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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龙口夺食

作品名称:空村活寡      作者:麦熟一晌      发布时间:2019-01-31 12:58:10      字数:4443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上山庄各家户庄廓院周围的杏树枝头上,黄澄澄的大接杏在微风吹送下,时不时就一两颗掉下树来,跌在干硬的地上摔成了两半。
  午后总是有风吹来,暖暖的风里飘着微微的甜,这种甜钻入鼻孔很令人舒服。桃、李、杏本是一家,但渭河源头的峪河镇,却只有杏,李子倒是有,但是野生的。在一些山坡梯田的地埂沿上,一丛丛一棵棵的李子树,每当仲秋时节,金色的李子就挂满在乱杈横生的李子树上。
  桃只有沿渭河源头向东追寻,一过陇西到达天水地界,便融入十里桃香的那种境地。
  关于桃李杏,有句俗话说得好“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可见这色香具备的杏子也不能多吃。怕吃多了杏子的人,从地上捡了杏核,放在面上有小坑的石头上,拿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石块去砸杏仁吃。
  上山庄的杏子,大多都是甜核的。只有少部分杏子是苦核的。苦核的杏子,被人们砸出杏核里的仁来,存放到冬天里用温水泡了,然后捏掉杏仁上的薄皮,再掐掉杏仁上那个桃形上面的尖。因为那个尖有毒,只能入药方,而不能直接吃。
  苦杏仁可是个稀罕,和切碎了的韭菜,还有擦成细丝的胡萝卜搅拌在一起,放入大量的盐,腌制成冬天吃的咸菜。因为吃汤面是少不了咸菜的。
  布谷鸟也在这个时候出现,站在电线上翘着尾巴,不停地喊着“布谷,布谷。”
  白杨树和柳树上,也飞来一种鸟,不甘寂寞地叫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
  在渭河源头生活的人们,说不清这两种鸟由什么地方来?也道不清这两种鸟最后去了哪里?
  “布谷”和“算黄算割”总是在麦黄时节出现,也是在麦收碾完后消失。有些老人说它们是谷神派来催收庄稼的。也有人说鸟就是鸟,只不过喜欢麦熟季节的食物充足而已。
  晌午时分的太阳,也逐渐毒了起来,白晃晃的耀眼,让人不敢抬头直视。碳烤一样的热浪,在人们裸露着的胳膊上,留下了一层层粗黑的糙皮。
  杨树,柳树和槐树,都耷拉着叶子,上山庄里那些流浪的狗们,也都耷拉着舌头。只有蝉,躲在树叶下面的荫凉里拼了命地叫喊。
  平日里那些拖沓又消闲的老人和妇女们,这时候都备足了精神,磨好了镰刀,时刻准备着在麦子地里放泼了劲大干一番。
  空落落的上山庄,这时候也到处能闻到人声。各种询问声就像一场雨后,突然从泥土里冒出来一样。男女老少们相互谈论着今年麦子的好坏,估算着和往年有什么不同的产量。
  河川里和“驴背梁”上,金黄的麦子和绿色的其它作物,在山风的吹动下,泛起黄绿相间的波浪。那些一层接一层的波浪,散发着五谷诱人的气息。
  在这龙口夺食的节骨眼上,就连平时病恹恹的那些人,都显得精神抖擞。闲置了一年的镰刀和绳索都被拿了出来,每天早上或者是午后,都有人会去田间地头看看下镰的时刻。
  老人们用竹节一样的手指,从麦子秸秆上揪下一支麦穗,放在布满掌纹的手心里反复揉搓几下。跑风漏气地吹掉手心的的麦壳和被揉搓碎了的麦芒后,拿几粒麦粒喂进豁牙少肉的嘴里嚼着。
  老人们蠕动着的嘴里,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麦粒,把“民以食为天”的俗语,写在了皱得像核桃壳一样的脸上。
  早晨的“驴背梁”上,太阳刚从远处的东山顶上冒出来头,天蓝得也很干净,不见一丝云。放眼四野,左右的各山梁上,突然冒出来的人们开始分散在一块块金色的麦田里。
  梁顶上羊肠小路两边的草丛里,野牵牛开着白色和淡紫色的花,野苦菊也不甘寂寞和野棉花也不甘寂寞,把一朵朵粉嫩的花苞撕成了几瓣。
  一只布谷鸟,早早地伏在梁顶通往梁背后村子的电线上,翘着尾巴,使劲地仰着头,让自己的身体弯成一个对号,好像是批阅这庄稼地里业绩。
