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特别小镇

　　夜凉如水，清清冷冷。尽管是盛夏，但夜晚总是冰凉、不温暖的。曲慕寒从睡梦中醒来，车窗外见不到一丝光亮，只是混沌幽深的黑暗。车厢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很安静，黑夜幽深，单调枯燥的列车行进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重复着。曲慕寒扭了扭因姿势不正确而酸痛的脖子。
　　距离上次坐火车已经过去十多年了，那一年，她毕业回乡，但她一点也不怀恋留恋。列车行进着，“哐啷、哐啷——”没完没了地响着。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她要在T城下车，再转车到一个叫雪国小镇的地方。那是一座特别的小镇。说是一个镇子，其实就是一座楼，全镇人的日常生活、工作学习、休闲娱乐都在这座楼里解决完成。当然，如此一座小镇最开始并非如此。
　　“雪国小镇”真实的镇名叫“秀水镇”。现在虽然默默无闻，但在十年前可是红极一时，不但在本省颇负盛名，甚至在中央新闻里露过脸。十年前秀水镇盛产皮张，渐渐发展成生产与销售的大型市场和集散地。“雪国小镇”建造于鼎盛时期。由于皮张生意越做越火、市场越来越大、聚集的人口越来越多，镇政府与开发商联合开发了一座商住两用式的大型商场。除了皮张生意的批发与销售外，还兼营购物、娱乐、餐饮、休闲等项目。但或许是应了“盛极则衰”、“物极必反”、“月圆则亏、水满则溢”的发展规律，商场建成后，皮张市场的行情大幅跌落，连续三年不见回暖，尽管做了种种努力仍无复苏迹象。再回来，越来越疲软、越来越冷清。短短数年，曾经无限风光的“秀水皮张”再无人问津，昔日的辉煌繁盛彻底不在。不到十年时间，秀水镇经历了大起大落、冰火两重天。于是，大批的外来生意人纷纷撤出，本地居民接连外出远走。秀水镇曾在三年前遭受过一次水灾再加上政策上的一些原因，镇上地面上的房屋陆续减少，越来越多的人搬进了楼里。再后来，镇上的一些公共设施诸如储蓄所、卫生院、派出所、学校等也都陆续搬了进去，“雪国小镇”由此形成。在曲慕寒眼里，她是奇特而神秘的。
　　淳朴善良的小镇人认为，由于太多的杀戮和血腥，所以才没落了皮张生意、降了场水灾以示惩戒。据传闻，每到深夜，雪国小镇总能听到从遥远方向传来的各种动物凄凉悲惨的嘶鸣与哀嚎。秀水镇再不做皮张买卖。如今只能依靠建造的滑雪场、开发旅游项目作为全镇的经济来源，“雪国小镇”由此得名。还有就是接待公路边来往的客商货车赚取一些收入。
　　“吱——”火车停了，到站点了，车厢里有乘客下车了，下一站就是T城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空落落、孤零零的。列车重新启动，在暗夜中前行，带着她越来越接近那个未知、神秘的地方。曲慕寒再次醒来时，还有几分钟到T城了。好险，还好没有睡过头。终于到站了，曲慕寒长舒口气，拖着行李下车了。
　　车刚停稳，站台上响起了妇女们叫卖、兜售卷饼、馒头、包子、盒饭等吃食的吆喝声。车站外，出租车不少，但找来找去没看到女司机。此时天色未明，一个女孩子还是小心为上。不如先在周边找个小旅店住下，天亮了再搭公路客车到达目的地。曲慕寒刚打定主意，就听到：“姐妹，去‘秀水’吗？”
　　是在问我吗？曲慕寒扭头一看，问话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女的，正看着她。
　　“我们就是‘秀水’的，最后一趟车卖完了，准备回去，一起走吧。”女的举着脖子上挂着的身份证，指了指身后的一辆面包小货车，上面坐着四个妇女，司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曲慕寒想起看到过关于“雪国小镇”的新闻报道里面提到过镇上的妇女在T城的站台上靠买些吃食、招揽顾客搭顺风车赚钱、补贴家用的内容。
　　见她犹豫，女的又说：“出门在外，凡事多加小心也正常。这样吧，你用手机把我们六个人的脸和身份证还有车牌号都拍下来发给家里。如果真出了事，谁都跑不了，你看咋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曲慕寒再推辞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她也想早点到达，于是问道：“多少钱？”
　　“15块。”
　　不贵，和公路客车一个价钱，曲慕寒答应了。小货车在夜色中开动了。
　　“我是秀水镇里出来的，叫我袁姐吧。”女的介绍说，看她的热情和张罗劲，应该是这帮妇女们的“头”，“去秀水旅游还是走亲戚？”
　　“采风。”
　　袁姐一愣，想必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
　　“要呆多久？”她没接下去问曲慕寒，‘采风’是什么意思？‘风’如何能被“采”到。”
　　“不一定，兴许二、三个月，也可能一、二年。”
