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堡事
作品名称:冯同堡 作者:漠沙利亚 发布时间:2019-01-28 21:32:10 字数:5724
二、堡事
冯光镜心里想着从风水先生口中知道更多关于坟地风水的事情,把风水先生请到家中,妻子芝梅做菜烧饭,自己陪风水先生一起对饮。几杯酒入腹,冯光镜顿觉浑身舒坦,把风水先生当做自己的知心朋友,探讨家里坟地风水。
风水先生经常出门在外,可以说见多经广,很会察言观色。他心里知道,无论到了谁家里,挑人家爱听的话说,赞美的话多说。于是,风水先生对着冯光镜家里的摆设进行了一番赞美,又对家中的住房赞美一通,几句话就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见冯光镜面容欢喜,这才放开筷子吃肉喝酒。
冯光镜心中欢喜,起身弓腰为风水先生斟酒,特意为风水先生夹菜,殷勤伺候,他心里期盼着风水先生能为自家的坟地指点迷津,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将来,必须为父亲选好一块坟地,后代能不能出息,事关坟地。妻子芝梅在厨房做菜,侧身斜耳听着两个男人的谈话。
芝梅把一个大号盘子送上饭桌的时候,风水先生闻到一股鲶鱼特有的清香扑鼻入肺。他心里知道,这种鲶鱼,是黄河里少有的猎物,更是黄河岸边人们垂涎的美味佳肴。先生欣喜若狂地说道:“这可是宝贝,鲶鱼只有用黄河里的水烹饪,味道才鲜美。我媳妇在家里做饭,就跟喂猪一样,可把人能气死。校长兄弟,你是有福人,娶个贤惠又能烧菜的好媳妇。这贤惠的媳妇有,贤惠又烧得好菜的媳妇那就不多了,哈哈!”
一句话把芝梅说得心里热乎乎地,她脸色绯红,急忙把手放进围裙中,含羞出门。
风水先生口若悬河地说:“有福人不生无福地,这酒好,菜味更好,可以说,不是谁家都能把鲶鱼做得这么香。”
冯光镜笑道:“来!吃菜,你觉得我爷的坟怎么样?”
“嗯……这么给你说吧!”风水先生喝得一口酒水,把身子坐直道,“这天底下的事情,都是有道理的,啥是风水?嗯?水有水道,风有风路,这原始水道是地球变化时形成的,经历了千万年才形成的水道。沟壑、土梁,不是谁能改变的。水道也是风动之路,风生水起嘛。再说地,地有地理,土壤的形成也是地球本身运动形成的,高低贵贱不是哪个人能改变的,水土也是动态的东西。水吹土流,是不是这个理?这就是地理。再说龙脉,这辨龙容易点穴难,你以为我是出门混饭吃的?没有两下子敢出门给人看风水?但是,有些风水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为啥?举个例子吧,你们村子住在这里,就用的是你们这里的风水,南方居住的人用的是他们那里的风水,他们不会把祖先安葬到这里来,我们也不会把祖先安葬到南方去,这就是命运。可是,有人的祖先就被安葬到了南方,那是烈士的墓,不是一般人的命运。懂了吧!这就是风水与命运。”
冯光镜听了说道:“我可没有把你当成混饭吃的。”
风水先生笑道:“天下的事情,没有定义,万事万物都是赖土地生息,大地形成的高低山川,有导水移风之能。风遇山而移,水遇高而绕行,有些沟壑,平时干枯,遇到雨天,漫山遍野的水都汇聚而来,受土地的制约,自由流淌,如果破坏了大自然的先天环境,肯定会受到影响。有些人也出门给人看风水,手里拿个罗盘,来回折腾。其实,没有必要。你想想看,罗盘定位虽好,但是,坐向是山,面向是山,肯定不行,因地制宜才是道理。”
冯光镜听了风水先生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伸出手抓住西服的前襟两边撕提两下说:“你觉得我爷的坟怎么样?”
风水先生笑道:“你爷的坟地右边是水路,虽说平时无水,无水来时受滋润;左边开阔,明堂畅享,后有青山为枕,前有黄河滋养,对岸有岸山朝野,为之伏案。你们家里必有出门做官的人。”
几句话说得冯光镜心服口服,从内心开始崇拜风水先生,他急忙为风水先生斟酒道:“对了。我五爸你知道不?在北京做官,是咱们省最大的官。知道不?”
