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个朋友

　　佳多美超市在大楼的负一层，也是原有的保留下来的。由于承担着全镇人的购物日常，因此货品齐全、种类繁多，小到针头线脑，大到家用电器应有尽有。虽说是镇上唯一的购物场所，但价钱还是挺公道的。超市很大，但也拥挤，曲慕寒穿梭着选购商品。
　　“你是新来的吧？”一个女子和她搭话，看不出年龄，但感觉应该年纪不小了。看样子像老师。
　　“是啊。”曲慕寒点头。
　　“今天早上听袁姐说来了新成员，没想到碰上了。”她圆圆的脸上带着天生的笑意。
　　还真是“小镇”，半点消息几分钟就传开了。
　　“你如果常住的话，办一个超市会员卡吧，省钱，还能积分换礼品，很划算的。”她建议说。
　　曲慕寒没说话。
　　“我叫夏沐霖，住在1601号，是‘秀水’小学的老师。”她自我介绍说。
　　“果然是老师，我的眼力不错。”曲慕寒心想，也向她作了介绍。
　　“你想买什么，我带你去吧。”
　　超市好像迷宫似的，七环八绕的，还真需要一位向导。
　　在夏沐霖的指引下，曲慕寒很快完成了采购任务：大件有一台电饭煲、炒锅、一袋米、一袋面粉、一桶油、小件有碗筷瓢盆、油盐酱醋，整整堆满了两个购物车。
　　收银结账时，夏沐霖对她说：“你先去客服办理一张会员卡吧，能省不少钱还能累积分。”
　　“不用了，怪麻烦的，用你的吧。”
　　夏沐霖瞪大了眼睛。也难怪，总共花了一千多块。
　　结账后，两人推着购物车回到了曲慕寒租住的小屋。
　　“购物车放到楼道里就行，会有人送回去的。”
　　收拾整理完毕，两人坐下来聊天。
　　“听袁姐说，你是来‘拉风’的？”夏沐霖笑问。
　　“采风。”曲慕寒也笑了，袁姐估计没听过，说差了。
　　“你是学音乐的？”
　　“美术。对了，我听说镇上有一家广告设计公司，我打算去那里找个工作。”
　　“巧了，老板家的外甥就是我的学生，放心，包在我身上。”
　　虽然是陌生人，相识也不过六十分钟，但两人之间已有了说不出的亲切和信任感。
　　“你呢，又为什么来这里？”
　　夏沐霖的眼光黯淡下来，说了两个字：“避世。”
　　“按现在的说法，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剩女，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嫁出去。家里尤其是我妈天天在我耳边唠叨、逼着我相亲，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我和她没少吵架。有一次，远房亲戚给我介绍个对象，我没同意。我妈一个劲劝我答应：别再挑了，多大年纪了，再拖下去只能找二婚、半大老头了。如果结婚，除了房子，家里还可以给男方买辆车。我勉强见了两次面，实在是没感觉，单方面结束了。这下热闹了媒人，在电话里大骂：人家小伙子不挑你家娘岁数大就不错了，你还不愿意？真以为自己是天仙啊？就算绝世大美人，老了也不值钱了，不趁着现在赶紧嫁出去，再等几年倒贴几间房、几台车也没人要了，有钱人家谁不找十八岁的小姑娘，会看上你？等吧，等吧80岁，孤苦伶仃，可千万别来祸害人家年轻小伙……我妈和我大吵了一架，说了一句：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和你断绝母女关系。当时正好有个支教名额，我一气之下报了名，到了这里……”
　　“你妈也是为了你好，那是一句气话，何必当真呢。”曲慕寒了解后，劝她。
　　夏沐霖摇头：“不止这些。亲戚邻居、单位同事明里暗里没少对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也厌倦了和人家解释：你为什么不结婚？再加上我和原来学校的校长有矛盾，整天和她斗智斗勇，心力交瘁的，烦死了。离开了，眼不见心不烦。”
　　她的苦楚与无奈，曲慕寒能理解，她又何尝不是呢？
