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晚上吃完饭，马锁山坐在宿舍门外，拉起了二胡。他目光遥望远方，将一曲《乡愁》拉得如泣如诉。娓婉的思乡曲荡漾在单身宿舍里每一个人的心头，夏日里伴着声声蝉鸣，更拨弄起游子的思乡情。李天宇听着《乡愁》心里难受，他知道此时大家参观葛州坝，畅游长江，所激起的豪情，已被冰凉的大字报淹没的一干二净。
　　吴强来了，一进门就问：“现在已有不少人给家写信了，和家里探讨回滨海市问题，你们这屋有没有？”见没人理他，便自言自语道，“咱们这帮人，家里有能人的，还真不少。”
　　“还真得感谢谭威，他给咱提了醒，带了好头。他用永载史册的实际行动，让咱们从狂热中醒了过来。我敢毫不夸张地说，他的这个大胆举动，将在三线建设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他的这个举动，将代表一个时代的结束。你们可能还没看到这一点，但我已经看到了。”李长学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拿腔拿调地感慨着。
　　“现串串联起来，准准备回滨海的，已已有五、六十人了。”张永生说。
　　“这是刚开始，我估计最后都得走，剩不下几个人。”李长学说着看了看李天宇，又道，“谭威这个举动的深远影响，随着时间推移，将会越来越明显呦。”李长学望着看书的李天宇，极力想勾起他的话题。
　　“天宇，你说现在谭威怎么想也，难道他真想拖过去，就完了。他真不怕把企业拖垮也。”任翰林一百个想不通，他真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就是国营企业的弊病，产权关系不明，企业的好坏，跟个人关系不大。要是资本家的企业，资本家早急了。”郭鸿儒说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哎，李天宇，王婉诗找你来了。”吴强坐在门口凳子上，看见了王婉诗。王婉诗见屋里人多，不想进来。
　　李天宇出屋来见王婉诗一转身朝厂门外的大道上走，便紧走两步追上来。
　　“天宇，现在好多人都想走，你是怎么想的。”王婉诗一拢秀发，试探着问李天宇。
　　“咱不能走。”李天宇回答得很坚决。
　　“你看你，都瘦了，你这样在这干，值吗？”王婉诗看着李天宇的眼睛，含满了深情。
　　“我是党员不能光考虑自己。”
　　“谭威还是老党员呢，还是党委书记呢。”
　　王婉诗说的李天宇一时无语。李天宇沉思了一会，缓缓说：“党内也不是铁板一块。你是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你可不能对党失去信心。”
　　“实际上呀，滨海市回旋余地大，舞台大，正所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嘛，你要是回去了呀，更利于发挥你的才干呀。谭威既然带头了，这不正是好机会嘛。”王婉诗这几天在脑子里盘旋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李天宇从王婉诗的话里听出来了，王婉诗的心也活动了，也有想走的念头了，心里一阵莫明的难受。
　　“婉诗，建设三线是党和毛主席的伟大战略布署，咱们国家的基础工业，军工企业，主要集中在东北和沿海一带，如果打起仗来，很容易遭到破坏，甚至被苏修美帝占领。我们国家没有巩固的大后方不行啊。再说我们国家的工业也要平衡发展啊，光偏重沿海不行啊，内地也要发展啊，你没看见嘛，这里多闭塞多落后。谁也知道大城市生活好，利于个人的发展，但要都这样想，那三线由谁来建设呢?”