  在“布谷、布谷”的叫喊声里,金黄的麦穗上的麦芒,就这样被叫得怒张了起来。剑拔弩张的麦芒,似乎要和人们手里锋利的镰刀进行一场生死对决。
  急匆匆走在山道上的人们,心头就像堆满了金子一样,不由得把手里的镰刀把攥得紧紧的,生怕晚上一步,那些金黄的希望就会像梦一样会被鸡鸣声打破。
  槐花背上的柳编背篼里,装着一只绿色的塑料壳暖壶,还有装满了花卷馍和油饼子的花布手提袋。跛子高三,竟然还提着一只黑色的双耳瓦罐,瓦罐的口上,用大黄药材蒲扇一样的叶子盖着。不用说,瓦罐里肯定装满了被胡麻油和野葱花炝过的浆水菜。
  虽然这几年随着经济作物的升温,各种药材种植占据了不小的比例,可庄户人家赖以为计的麦子,还是少不了要种的。由于现在没有人饲养大牲口了,可麦子打碾下来后,麦草和碎壳都是烧炕必不可少的东西。为此,也没有人像以前一样,在秋天扫落叶铲草皮来填充烧炕的燃料。
  一块块麦田泛着金色,地头草丛里还有不少的露水。晶莹剔透的露水珠子,像一串串在深夜里守候着村庄的女人们从睡梦里溢出的泪珠。许多由老人妇女,还有学龄儿童组成的队伍,把各自拿着的东西,一股脑堆放在家的地沿上,稍加片刻的歇气,就开始了一年一次抢收。
  在和槐花家麦子地相邻的地沿上,张彩彩的公公麻脸老汉,用嘴唇舔了舔手里卷着的烟卷,对着一个拿麦杆编蚂蚱笼子的半大孩子说:“娃娃,把馍馍袋子挂起来,放在地上蚂蚁就做成个窝了。”
  小家伙继续编着手里的蚂蚱笼,头也没抬就回了他爷一句:“挂在李子树上,那等会鸟来了还不就照样啄完了,鸟还给馍上拉屎哩。”
  麻脸老汉坐起身来,捡起一根枯柳枝准备要打。没等老汉完全直起身子,小家伙拿着没编完的蚂蚱笼子早已蹦出十几步远。站在和麦子地相邻的当归地头呲着嘴笑,还冲他爷吐着舌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槐花家周围的几块麦田里,多出了几顶白色的草帽,在麦浪里忽高忽低地起伏着。看不到被草帽沿遮住了的脸,只见银亮的镰刀,在快速地翻飞着,一片片站立着的麦子,齐刷刷就顺势倒在了地上。
  在麻脸老汉的身后,整齐地躺着一排割倒的麦子,麻脸老汉老伴的身后也同样地摆着不少。只有儿媳张彩彩的身后,还远远不足两个老人每人割下的一半。将近高出一半的麦茬,说明了两代人农业生产技术上的巨大差异。
  好在现在的生活水平比以前提高了不少,人们对土地的依赖也减少了不少。富裕劳动力涌向了全国各地的城市,每年多多少少拿回来的现金,足够抵得上所有土地带来的收成总数。
  这就是老人们没有刻意要求儿女辈们,在农活上能够做得多细致,而老人们自己,只是舍不下注入了几辈人情感与心血的土地。
  太阳晒得后背要裂开似的,一捆捆被割倒的麦子,早已被晒干了早晨露水的潮气。没割倒的麦子,卖芒也被太阳晒得更加舒展了开来,就像马秀兰抬起胳膊绾后脑的头发时,胳肢窝里突然绽开的腋毛一样。
  麻脸老汉的儿媳张彩彩坐在麦子捆上,用手搓着脖子里被汗水浸透了的垢甲。张彩彩的婆婆,从一只双罐中拿勺往几只瓷碗里舀着浆水菜。
  那个十岁左右的男娃,提着半篮子刚捡来的麦穗,一只手里牵着一根丝线,丝线的另一头拴在一只黑蜂的腿上,黑蜂飞着,男孩提着装麦穗的篮子拽着丝线跟着跑,那只蚂蚱笼子,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旁边的地里,同样有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地倒了一大片,草帽底下的脸被汗水浸得泛着油光。跛子高三一只手提着镰刀,一只手拿搭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着汗,朝相邻的地沿走过来说道:“麻叔,唱一个么,多年听不到你唱的花儿了,给咱唱一个‘阿哥的白牡丹’么?”
  麻脸老汉瞄了自己的儿媳张彩彩一眼,吐掉噙在嘴里的半截麦杆说道:“你也跑这地里晒腊肉着干什么哩?你把地都租给别人种药了,你跑来这地里受这麦芒钻沟子的洋罪干啥哩?”
  草帽下面跛子高三的那张脸被热得通红,又拿脖子里搭着的白毛巾擦了一把脸,然后对着麻脸老汉的儿媳妇说道:“哎吆!你这仙姑不去修仙,跑这梁上不怕麦芒钻屁眼?”
