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橘红色的火焰（第一章）第三节

六

小媳妇首先提出了离婚，付宽马上同意，单位来调解也没有效果，只好同意他们离婚。
小媳妇暂时搬到了古队长的家里，她准备等古队长回来安排好两个孩子，自己打算回川老家去。
古队长调到了一个新的单位，快一个月时间没有回来了，小媳妇左等右盼古队长能早些回来，她在心底盘算着他是否会同意自己回老家去。只要他说不让她回去，她就嫁给他。
大雨连续下着，土路上已经不能通行任何车辆，只要车一动就会陷进去再也不能行进半步。
小媳妇听前线回来的人说古队长这几天就要回来看孩子，她的心开始激烈的跳动。不知道他是否听说了自己离婚的事情，想了很多的方式怎么去告诉他自己心里要说的话。
她看着躺在小炕上已经睡着了的孩子，用手去抚摸包扎在小壮脑袋上的白纱布。孩子被她碰的可能是疼了，“哼”了一声，小媳妇忙缩回了手，叹了一口气。
她望着窗外的大雨，恨不得让它马上停下来，这瓢泼似的大雨，给在前线打井的钻井队带来很大的困难，井场的道路泥泞不说，给后勤保障工作也带来一定的难度，指挥部的领导在动员可以脱开身的家属到前线井队去当炊事员，她也想报名。前线的食堂是一周倒一次班，两个孩子已经大了可以送他们去托儿所，周末接回来就可以。他想和古队长商量一下再做决定，自己拿不好主意。
她知道这样的天气，他这个队长很难能回家来看孩子，他对她带孩子是一百个放心。
小媳妇眼泪汪汪的望着这两个酷似古队长的孩子，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小强的性格内向，轻易的不说一句话却有内秀。小壮喜欢打闹喜欢嘻嘻哈哈，很聪明爱讲点义气。
深夜了，她在睡梦里见到了古队长，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站在离自己很远很远的地方对着自己，看不清楚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好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苦笑。小媳妇问他是否知道自己离婚了，他说知道了。她问他是否可以和自己结婚，他回答说可以，但却永远不能了。她急了问为什么，他的回答她总是听不清楚。她更急了，问他什么时候能说的清楚一些，他说今天晚上回来就告诉她。
他真的回来了。分明听到了敲打大门的声音，而且很激烈，几乎是在撞击大门。
她惊醒了，真的听到了大门被撞击的声音。
古队长单位的人来了，而且来了很多，几乎站满了屋子。
古队长在处理事故的时候殉职了。
小媳妇满头的乌发一夜间有了白丝，她的眼睛哭的没有了光泽。呆滞的望着古队长和小强妈妈的合影，时而大哭时而呜咽。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依偎在她的身边，领导在劝慰小媳妇，也在为她们以后的生活做着安排。
小媳妇要带着孩子回四川去，领导不同意：“这两个遗孤是油田的，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是烈士，应该由我们油田来抚养，不能流落到外地去。”
“他们不是孤儿，我是他们的妈妈。来，小强小壮，告诉叔叔伯伯，我是谁？”
“是妈妈。”
“我不是让他们流落到外地，是我来继续抚养他们。等他们长大了，我再带回来还给油田。”她苦苦哀求着。
南下的火车要离开油田火车站，送行的领导叮嘱着小媳妇：“有困难一定来信儿，生活费我们会按照地址按时给你寄去，照顾好他们。”
在火车车厢里，挤满了旅客。小媳妇一手拉着一个孩子，生怕他们三个被挤的分散了，怕孩子有什么闪失。
火车总是晚点，中原地带的运输线上的造反派之间还在发生着一些小摩擦。就是停靠在一些小火车站上的时间也很长，天已经黑了，小媳妇发现小强的小脸通红，摸了一下他的脖子，她惊慌的又去摸摸小壮的脖子。
小强在发烧。前面的车站已经进入河南境内了，小媳妇决定下车给孩子看病。
小媳妇把包裹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把小强背了起来，又拉着小壮，她吃力的向车厢门挪动着。
车停靠在站台上，小媳妇晕忽忽的带着孩子下了车，走出剪票口打听着哪有医院。
在医院的门诊室，医生在认真地给小强检查着病情，他用听诊器在小强的胸部上下挪动着。
医生在处方上写着，然后嘱咐小媳妇：“需要每天上午来注射抗炎的青霉素，最少得三天五天的。你送来的及时，不然烧出肺炎就麻烦了。处方你拿好，先到注射室做一个皮试看看是不是过敏。要是没啥事儿，你再到交款处把钱交了，去吧。”?
小媳妇答应着，在没有人的墙拐角里解开了腰带，在里面的内裤兜里拿出来一张五元的人民币。
打完了药针，天已经快亮了，疲惫不堪的娘三个在医院好心的医生指点下，找到了那家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
每天的早上，小媳妇身上背着小强，拉着小壮，去医院的注射室，给小强打针。回来之后小媳妇主动的去帮着小旅馆干点零活，那家小旅馆的负责人很高兴住进来小媳妇娘三个。小媳妇勤快的帮着打扫房间卫生，又到厨房帮着择菜刷碗。
那个时候在外面吃饭还要花粮票，小媳妇手里虽然带着粮票，但没有想到会在路上耽搁。她仔细地算计着，怕粮票不够用，早上买米粥只给两个孩子买，自己就不吃早餐。中午晚上
也是先尽孩子吃饱了，她再对付一点。小旅店食堂的员工看到她精打细算的样子，就偷着给
两个孩子拿点炊事员吃的伙食饭让她省下点粮票。
五天过去了，小强的病终于好利索了。她们去火车站准备买票继续向四川进发。
不懂得火车票可以签字延长使用的期限，小媳妇又浪费了一部分路费钱。
火车站候车室里很嘈杂，南腔北调的噪音交织在一起，这不和谐的声音听着很刺耳。空气里似乎有一股怪味漫延着，再加上这闷热的温度几乎让人要窒息一样。一些旅客手里虽然摇着大蒲扇，但汗珠子还是顺着那些表情不一的脸在淌着。
小媳妇皱紧了眉头望着售票窗口，她有些为难的看着长长的不成列的队伍，她带着孩子排在了最后面。
一个贼眉鼠眼背着一个皮革挎包的老头盯上了她们，他发现这小媳妇是独自一个人领着两个小孩子。这俩孩子一看就知道是双胞胎，因为长的是一模一样。
他心怀鬼胎的靠近他们，主动的搭讪：“瞧这两个小伙子真是一对宝贝，长的还这么好看。一看就是机灵鬼，你是大的？”他问小强。
小强没有回答，小壮奶声奶气的回答：“你咋知道，他真的是我哥，叫小强。我是弟弟，叫小壮。”边说着边慢慢的走近了哥哥，他顽皮的推了一把小强。没有准备的小强被他推了个跟头，他咧嘴哭上了。
小媳妇抱起了小强，耐心地哄着他：“等买好了车票妈就去给你买冰棍，别哭了，乖儿子听话，啊。”
小强哭着：“我现在就要！”
小媳妇再次为难的看着买票的队伍，老头借机会献殷勤：“我帮你站队买票，不然我帮你去买冰棍？要是信不着我，就算我白说。”
小媳妇递给他两毛钱，说着：“谢谢你了。”排队买票的队伍艰难的挪动着，小强看着候车室的门口盼望着买冰棍的快回来。
老头买回来了冰棍，小强哥俩迫不及待的接了过去大口小口的吃着冰棍。
小强要去撒尿，小媳妇想了一下，委托老头照看一下小壮，自己带着小强走出了候车室去了厕所。
老头看着离开了的小媳妇，露出了奸诈阴险的笑容。
小壮老实的坐在候车室里的椅子上，乖乖的在等着妈妈和哥哥回来，贼眉鼠眼的小老头假惺惺的去张望了两次，回来后对小壮低声说：“你娘和你哥哥在外面呢，让咱们过去，不用在这里等了。”
三岁多的小壮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辨别能力，他急忙跟着老头走出了候车室。老头在皮革挎包里拿出一瓶汽水递给他，口渴了的小壮接过来就喝了下去。