风水先生笑道:“不过,风水轮流转,你家里已经出了人,所以,到了你父亲这座坟地,下一代还想出人头地的话,我也是有办法的。位置,就是我今天为你指画的位置,要是想出人才,长期荣华富贵,那还得想办法,仅凭位置还是不够的。”
冯光镜的心一下子被风水先生的话牢牢抓住了。他心里着急,刀疤脸上失去了笑意,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额头上的发丝,若有所思地问:“先生的意思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芝梅坐在门口磕着手里的瓜子,听着屋子里的谈话,她听出了点意思来,猛然起身,“噗”的一声,吐去了嘴里的瓜子皮,转身回屋拉亮了电灯笑道:“都不知道开灯,快黑天了,有话就说到明处。”芝梅一边说话,一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十元钱伸手到风水先生面前说,“先生出门也不容易,忙乎了半天,我们也不能让你白来。”
风水先生笑道:“这不成,不成!收钱是要犯错误的,咱们谁跟谁,这是干啥?还能收咱家的钱,不成!”
冯光镜也站起身来,从芝梅手里抓过钱,硬塞给风水先生,风水先生半推半就的也就接受了,客气地说:“这成了啥事了?”冯光镜趁机给风水先生斟满了酒道:“喝酒,喝酒!”
“我是个粗人,比不得你们这些文化人。”风水先生笑道,“这个办法你们知道后,万万不能传出去,传出去对我没有啥影响;也就是说,你家的风水就让嘴说破了。常言道,天机不可泄露,说了就是泄露了,这个你知道不知道?”
冯光镜点头道:“知道了!”
风水先生收起笑容,把屋子里的气氛降低了几度,他拿起筷子,给自己嘴里放了块肉,然后把嘴靠近冯光镜的头说道:“这风水之事,有天然的风水,天然的风水不足,怎么办?后天也有自己的补救办法,我今天要给你说的,就是后天补救之法,用来弥补大自然所形成的不足,知道不知道?”风水先生口里嚼着肉,停了一会又说,“不过,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个办法我从来没有用过,只是听师傅给人说过,灵不灵验我也不知道,但是,毕竟是个办法,对你来说,权当试一试,你说呢?”
冯光镜的脸白一阵,红一阵,最后还是表了态说:“就按你说的办法,咱试一试,有办法总比没有的好!有办法就要大胆地尝试,我就听你的了。”
风水先生起身出门,去了趟洗手间,回到饭桌前坐定。芝梅连忙沏茶。冯光镜给风水先生斟酒。先生笑道:“不用忙,不用忙!听我说,你们准备一条黑线,长嘛,三尺六寸五,分毫不差,你们知道这是啥数?这是天数,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人的肠子是三丈六尺长,所以,合天之数。然后,把黑线绕三十六圈,放进一个蛋壳里,再用纸做一个龙头,画出龙头部分,用黑线的一端粘贴在龙头上,把龙头放在蛋壳外面,形成一个整体,这个你们能做到不能?记住,一定要像,越像越好。”
冯光镜笑问道:“做好了怎么办?”芝梅用手在冯光镜的肩膀上打了一下说:“先生还没说完呢!看你个样子。”
风水先生笑道:“做好了不能让人看到,偷偷放在棺材里,或者放进墓道里面就可以了。记住,不能让人发现,最好隐藏在需要陪葬的物品里,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事办了。”
“嗯!”冯光镜听明白了,连连点头道,“就这个办法?”
