阳的，胡生心想，贺国庆贺编辑果然来了。他这一来，真是对自己添足了荣光！赶忙迎过去，搀着贺老的胳臂摇头摆尾般地满面笑奔地道：“贺老大驾光临，蓬壁烨烨生辉！”来到了桌前说学究，“贺编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照顾照顾！”贺编心说：“这小子有经济头脑！”就要掏钱。还没等手伸到口袋，手机铃急促地响起。“贺编贺编，大事不好，火速回还……”这是湖北《白沙》刊物副编的电话，肯定是哪个投稿的笨小子实在拙劣，没能如愿以偿，出不了名，就寻短见了！他娘的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贱骨头！贺老气得腿一迈上坐，轿车飞也似的回枣阳而去。胡生暗骂道：礼金也不掏，抠XX猫，没好结果！
　　空荡荡的地里搭了很大的绿色帐篷，这是县城建局领导送来的。厨房里十多个厨师忙得汗流浃背，帐篷里一百来桌宴席宾朋满座。
　　前来贺喜的，还有些村委干部、乡镇要员、县委扯皮子官儿、地区领导以及冒牌文学编辑部的同志和更多的志趣相投的文人墨客，他们胸前挂着红色的喜字，祝贺胡文人的新婚大喜。各样牌号的轿车、摩托、自行车，足足排满几亩地，波澜壮阔，场面空前，震破了桐柏地区的人类婚姻历史，人们大开眼界。
　　小七、六子、四娃、法宠、法见、火链蛇，还有一些和胡生咸不懒蛋的爱凑热闹的人，得知胡生的婚庆，大伙合计合计，各怀异志准备了“厚礼”，前来随喜。李江帮亲属种木耳，多找几个人帮忙，加班加点提前干完，急急忙忙赶来了，一同随礼。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竟然都被胡生拒之门外。个个想不开，心里窝着气。小七不气，呵呵笑道：“人家胡生做得对，有头有脸的就招待不过来了，咱这没头没脸的狗肉当然上不了席面了。气！生自己的气吧，谁叫咱们不是大干部呢？”赤链蛇戗着毛，扇呼一阵，大家决定，胡生越不给面子，大家就越去，看谁的劲头大！
　　化子想到，开始，是以讨饭化子的样子与胡生结交患难朋友，还必须恢复原样，喜中相见，具有人生的历史意义和纪念价值。来到胡庄山神庙前，烧几炷香，默默祈祷朋友新婚幸福美满，地久天长，就往村里走去。把自己整得就像以前的老模样，一条柳木的打狗棍子挺新鲜，还有新芽子，挑着补补钉钉的要饭兜子，戴顶破毡帽，脚上鞋比原来漂亮，只能露一根脚指头的皮鞋，就像幻术把自己幻过一样，晃晃悠悠来到焕然一新的门前。
　　他终于看到朋友盼望已久的结果，自己增受过的苦难没白受，很有意义。化子心情激动，乞求神灵保佑朋友洞房花烛里能于万人丛中取上将首级，一柄降魔杵呼风唤雨，乾坤颠倒，宇宙更新，新婚夫妇也有幻术大法！化子非常兴奋，假若自己有喜事也不会如此高兴！在吉祥喜事里久别重逢，在患难之交的历史里揭开了新篇章，该是多么地欣慰啊！
　　但讨饭化子就是讨饭化子，智商卑贱，没有一丁点儿意外的想法，万万没有料到，现在的胡生今非昔比，落魄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像即将腾空的巨龙，开辟自己人生历史最为辉煌的一节，胡家祖坟的地气似滚滚的涌泉，左右逢源，青云直上。万万想不到烂花子扫兴而来！宾客们见来个讨饭化子以为讨喜酒吃的，都很平常。可是，胡生见了讨饭化子又是怎样的心态呢？胡生看到化子，不像以前那种感觉了。想到曾在一起体验生活的时候，在上山逮野猪的时候，配烧伤膏和壮阳补肾药酒以及从五台山到临济寺时候，都没这样的感到恶心！以为死了呢，却还活着！天理不公呀，一个漂浮在人世的垃圾，早该自生自灭了！佛祖呀，你为啥还叫他活着？