　　“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三年了。”夏沐霖回答说，“这里确实很清静，镇上的人彼此都认识，但没人会去张家长李家短地嚼舌根。我完全没有之前的压力和烦恼。除了上班，我基本都宅在家里，看看书、追追剧，做点小手工什么的，也满充实的。”
　　“可是，你在这里更不容易‘脱单’了。”
　　“随缘吧。我对婚姻的态度是‘顺其自然’，且行且留意。婚姻讲究缘分，命中注定无缘，强求不来。”她说得云淡风轻。
　　话题有些沉重了。
　　“晚饭打算怎么解决？”夏沐霖转移了话头。
　　“咱俩认识也是缘分，晚饭我请你下饭店。”
　　“别、别、别。”夏沐霖赶紧推让，“你给我的会员卡里累了不少积分呢，应该我请你才是。比起你，我好赖有份工作，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曲慕寒接受了：“以后我去超市买东西就用你的会员卡吧，人多积分多吗。”
　　“你想吃什么？”夏沐霖点开手机给她看，“‘秀水’挨着国道，来往车辆不断，楼下的几家饭店和四楼的美食城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我想吃、麻辣烫吧。”曲慕寒指着其中的一家店，“营养丰富、经济实惠。”
　　“好的，你不介意我再叫上一个人吧。”
　　“好啊，热闹。”
　　忽然一声炸雷，天边闪过几条银蛇。坏了，真的要下雨了，那个叫“小许”的女子……
　　夏沐霖打完电话放下手机：“巧了，她刚回来，一会儿就到。”
　　须臾，有人敲门。门开了：“好险哪，差一点就被‘拍’到了。”
　　曲慕寒愣住了，真是太巧了，这不就是“小许”吗？
　　小许也认出她来了：“你是新来的吧？刚才我给你拍得视频，不到十分钟就赚了二十个火力点，现在还在上升，留言都说特有感觉。”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这小许倒是蛮爽朗大方的。
　　外卖送来了，三人围着一张小桌，边吃边聊。
　　夏沐霖互相做了介绍，小许名叫许文贤，她可是一点不文也不贤，整个一话痨，一张嘴说个不停。
　　“你是学美术的？正好十楼有个剩男也是学美术的，改天介绍你们俩认识。我知道你是单身，有主的名花怎么可能孤身一人在外面飘着。放心，人家也是大学生，文化层次够配你。我和霖子也都剩下了，例子慢慢碰，我这辈子肯定是结不了婚了。我们俩个约好了，如果这辈子都是一个人，就在一起抱团养老……”
　　“我和霖子如今的共同目标就是两个字：挣钱，啥时候没钱是万万不能的。霖子一直买彩票，你不知道吧？她来之前打电话询问，第一句话就是：镇上有彩票站吗？被他影响，我也买上了，我俩约定：不管谁中奖了，都要请对方旅游，中国、外国都走走，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放心，跟着霖子混绝对错不了。他现在是半个养生专家，你看她一点不像三十多岁的人，就是平时保养的结果。哪天你到她家去，让她给你煲点养生汤、熬点养颜粥什么的，把你养得健健康康、美美的。我现在也和她一样：一切为了健康。有病，自己难受不说还拖累别人。既然不能给身边人带来什么指望，那就尽量让自己别成为人家的累赘……”
　　“我出去了。”一顿饭吃完，许文贤的嘴巴终于闭上了。
　　她一走，突然冷清了。
　　吃饱喝足了，懒得收拾，先休息休息。
　　“她去哪儿了？”曲慕寒问。
　　“谁知道——对了，她说给你介绍对象的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我知道，你和她是？”
　　“朋友，八年前认识的。我们俩都爱看电影，在电影城里不知怎的就搭讪上了，就像我和你。每到有大片上映，我和她搭伴去看，看完了互相评论、交流看法，有时还争论起来。电影票很贵，我那时的工资不高，她不挣钱，经常是我请她。那时我每天上班数日子，就盼着五天工作日赶紧过去。一到周末，我和她就去影院。完事后找一家火锅店、烧烤店什么的，边吃边聊。三年前，我到了‘秀水’，她也跟着来了。我们也时常去看电影、吃饭，但再也不是那时的感觉了。”