“嗯!就是这个办法,那是蛟龙出海的征兆。”先生喝得一口茶说,“龙是啥?谁也没有见过,听师傅说,我们没有见过的东西多了。第一,没有见过神仙,神仙是啥?裸虫之长,专管世上的裸虫。第二,麒麟没见过,麒麟是毛虫之长,专管世上的毛虫。第三,凤凰谁见过?凤凰是羽虫之长,专管羽虫。第四,赑屃谁见过?赑屃为甲虫之长,专管甲虫。第五,龙,没有人见过吧?龙为麟虫之长,专管麟虫。这是啥?长者尊贵,轻易不出世,也许,世上就没有这么几种动物,可是,人都拿他们当成神物。我们只能信其有,不敢否定古人的传说,因为,太久远了。听说地球已经四十亿岁了,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一个人的生命也就是八九十岁,那么,把一个人的生命过程,放进五千年里面,那就太小了,如果放进四十亿年里,短短的几十年光阴算不了啥;再说,把五千年放进十四亿中,都是沧海一粟,渺小至极。所以说,世事对我来讲,都是迷。”
风水先生这段话讲出,冯光镜和芝梅听了,都从心里佩服先生,夫妻二人连忙点头称是。
风水先生笑道:“所谓风水之事,完全取决于大自然形成的气场,后天补救,只是一种手法,有些地方是可以更改的,但是,更改的条件是有限的,过去土地是皇家的,懂得风水的人也都是高手,为皇家看坟地,看上哪块地,用哪块地,最后也是丢了皇位。对我们老百姓来说,局限性太大,只能在本村的地方找一块墓地,你们家这块墓地在方圆几里来讲,都算是好地点,这都是福气,别的村有人看上这块地,也不能把坟安到你们村子上,这就是局限。所以,三分祖坟七分命,就看各人的命生得好不好了。”
冯光镜听了说:“也是,也是!”
风水先生的话,说得头头是道,这些道理,冯光镜从来没有听说过,既感到新鲜,也感到有理。为了这块坟地,冯光镜真的费了心,可现在四哥冯光祖拦挡灵柩,不让安葬,鼓动门中弟兄,执意阻拦。冯光镜急得满头大汗,扯着嗓子喊话:“你是孝子?你给大伯修坟?”他歪着脖子走到四哥冯光祖面前争辩道,“四哥,当初选坟地的时候,我到家里请你没有?你说忙,顾不上,让我自己看,有这事没有?如果你当时来了,把这话早一天说出来,那我就知道这里不能安葬大伯,这么大的地方,总有一块安葬大伯的地方吧?你说,葬那里也来不及了,坟都修好了,现在站出来说话不嫌腰疼。修坟时候说出来就不会有今天的情况。当初看坟你不来,今天你从中作梗,非说这里不行,我认为你是故意找茬,二哥,三哥,五哥,是不是这个理?”
冯光祖伸着黑长的脖子,下巴朝前,不急不躁地说:“我没有来不假,那是因为我心里知道大伯的墓地早就定在爷的坟旁了,我相信你是知道的。谁料到你自作主张,私改地点,连个招呼都不打;如果你说明,要给大伯在这里修坟,不要说我不答应,门中的弟兄们没有一个人会答应你的。”
冯光镜跳起身子喊话:“哎呀!你还有理了?今天你如果不让埋,那就把大伯的灵柩抬到你家里去!修坟造墓你出钱,发丧待客你全包,行不行!你是哥,我是弟,这事你包办行不行?”
冯光祖伸着下巴,扯长脖子听了冯光镜的话说道:“你这叫啥?蛮不讲理!用古人的话说,这叫以文欺理,以武抗法的‘流氓’。”
冯光镜气得瞪大眼睛:“你说话文明点,谁是流氓?谁以武抗法?我用过武吗?”
就这样,兄弟二人高声争吵,乡亲们坐在地头看热闹,谁也不说话,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冯光祖和冯光镜也没有吵出个所以然来。灵柩放在太阳下晒着,家里弟兄们,有站在冯光祖一边说话的,也有站在冯光镜一边说话的。在坟地前形成了三个自然圈,一个是围着冯光祖聚在一起的大圈子;一个是围着冯光镜组成的少数人圈;还有一个圈子,都是前来帮忙的父老乡亲。乡亲们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村长姓同,名智。乡亲们推同智说:“你不是村长吗?咋不去管哩?平时看你嘴挺能扇的嘛,今个也蔫了。”
同智笑道:“咱是同家人,这是人家冯家的事,家事不是村长管的事,没听说吗?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家务事!”
