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冯同堡>三、堡榷

三、堡榷

作品名称:冯同堡      作者:漠沙利亚      发布时间:2019-01-29 21:44:10      字数:6095

  三、堡榷
  老四冯光祖被同智提示了一下。他心里明白,事情还得按照大哥的话去做,但是,不能就这么算了,更不能让冯光镜为所欲为。他伸着下巴,扯长黑脖子,露出了脖子上的青筋,不紧不慢地说道:“都是孝子,啥子是‘孝’?嗯!顺为孝之先。大伯在世也说过,他要葬在爷的坟旁。你自作主张,任性造墓,这也是孝子?今天既然大哥说话了,就暂时先把大伯安葬在此,等大娘百年之后,你在爷坟旁给大娘修坟,到时候再把大伯的坟迁过去,事情只能这样办。”
  冯光镜的父亲,是长辈中的老大,晚年得子,所以,他最小。冯光明和三哥冯光耀、五哥冯光民是二爸的孩子,由于二爸病故,安葬的时候特意给自己的父母留出了一块坟地,就是冯光祖今天指说的地方。老二冯光宗和老四冯光祖是三爸的孩子。父辈中的四爸出门在外工作,家眷同居甘肃省内。最小的是五爸在北京工作,一家人定居北京,由于路程遥远,书信往来需要几周时间,冯家的葬礼没有惊动他们两家。
  老大冯光明阴沉着脸,长长的眉毛聚集在眉心,此时此刻他一言不发,一口接一口地吸食手中的香烟。冯光镜上前道:“大哥,你听听!老四说的啥?嗯?他让把大伯暂时安葬这里。不能照他说的!”
  冯光明的方脸上平静得不动一点声色,不点头也不摇头。冯光镜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大哥的半点反应,他把脑袋来回晃动几下,觉得自己刚才痛快地大哭一场,现在浑身格外舒服,他心里想,我不但不迁坟,还要把母亲也安葬在这里,不过,他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今天的事,他和四哥冯光祖以及其他弟兄心里都结了个疙瘩,这疙瘩不知道四哥心里有没有,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尤其是冯光祖提出来迁坟的事情,已经成了自己一块心病。这种要求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就在他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村长同智走过来说道:“冯光镜啊!按说,应当中午十二点钟安葬,今天十一点就从堡子出殡,你也看见,上坡路不好走,天气又热,大家穿公路,过铁道,坡前的路少有人走,草都比人高,你快回去弄些喝的来,啤酒饮料往上拿,马上就开始攒坟哩,都是出力活。”
  冯光镜二话没说,转身往家里回还,他想起了村里的规矩,红事邀请,白事自到。待客就是待乡党,事情做得好不好,都是靠乡党做,出力流汗的都是乡党。他不敢怠慢,急急回还,突然,他看到大哥冯光明走在自己前面,就紧跑几步追赶大哥冯光明,他走上前去问话:“大哥,今天多亏你说话,这老四也太不像话了。”
  大哥冯光明阴沉着脸,头也不回地训斥说:“你都是四十开外的汉子了,你今天是到地里吵架来了?把干啥来了都忘咧?”
  “大哥,你也看到冯光祖那样子了,我有啥办法!”冯光镜为自己辨理道,也觉得大哥的话很有道理,今天是安葬父亲,不是吵架,心里这么想,嘴里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无理取闹!”
  冯光镜家里的院子宽敞,靠院子大门的一侧新建了两间平房,走进大门,是一个大院,院子里是乡亲们搭起的帐篷,虽然遮住了太阳,也有一种闷热感,院子后面的住房,是八十年代用蓝砖卷砌起来的五间窑洞,也是主要住宅用的房屋。这种建筑是冯同堡里的基本建筑,几乎家家都是如此。冯光镜走进右边的窑洞里,礼房设在这间住房中,他扛起两捆啤酒,揣着一条香烟急急忙忙出门,又去了坟地给乡党们送饮料。
  老大冯光明默不出声地站在院子一角,看到院子里摆放好的桌椅板凳,知道家里早就做好了就餐的准备工作,就等着村里抬棺攒坟的乡党回来吃饭。不少妇女儿童已经坐到桌前,手里握着筷子等到菜上来。村里有位妇女喊道:“大掌柜的,咋还不开饭?都后晌了。”
  老大冯光明阴沉着脸说:“等地里的人回来再吃。”他无心和那个妇女斗嘴,转身进了礼房。他看到三爸坐在窑洞里面黑暗的床铺上,一张干瘦的面孔上,深陷着的眼睛发出明亮的眼光看着自己,就自觉地走过去坐在瘦老汉身边问道:“三爸,热不热?”