　　雨下起来了，不大，轻轻敲击着窗棂。
　　“她是、怎么回事？”曲慕寒小心地问。
　　“你也看出来了，她有点、不正常。你看她现在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逛的，以前的她比谁都努力上进。她家境不好，但特别要强。上学时，成绩一直不错，‘种子选手’、‘希望之星’。也正因为她太穷太优秀，所以被人嫉妒憎恨。高一那年，她遭受了校园暴力，估计你也看过类似的新闻。家里上告了，能怎样？未成年、没点背景势力敢这么猖狂跋扈？她受了很大的打击和伤害，患上了自闭症，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她妈妈想杀了那女生，被她拦下了。杀了她是解恨出气了，但她妈妈、整个家也完了。她没再上学，宅在家里对着电脑。后来认识了一个网友，网恋了四年，千里迢迢跑了过去……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气，爬着回来了，路费还是好心人施舍的。没几年，她妈妈突发心脏病，走了。她家的老房子拆迁后，她爸找了个后妈，意外有了个弟弟。她在家里彻底呆不下去了，随着我到了‘秀水’。”
　　水开了，曲慕寒沏了两杯茶。
　　“她和你住在一起吗？”
　　“目前是，她的房子出租了，我和她都是‘有房一族’。”夏沐霖说起，颇有点小得意，“她来‘秀水’时，她老爸给她一笔钱，算是一次性买断吧。我又借了她一点钱，买了一间二十平米的小户型。我这么多年，多少有点积蓄，按揭买了一套八十平米的。别管大小，终究是属于自己的窝，住着踏实仗义。有栋房子，后半生有依靠。”
　　曲慕寒很好奇：“她平时靠什么生活啊？”
　　交租金时，听房东的女儿说她天天出去走，她知道她是不工作的。
　　“房子出租，还有就是手机上弄几个赚钱软件，每天刷刷新闻、拍拍视频、走走路跑跑步什么的，多少挣点。她生活特低碳，一年买不了几件衣服，我和她的衣服换着穿。吃饭也简单，维持个基本的生活。”
　　原来她出镇子往远走是为了赚钱。
　　“她都拍了什么视频啊？”曲慕寒问，言下之意：就这么一个小镇，拍来拍去的能拍出什么来？
　　夏沐霖听出来了，让她下载了一个视频软件，分享了小许的账号。曲慕寒点开，忍不住惊叹，她拍摄了若干小视频，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包罗万象：有广场舞的、有小孩玩耍的、学生上课游戏的、镇上赶集的、超市购物的、诊病抓药的、理发修鞋的、电影院门口的、酒楼宴会的、二楼天台集体做饭的、小猫小狗打闹的（夏沐霖告诉她，小猫是她们俩养的宠物）、镇上家家户户过年的……小镇的每一个角落、生活的点滴都被她拍摄记录下来。
　　还有小镇风和日丽时、阴天下雨时、秋风萧瑟时、银装素裹时，还有镇上滑雪场的一幕幕场景……
　　还有，太多了，看不完，将这些短小的视频连接起来就是一副“秀水版”的“清明上河图”。
　　想不到，一幢楼的小小镇子竟如此多姿多彩、乐趣横生。
　　夏沐霖嘴上问着“怎么样”，却是一脸得意。
　　曲慕寒连连点头说好。
　　时候不早了，夏沐霖该回去了。
　　“对了，我一个人住这间房间有点空，我想找个人合租。”
　　“成，我回去和袁姐说一声。不过，希望不大，现在是淡季。等到了冬天，滑雪场开放，人多时就差到楼道里打地铺了。”
　　“对了，明天我想和袁姐她们去T城，买两盆花和几条鱼回来。”
　　袁姐是镇上的妇女主任，天生的古道热肠。
　　“嗨，不用麻烦，再过……五天镇上赶集，应有尽有。对了，我拉你进镇上的朋友群吧，你需要什么留个言，到集上就能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