　　“你真是当国家主席的料，起码这党委书记应当让你来当，我就知道你不想走。”王婉诗一边说着，一边用脚踢地上的石子，踢得远远的。
　　“建设国家，总得有人做出牺牲。就如同战争年代，为了解放祖国总得有人要流血牺牲是一样的。我们今天建设好了三线，把三峡市建设美了，我们的后人就可以少受罪了，或者说，他们可以在我们的基础上，争取更上一层楼了。”王婉诗在李天宇心中的位置是无可替代的，几乎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王婉诗思想上的微小变化，也会在李天宇的心中引起震动。李天宇讲的似乎都是大道理，实际上他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是真诚的，他要用真诚的道理说服王婉诗。
　　“大字报出来以后呀，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谭威是个老党员，他都把自己的女儿往大城市里办。咱们为什么这么傻呀，在这里坚持。咱们回了滨海，凭咱俩自己的能力呀，肯定比在这里生活得好。”王婉诗走在李天宇的身边，轻轻地说，她说的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含满了女孩的柔情。
　　“我相信你说的，但历史既然已选择了咱们，咱们已经踏上了建设三线这条路，作为一名新中国的青年人，应当不辜负党和国家的期望，把三线建设好。咱们不能让谭威干扰了咱，各有志，各走各的路，谭威愿意走，就让他走吧。”李天宇知道此时自己做为一名党员必须要有坚定的立场，只有自己先坚定起来，才能影响王婉诗，才能影响一大批人把厂子建设好。
　　王婉诗见李天宇的态度如此坚决，没有再讲话，俩人默默地走着，来到离厂门不远的运河边。东山运河的水，向下游奔腾着，水冲击着运河两岸的岩石，轰鸣着，激起飞溅的水花。水花在夕阳辉映下，现出七彩的虹光。王婉诗出神地望着水花，望着河中的那块巨石，耳畔似乎又响起李天宇说的那句话“咱们死也要死在一块。”王婉诗偎紧了李天宇。
　　李天宇看看王婉诗，俩人相视一笑，这一笑里是满满的信任，是满满生死与共的爱恋。李天宇，道：“天黑了，咱回去吧。”
　　王婉诗点点头。走了几步，王婉诗问：“厂里有什么新说法吗？”
　　“还没有。我想，还是督促谭威把他女儿调回来。”李天宇是一心扑在工作上，总往好的方面想。
　　“怕是没有这种可能了。你也别太执拗了，一切顺其自然吧。”此时王婉诗作为一名普通职工都比李天宇看得清。
　　转天一上班。王寰宇到团委来找李天宇。
　　“李天宇，部里下达了一项紧急任务，‘一字号军工’，我让生产部把任务下达给了三车间，你们团委要关心一下，这个任务技术难点多，但必须按时完成。”这些日子，身心疲惫的王寰宇，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态很坚决。
　　“没问题，我马上就去三车间。王厂长，我想我们目前应当评选出来一批先进工作者，进行大张旗鼓的表彰，在这关键时刻既是一种导向也是对正能量的鼓舞，对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也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呀。对开展工作，稳定厂里的形势，无疑会有很大的好处。”李天宇含着期盼坚定地说。
　　王寰宇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他比李天宇想得要多。谭威目前的思想精神状态，让一切本来正常的工作，充满了不确定性。王寰宇不想伤害李天宇的积极性，道：“这事需要和谭书记认真商量。”
　　“哦，那我抽时间跟谭书记请示。”李天宇说。
　　“不，你忙你的吧，还是我跟刘政主任说，让刘主任去请示吧。”王寰宇心中有隐忧，忙拦下了。
　　李天宇来到三车间办公室时，三车间正在开党支部委员会，王旭阳见李天宇来了，很高兴，便道：“坐，坐，我们正商量这任务呢。”
　　李天宇见王松林，郭鸿儒都在认真看图纸，便也拿起图纸看。郭鸿儒看了图，对这批任务需要哪些工序，哪些工序的工作量比较大，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便道：“这任务就是在技术上有难度。”
　　李天宇也认真看了图纸，跟郭鸿儒有同样的感受，也说：“这活得从解决技术问题入手，技术问题不解决，工期很难保证。人员问题，我配合车间做工作。”
　　王旭阳听郭鸿儒、李天宇都这样说，又望望皱着眉的王松林，道：“这个任务，无论如何咱也要按期完成，咱们党员就是吃住在车间，也要想办法完成任务。咱们分头做工作，我和郭鸿儒负责职工的发动工作，王松林你去找张工商量解决技术问题。另外通知生产部送料，就说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王旭阳工作作风凌厉，他虽已从朝鲜战场回来这么些年了，但每遇到有重大任务，他都仍有一种昂扬的敢打必胜的精神，就像在战场上挽起袖子冲锋陷阵一样。李天宇听王旭阳讲话，就感觉让人特别提气。
　　散会，李天宇和郭鸿儒进到车间，见团干部基本都在。李天宇让廉钰琪把团支委召集起来，李天宇安排说：“这‘一字号军工任务’咱们必须全力以赴，按时完成。中午吃完饭后，大家分头动员，咱们车间的全体青年团员从下午开始必须到岗，如有不愿意来的告诉我，我和郭鸿儒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