　　“找到房子了吗？”
　　“还没。”
　　“想找什么样的？”
　　“二三十平米，楼层不限，有电脑和WiFi。”曲慕寒说。
　　袁姐想了想：“二三十平米的房子有几间，但都租出去了。最小的一间是45平米的，租金每月600元。你如果现在拍板，我马上给房主打电话，下车后你直接就可以住进去。”
　　“那好吧。”
　　见曲慕寒点头了，袁姐拨打了电话。租房子的问题如此轻松地解决了，去了一块麻烦。曲慕寒和袁姐也就无话了，车上的其他妇女也说不上几句话，都累了。曲慕寒在一路摇晃中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了推她：到站了。曲慕寒睁开眼睛，雪国小镇——到了。天边露出了一丝亮色，曲慕寒看到了空旷的地面上一座高楼的大体轮廓。她跟随袁姐上楼，带她到租房处，房主正等待着。
　　“租房协议我给你扔下了，你先睡下吧，有问题明早在谈。”
　　她们一走，早已困顿不堪的曲慕寒顾不得了，一头栽倒在床上……昏天黑地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整整睡了小半天。床边放着房东的租房协议，曲慕寒仔细看过后签了字，下楼时连同租金一起送去。
　　睡饱了，精力恢复大半，先给父母报平安，接下来洗脸刷牙，收拾行李物品。45平米的房间，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格局一般、装潢老旧，但还算干净整洁。虽然是小户型，但一个人住的话还是有点浪费，最好能尽快找到合租人分担房租。家具太少，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柜子，家用电器除了电脑，只留下了一个电水壶，其余的都被房主带走了。曲慕寒估算了一下，全部置办齐全少说也得几百块，我的天！简单收拾了一下，曲慕寒揣好协议和钱出门了。先填饱肚子，再去采购生活用品。坐电梯到四楼的美食城，简单吃了碗面后，没有直接去超市，而是出了大楼。
　　她终于看清雪国小镇的全貌了。周围空旷如也，方圆十里只有这么一幢高大建筑静静地矗立着。可能因为天气不好、阴天的缘故，显出几分苍凉悠远。虽说只是一幢楼，镇容修建得还是满有良心诚意的。楼体四周围上了精致小巧的栅栏，地面彩砖铺成，中间假山喷泉，两侧花坛凉亭，简约而清爽。大楼一共有18层，占地面积广，高耸入云，现代化风格，大气奢华，可以想象十年前的秀水镇是如何的富庶繁华。一楼是商品房，除了一家高级宾馆、一间高档酒楼、一座大型浴池外，还有几家特色饭店。绕到楼体后面，场地宽阔，两侧是车棚和厕所，用于过路司机存车方便。一间汽车修理部，用于修车补给。远处，天地荒凉。曲慕寒联想到了影视剧中开在荒凉大漠里的客栈。旅行者在茫茫荒漠里艰难前行，终于看到了天边的一间屋舍……别说，还真挺像的，只不过是古代的茅屋竹舍升级为了现代化的高楼大厦。
　　曲慕寒正浮想联翩，耳边传来了“咔嚓”的声音。她扭头，果然是有人对着她举着手机。是个女的，大约三十余岁，戴着眼镜，大众脸，稍胖，T恤短裤平底凉鞋，斜挎一个帆布包。刚才由于太过专注，没注意到她的到来。女子录完后，戳了几下手机，揣好，转身走了。她没有回楼上，而是……出了小镇的大门，向远处走了。曲慕寒呆住了，她要去干什么？方圆几十里除了这幢大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要去哪儿？而且看天气，估计要下雨了，万一……她虽然担心，但也无法。自己不认识她，不好上前询问阻拦。
　　外部参观完毕，曲慕寒走进了大楼。内部的一层主要用于镇上的公共设施：镇政府、派出所、卫生院、储蓄所等。二楼则是各种小店铺子，满足小镇人的生活需求。曲慕寒的房东现在就住在二楼的一家理发店里。三楼的娱乐场和四楼的美食城保留了下来。三楼除了游乐设施，还有电影院和KTV。五楼到十六楼是个人住房，十七、十八楼改建为学校，楼顶平台做操场，一览众山小。一座小镇、一幢楼，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足不出户就可以解决衣食住行、休闲娱乐、教育医疗，就是一辈子不出门也没关系。
　　曲慕寒先到二楼找房东，把协议和租金交了，房东和开理发店的女儿同住。像房东这样既拥有住宅和商铺的在镇上属于富裕户，二楼大多数住进来的商户也是迫于无奈。当年秀水镇的生意红红火火，掏空了积蓄甚至欠外债买下了一席之地。谁想到手之后，降到了白菜价也无人接手了，没办法只有住进来。改建之后，住宿倒是没问题，商场原来修建了洗手间和用水设备，上厕所也还可以，洗衣服勉强也能应服，难的是做饭，好在“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将二楼的露天平台简单拾掇一下，成为了公共厨房。每到饭点，各式菜肴的香气飘满了小镇上空。交房租时，曲慕寒说起了刚刚见到的那位女子。房东不以为意：“你说的是小许吧？放心吧，丢不了。”曲慕寒只好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