佛菩萨的灵感哪里去了？我胡生最见不得没用处的人，无时无刻诅咒化子快快在地球销声匿迹，却不能满人心愿。什么佛菩萨呀？骗人骗人！我一定用自己的笔杆给佛教抹一层见不得阳光的东西！此时，胡作家看见的化子不是人了，而是从茅粪缸爬出来的浑身是屎的绿头苍蝇，感到异常的腻歪。又如同看见了臭气冲天的腐烂的尸体，就装模作样呕恶一阵，心里燃烧无明业火，暗骂：不知眉眼高低的东西！丢人现眼，故意来侮辱我的身份！短半吨煤的家伙！胡生眼光比冰凌还冷，冷却和刺伤着患难之交朋友的心，毫不含糊而又毫无道理的变作敌对关系。只听胡生愤恨地说道：“化子，看在朋友面上，求你再帮最后一次忙！最后一次，好吗？”化子想，还叫帮你什么忙？除了替你入洞房外，别说最后一次，就是最后十次，还是义不容辞！说道：“啥忙？”只见胡生把手一扬，厉声喝道：“滚！滚得越远越好，别再让我看见你！”化子如同五雷轰顶，一阵眩晕，差点儿跌倒。胡生怒火冲天道，“还不滚！？存心冲坏我的喜事？叫涛涛牵来狼狗咬死你个混蛋！”
　　化子突嗤半天，没有说半个字，暗想：朋友变脸比翻书页还快，就叫他给个合理解释。胡生翻脸不认人，乃他文人的本性，属狼的。李江对他根梢透彻，在新疆修跨国公路之时，他就动不动因鸡毛蒜皮子小事儿同本村的兄长拳脚相向，若非李江解劝，险些闹出人命来。胡生“出其不意，攻其无备”速战速决解决化子的“肆意挑衅”，一拳杵了上去。花子想不到他会动真格的，没躲及，落个乌眼窑。胡生给出的彻底解释，令化子醒悟：胡庄风水地气坏透了，喂出如此的坏人，他字脉越深对人们危害就越大。化子忍气吞声，只觉满个面颊也隐隐发痛，捂着火辣辣的眼睛，狼狈离去。深深感到自己太不要脸，就听到风刮来一首不要脸之歌，好像对他的鼓励：
　　天也一张脸
　　地也一张脸
　　天的脸空空空
　　地的脸儿沉甸甸
　　春脸都是花
　　夏脸多绿颜
　　秋脸多硃实
　　冬脸白毛翻
　　四季的脸儿多斑斓
　　唯有风儿脸多变
　　如今我就不要脸
　　扔给地来扔给天
　　扔给大海喂鱼虾
　　不复臭脸存世间
　　化子捂着火辣辣的眼，心想胡生真够绝情了，风风雨雨，携手奔波多少年了，还说谁也离不开谁，如同连体人似的，结果你得了喜事，兴许是怕分享，就恶狠狠将连体人一刀劈开了。我死你也不能活。你不知道吗？咱们是共苦而不同甘呀，谁也不会分享你的臭喜事！专利“厕所”当成宝了？我又不到你的洗手间拉屎撒尿，干吗恨我？当初以为你是我的福星，原来却是我的克星！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也好，终于离开你的庐山，认清了你的真面目！好的事情能引起坏的结果，坏的事情能隐去好的结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啥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胡生呀胡生，就你这心术绝不会尽善尽美的！鬼神都看着你的。患难之交的朋友，反目成仇，别人知道了，该怎么评论呢？这脸往哪里放呢？唉！我真瞎眼了，怪不得打我这破眼，不亏！上辈子把香烧到神屁股后了，若能早知有今日，当初的大风雪里冻死饿死也不去胡庄，遇到你！真是倒血霉了，怪不得你是胡宗南的后代！忘恩负义的疯狗！以往走过的风风雨雨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仿佛眼前就是一场噩梦，但愿不是真的！化子懊悔莫及，真的不想活了，扇着自己的脸，连羞带气，愤愤离去。欲知事后如何，且往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