“不管是冯家的事,还是同家的事,都是村里的事,你不管谁管?”有人对同智说。
同智身上穿了一天灰白色的半截裤,裸露这膝盖以下的毛腿,他身体肥胖,个头高大,胸前的黑毛在汗水中粘贴在肌肉上,太阳一照,反来一些亮光。他用粗糙的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光头,口里咽下一口唾沫,甩手过去,径直来到冯光镜身后,用手拍打了冯光镜的肩膀,用眼睛看着一个人,抬下巴,给冯光镜做了个示意的动作。
冯光镜突然发现,送葬的孝子队伍里有个人默不作声。他马上离开和四哥冯光祖的对面争执,几步走到那人面前说:“大哥,你是咱家里的老大,你说句话!”
冯家弟兄七个,前面四个人男人的名字,是爷爷起的,分别按照明、宗、耀、祖而命名。老大冯光明一言不发,现在,冯光镜把事情摆到了自己面前,这该怎么办?
冯光镜跳起来喊道:“你们看看,这里大哥都没说话,你们是啥子孝子,今天就是这样给大伯送葬的?是来闹事的!对不对?安的啥心?早干啥去了?”他怒不可遏地说道。声音几乎都是吼叫,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老大冯光明心想,这事我不能不管,不能就这么抗下去,更不能让事态蔓延,他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说道:“今天我说句话,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时间不早了,大伯的灵柩先安葬,有啥事,回家商量,来冯家帮忙的亲戚朋友、乡党们,现在就开始下葬!”
冯光祖不紧不慢地走到大哥冯光明面前说道:“大哥,这块坟地是咱家共同的坟地,不是冯光镜一家的坟地,按照次序,大伯的坟墓应当贴着爷爷的坟墓安葬才对,如今,冯光镜自己做主,在地中央开口掘坟,那么,将来三爸的坟墓该修到哪个位置?你不能让他胡来。这是冯家的规矩,不是我说的,是长辈留下的。”
老二、老三也围着大哥,你一言,我一语,对冯光镜表示不满,老三冯光耀喊:“大哥,不能让他把大伯埋在这里!光祖说的对着呢!”
前来冯家帮忙的人们,见老三冯光耀拦挡,又停下来,坐在一旁观风看景。冯光镜这回真急了,身子暴跳如雷地喊:“你们算啥孝子?算啥弟兄,眼里还有大哥没有?都想咋呢?”
前来参加冯家葬礼的人们也看热闹,冯光镜埋父,老四不让埋,争执升级成争吵,再到嚎叫,冯家小辈们也开始参与进来,冯光祖有两个儿子也已经成人,冯正阳,冯正朋。冯光镜的儿子冯正宇也开始争执起来,事态开始发展起来。
村长同智发现事情有点升级的迹象,默不作声走到冯光祖身后,用胳膊碰了一下冯光祖说:“四哥,差不多就行了,事,不要做得太过!”说完,径直走了。
此时,老大冯光明也觉得自己说出的话需要有执行力,既然说了,就得做,不然,以后谁还称呼自己大哥?他大声喊道:“先安葬!回家后都来跟我说,我领你们去见三爸,小辈们都给我站到一边去,事情再大,还轮不到你们说话。安葬!都不许再胡乱说话。回家再议。别让大家看我们家的笑话。”
乡亲们得到了冯老大的指令,安葬仪式开始进行,冯光镜看到父亲的灵柩被乡亲们放进墓道里面,他从内心开始感激大哥的做派,身不由己地趴在地上放声痛哭,声音撕心裂肺,掩盖了葬礼的所有声音。他也分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哭,是对父亲离去的伤痛吗?他觉得不是。是对大哥的感怀吗?好像也不完全是。是对自己今天失去了脸面而悲痛吗?他觉得也不是。那到底自己为啥哭得如此伤痛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此时此刻他就想这么放声大哭。
一个人,要把自己的思想中的事物变成现实,需要作为,作为的行为不但要受到时间的限制,还要受到空间的制约和环境的变化。思想和现实在结合点上是有条件的,不考虑环境因素,就是忽略了条件。冯光祖的行为,在大哥的命令中不得不终止。然而,要改变一个人的思想状态,需要做出很大的牺牲。老大冯光明阻止了坟地争执,解决了当前的矛盾,让葬礼进行下去了,但是,不等于矛盾就这样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