  “罢了!”瘦老汉看着他问道,“咋到这个时候才回来?没有啥事吧?”
  冯光明低头不语,沉默许久才说:“唉……能有啥事?黑了再跟你说。”
  “噢!还要黑了说?”瘦老汉转身从床铺上起来,出门而去。这个动作,让冯光明心里着实难堪,明摆着是老人给自己甩脸子看,那意思就是好像自己不愿意告诉他似的。
  功夫不大,冯光镜和坟地里的乡党们回家,在门外洗手坐席。厨房里的鼓风机也开始大声。火声喊声、炒菜锅里勺子的击打声、盘子碗的碰撞声,夹带着人们的说话声在院子里汇成了一片。礼房的桌子上也摆上了饭菜,礼房里的先生笑道:“光明,坐过来吃饭,怎么不见你三爸了?快叫过来,咱们一起吃饭!”
  “对!”冯光明应了一声,急忙出门寻找三爸瘦老汉,功夫不大,把瘦老汉请进礼房,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看到桌上的饭菜,都伸筷子。瘦老汉说:“快吃,把大家抗到后晌了,本来是两点开饭,这会都五点了吧?怎么个事哩?”瘦老汉嘟嘟囔囔地说道。
  从坟地回来的父老乡亲们,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饥渴难忍,大家在门外洗手,进到院中入席就坐,家里的执事们端盘子上菜,上一盘空一盘,刚端上来的馒头就被一抢而空,啤酒饮料瓶扔了一地,大家一阵忙乎,总算填饱肚子,起身离席。家里的妇女儿童、老汉婆子又开始入席落座,大家也顾不得许多礼节,很快吃了个半饱不饿就各自离开。冯光明吃得点东西,便起身说道:“三爸,我还得去单位上班,走得晚了就坐不上公共汽车,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冯光明走出礼房,绕道院子一边出了大门,领着儿子出村而去。
  冯光镜待等大家吃罢散去,自己进的礼房,从礼房先生手里接收了礼金和账单。芝梅忙前忙后招呼女眷,待客走人散,她走进礼房,看到丈夫冯光镜和三爸坐在礼房,问道:“三爸,你坐席了没有?”
  瘦老汉应声道:“我吃了!”
  芝梅对丈夫说道:“我看大哥和孩子走了。”
  瘦老汉回话说:“我知道。”
  冯光镜听了,急忙问道:“啥时候走的?”
  “功夫不大!”瘦老汉回话说。
  冯光镜把手里的钱和账单往芝梅的怀里一推,快步出门。他跑到大门口,沿着街巷跑出去,顺着出村的大路抬头观望,看到大哥的身影已经接近公路,他沿路追赶,一直追到公路边,眼看着大哥和侄子上了公共汽车,他弯腰喘着气,感觉胸口像火烧过一般地难受。他本想留住大哥,要让大哥和冯光祖说道今后的事情。看来,大哥是故意逃避,这可怎么办?他低着头,任凭头上的汗水自由地滚落到地上,他突然感到自己已经是孤立无援。大哥走了,谁来主导家里的争执?而且,今天的争执是自己引起的,这可怎么办?他漫不经心地往回走,走到堡口,突然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促使他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南巷。
  冯同堡村中有条大路,路南是同家巷,路北是冯家巷。同家巷大小有五条,分前巷,中巷和后巷,这和冯家巷没有什么区别。他选择了前巷,走到了村长同智的大门前。同智家里的狗开始猛烈地“汪汪”叫,声音一声紧似一声。同家的大门被打开,同智的妻子出来笑道:“哎呀!兄弟,快进来快进来!今天是咋了吗?你们弟兄闹火到坟上去了?我刚才才知道的!”
  “哎……我有孝在身,就不进去了,给村长哥说说,黑天了到家里来,我有事说。”冯光镜知道,堡子里有讲究,身有重孝的人,是不能进别人家的门,只能在门外说话,要等过了百天后,才能出入自由。这种规矩没有人定,就这么一代代传下来,都是这么遵守着这个规则。所以,他低头离开同家巷。耷拉着脑袋回到家里,院子里的桌椅板凳已经被执事们搬走了,帐篷也拆了去,满院子都是饮料瓶和一次性杯子,歪斜不正地乱躺在院子里。几个嫂子正在打扫院子里的卫生,收拾扔在厨房门口的饭菜。
  冯光镜走进礼房,只剩下芝梅还在那里数钱,他站在屋子里说道:“三嫂和五嫂都收拾院子呢!快把钱放起来,今晚上准备一桌菜,我要把老四他们请到家里来。知道不?”