  麻脸老汉嘿嘿地笑着说道:“活人的肚子要面装哩,成天像吃屎的狗一样胡游逛,哪哒有现成的热馍吃哩?”
  张彩彩的婆婆,用勺子捣得瓦罐哐当乱响,一张核桃壳一样的脸,这时候显得更黑了。张彩彩听着自己公公和脖子高三的对话,再看看婆婆苦大仇深的一张脸,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麻叔,这天色我感觉不对,好像有恶雨哩?我这腿从昨晚就酸,今早上酸得越是厉害,看样子这天色要变?”高三喝着槐花递过来的浆水,对着张彩彩的公公麻脸老汉说话。
  麻脸老汉那一直没有吭气的老伴,这时候才接过话茬叫唤道:“哎吆!这腿酸是医院里大夫管的事么,老天爷他也管不了,我家的麻驴他也管不了,天下不下雨,那是老天爷的事,我家麻驴他嘴再长,也吃不了隔山的草。倒是腿酸的人,跑得倒比别人还快哩,口泼得啥草都啃哩么。”
  麻脸老汉拧着眉头,低头沉思了半天,又抬头看了看天。除了抬头看天时头一丝眩晕,天上还是没有一丝云,连一缕风都没有,只是闷热得就像刚揭起盖子的蒸锅。
  麻脸老汉呼的一下直起身子,攥紧了手里的镰刀,沉闷地对坐着的老小们说:“都起来,不敢再缓了,手底下放麻利,这天色有麻哒,这龙口夺食的时令上,老龙王随时没有好脸色给咱看。”
  槐花没有插嘴说话,从地上捡了一个土坷垃,扔过来打在跛子高三的后背上。跛子高三被槐花扔过来的土坷垃一打,就放下了浆水碗,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窝弯了的香烟来,然后把香烟往直捋了捋,就叼在嘴上点着了火。
  在猛吸了几口烟后,跛子高三左腿一撇,腰一弯,放泼了架势又割了起来。银刷刷的镰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上下翻飞,每个地块里每个人的身后,倒铺的麦子行越来越长,眼前站立的一片片金黄,也越来越小了范围。
  看不见其他人的玉米地后面的麦子地,也时不时地传来催促声和嬉笑声。
  就在麻脸老汉地头剩下炕头大小一片麦子的时候,天忽然间暗了下来。远处的山头上,黑黄黑黄的一片云,翻滚着向“驴背梁”上涌了过来。
  “赶紧把捆好的麦子往一块提了拢,有恶雨。”麻脸老汉惊慌地大声喊叫。
  “烂嘴一天就不报个好喜声……”麻脸老汉的老伴,低声独自嘟囔着,但手里的镰刀,挥舞的更快了。
  几声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的云里炸响了仿佛要把天撕裂个口子。紧随着几道闪电后,翻滚的云层由黑黄顷刻间变得乌黑,低得快压住了头顶的草帽。
  十捆一拢的麦子拍了一排,麻脸老汉招呼一家老小往陇好的麦笼里钻,一个麦笼里面的空间刚好藏一个人的身子。
  跛子高三和槐花,在相邻的麦子地里飞快地拢着半天割下来的麦子捆,槐花发现跛子高三拢麦子的速度,简直超过了张彩彩的公公麻脸老汉。槐花的脚底下也最大程度地放快了速度,就在最后两捆麦子还没有提到跛子高三身边的时候,就猛听见跛子高三急促地大喊:“来了来了,白雨来了。”
  跛子高三的话音刚落,一股彻骨的冷风,带着一阵野李子大的冰雹,疯狂地倾泻了下来。
  跛子高三身子一斜,左腿一甩,一把拉过提着两捆麦子跑过来的槐花,腰一躬就钻进了刚才拢好的一拢麦子笼里。
  透过麦笼的空隙向外看,一颗颗雹子,拖着一道道白色的尾巴,在眼前的麦茬地里乱蹿,三步开外已经什么也看不见。
  大约一袋烟的功夫,太阳照旧晒着,天蓝得还是一丝云也不见,就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整个“驴背梁”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槐花和跛子高三没来得及割完的一溜麦子,已经成了一地惨白的碎草。那只双耳瓦罐,在麦笼后面地沿上的泥水里,也变成了一堆黑色碎片。
  槐花在拢好的麦笼里面,双手捂着和一地碎麦草一样惨白的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跛子高三钻出了麦笼,立在地里撒尿的时候扭过头对着麦笼说道:“哭个球,就那一溜麦子,抵不上我的半个羊钱。”
  张彩彩的公公麻脸老汉,站在自己的地头上叹气。只有张彩彩,若无其事地叉开五根手指挠着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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