  芝梅心里清楚,急忙出屋和几个阿嫂一起收拾东西,目的是拉拢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冯光镜虽然安葬了父亲,可是,冯光祖给自己留下了一个难题,从他内心来讲,即使他原谅了冯光祖阻挡灵柩安葬的事,也无法答应冯光祖让自己迁坟的事。他开始担心起来,怕真的有一天母亲去世,家里弟兄们逼迫自己迁坟怎么办?既然冯光祖能在坟地阻止安葬,也就能在母亲百年之后做出同样的事情来。他必须拉拢家里的弟兄们,让他们站到自己的立场上来,大哥走了,家里还有老二、老三、老五在,哪怕是和老四扯个平手也成。突然,他脑海里出现一个人,那就是老四冯光祖的父亲,自己的三爸。得争取得到他的支持!于是,冯光镜在堡子里出出进进,拉拉扯扯地把三爸请进门,也请来了冯光祖、二哥冯光宗、三哥冯光耀、五哥冯光民、村长同智等人,千般挽留四嫂子她们做菜,要在家里吃团圆饭。
  时间已经是掌灯时分,冯光镜家里灯光辉映,电视机播放着广告,五间窑洞的中间屋子里,是家里的客厅,芝梅把电风扇的速度调到了最高,瘦老汉被安排坐在长沙发中间位置,二哥冯光宗、三哥冯光耀分别坐在老人两侧,老四冯光祖和老五冯光民坐在对面的茶几旁。几个家眷端盘子上菜,酒水茶水不断进屋,冯光镜把村长同智安排在茶几上头,自己坐在下手。
  村长同智开口笑道:“都忙得不得了,同是一家子人,想坐到一起也不容易,不就是今天坟上的事吗?过去就过去了,怎么说都是你们一家子,有啥嘛!今天你三爸,我三叔都在这里,这样就好吗,还有啥说的?嗯!”
  老二看看老四,大家低头不语,冯光镜笑道:“吃菜吃菜!”同智拿起筷子说道:“老七准备了,我们就吃吧!来!”
  弟兄们谁也不动筷子,瘦老汉看出了点意思,他问道:“我就知道你们几个有啥事,我问了光明,他吱吱呜呜没有说,匆匆忙忙走了。”
  “三爸,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去地里看坟的时候,去家里找我四哥,他说忙着,我看就行了,我就看上中间那块地了,把坟修在了我二爸的南边了。今天安葬时,四哥不让,最后,大哥出面说话,我四哥同意安葬,但是,他提出来一个非常不讲理的要求,就是等我母亲百年之后,在我爷坟旁重新为我爸造墓,迁坟地北,这不,四哥也在。”
  “三叔,你听听!就这事!”同智说道。
  “噢!”瘦老汉低头夹了口菜,在嘴里嚼来嚼去,大伙都等他说话,谁也不吭声。瘦老汉把口里的菜咽下去后说,“咋了?都不会说话了?光祖是教书的老师,光镜是学校的校长,虽然不在一个学校里共事,也算是堡子里的能行人。你们平时对学生吆五喝六的,回到家里也改不了毛病,把堡子里的父老当成学生娃了?都要按你们的意思做事对不对?你想干啥就干啥?别人干啥还得你们同意是不是?嗯?事情事情,有事就有情,老四冯光祖说的也对,长幼有序,你光镜怎么是老七呢?你四爸的儿子虽然不在家里住,他也是有位置的,他是老六,你是老七,这就是规矩。话说回来,光镜说的也是,他看那块地好,没有按照家里的规矩修坟,这是情况,这情到了今天就成事了。你大伯不在了,你们的二爸不在了,你们的四爸在甘肃,你们的五爸在北京,如今家里的事情都把我扯来了,不过,你们忘了,家里还有比我长的人,那就是你大娘,还是去问问她的意思吧!光镜,她也不同意你今天的做法。信不信?”
  冯光镜的刀疤脸红一阵白一阵,面对长者他一言不发。其他几个人也不吃菜,也不说话。村长同智看到气氛压抑,就说道:“光镜能把大家招呼来,就是想把事情说清楚,你们哥几个能来,也很好,正好三叔也在,都是一家子人,有啥解不开的疙瘩?有话都说出来,我看着你们都觉得憋得慌。”
  瘦老汉道:“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娃娃,亲不亲都是一家人,同智也不是外人,按理说,有句古话叫‘冯同不婚,冯同不分‘’。你们都是知识分子,我从来都是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娃娃看,虽说不在一个锅里吃饭,我家里有啥,你们家里没有,我也会送来。今天的事,我也听了个十有八九,光镜做的也对,谁不想把先人埋个好地方?这是人之常情。光祖也对着,规矩不能乱。要说错,你们都有错。有啥子事要在坟地里吵架?不管啥事,回来坐下好好商量就对了。既然都来了,就好好说说。哎呀!光镜给爸倒的是啥酒?把爸喝得这头有些子难受,爸要回去睡觉了,你们几个不能再吵架!同智,你给叔把这几个看管好,叔年龄大了,粗人管不了知识分子了。”瘦老汉说着就起身移步,抓墙走到门口喊道,“光镜,把爸送回去!”
  冯光镜恍然大悟,急忙扶老汉出门,走到大门外,瘦老汉把手一甩说:“娃,态度,态度决定事态。好好的,回去吧!爸没事!”
  冯光镜又转身回到窑洞门外,站在屋子外面,听里面说话。芝梅和几个阿嫂坐在厨房里吃菜喝水,有说有笑。客厅里同智说话:“哎呀!三叔就是三叔,老奸巨猾啊!什么酒喝得头不舒服,平时也能喝个一半两,今天就这小杯子,三五杯不成问题,就喝下一杯酒,溜咧。溜咧就溜咧,还把你们和我绑到一起,老滑头!嘿嘿嘿嘿!”
  冯光镜觉得自己站在门外不妥,又出去走到巷口,在巷子口的商店里买回一些雪糕,先到厨房,分给阿嫂们和芝梅享用;再回到客厅,发给每人一个雪糕,自己也拿一个开始吃了起来。同智见了说:“雪糕好,就是要降降温,好热。”
  老二冯光宗也拿起雪糕,哥几个互相看了一眼,都开始享用面前的雪糕。老三冯光耀说了一句:“屋里闷得慌,是该降降温了。我明天还有事,先回去了!”话音未落,哥几个都站起来,要离开这里,冯光镜伸出胳膊挡在门口说:“等一下,我刚回来你们就要走,都不要走,把菜吃了再走,酒都没喝。”
  老五冯光民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走过去用身子扛了冯光镜一下说道:“你知道,我家里养着一群羊,明天早上就要去放羊,都快十二点了!”老五身子硬从冯光镜身子边靠挤过来,冯光镜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己无法抵抗,胳膊被挤到一边去了,几个人跟在老五身后都出门而去了。同智喊话道:“哎!话还没说就走哩?”
  “有啥说的?”老五回了一句。其他几个人一言不发,跟着老五走了。
  同智也站在门口,准备离开,被冯光镜拦住说:“等一下,我送你!”同智道:“不用了!”冯光镜跟在同智身后出了门,同智站到巷子里,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哎!光镜,你娃做下这等事,把全家哥们都惹下了,看出来了吧?他们都是一条心,你,和他们的心走得有点远。弟兄们,一好百好,一旦有了间隙,心就再也拢不到一块了。你三爸是个滑头,稀泥抹光墙,明摆着不想管。你看看,我不是不帮你,你几个哥哥人家都不配合。这样,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怎么说,你父亲也安葬了,剩下的事情,你有时间去办,找找你大哥,他要是能回来,你的事就好办了。不过,我估计你大哥也是躲身走了。意思还是不想管。剩下这几个当哥的,都开始冷对你,酒不喝,菜不吃,坐在家里一言不发,明显的是心理对抗。你还要有耐心,私下里单独和他们谈谈。大丈夫能屈能伸,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软,不要一个心思做事。再者,老四冯光祖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你呢?是个一意孤行的人,经常不在一起,血近心远,你要好好和他们相处。好了,回去吧!我走了!”
  同智的一席话,让冯光镜茅塞顿开,他从今天的事情看到了兄弟们之间的距离和隔膜。这个隔膜,就像心灵之间的夹层一样,困扰着自己,无法和哥哥们走到一起。他又一想,不对,这个隔膜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假如自己不是故意为父亲选了坟地,那么,就按照规律,在爷爷坟旁安葬父母,不是就不存在这种隔膜了?可是,风水先生已经说了,这事是不能说出去的,坟墓,坚决不能迁,这种隔膜不会消除,而是会越来越大。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和四哥冯光祖之间有了无法逾越的沟壑。他要把自己的想法实施到底,也就是要和四哥对抗到底。“那么,我能和他对抗到底吗?要对抗到什么时候?”他心里没底了……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