七

长途客车向乡下驶去，崎岖不平的土路颠簸的很厉害，乘客都有些昏昏欲睡，小壮迷迷糊糊的被那个老头儿背上车，不知道为什么困的有些睁不开眼睛。老头按照车票的号码找到座位，然后把还在睡着的小壮轻轻的放在了座位上。
车上的一位女乘客看到孩子脸色潮红好像是在发烧，他关心的问：“这孩子是在发烧？怎么不去医院？”
“没有什么大事儿，许是跑累了，要是发烧小孩子回家去喝点姜水就会好了的。”他搪塞着，但看到几位乘客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好像更加焦躁不安，眼睛躲避开大家的直视他的目光看着车窗的外头，嘴里叨咕着：“这路颠死个人嘞。”
长途车开出了城没有多远，他又背起了小壮，对乘务员说：“我到前面下车，给停下车。”
车停了下来，他在匆忙中忘记了自己的那个皮革背包就下了车。女乘客喊了他一声，他好像没有听到反而越走越快。
带着小强回来的小媳妇发现小壮和那个小老头都不见了，她问别人，回答她的都说是没有注意。
懊悔不迭的小媳妇发疯的在车站哭喊着奔走着，找不到小壮而绝望了的她在三天后不再哭泣，她住进了当地的精神病医院。
三岁多的小强是两个月之后被精神病院的医生转送给河南油田的亲戚家，小强已经有了点记忆，他内向的性格和心灵里留下了阴影，使他几乎成了一个患有“自闭症”的病人，不愿意说话，不喜欢接触小朋友。
从此，她们三个谁也不知道谁的去向，也忘记了自己来自何方。油田多次按照小媳妇留下的地址和她的老家联系，却联系不上。安排付宽回乡去寻找，也没有结果。

八

小强的养父养母很疼爱他。
清晨，李师傅在楼下买来了豆浆和油条。
“小明，起床吃早点了，一会儿我送你去幼儿园，动作要快哦。”他笑呵呵的掀开李明的被子又拍着他的屁股。
被改名叫李明的小强起床，新爸爸给他穿上衣服又给他穿上一双新鞋。牵着他的手到卫生间准备洗脸，新妈妈笑呵呵的说：“我来给明明洗脸。”她给他的小手涂抹着香皂。
李明的心目中自己叫小强，对这个新名字也不说不接受，喊他什么他也答应。这个新妈妈喊他“宝贝”，新爸爸喊他“臭儿子”，幼儿园的小朋友喊他李明。
幼儿园里很多同他一样大的小朋友，但李明总是喜欢自己在一个角落里独自发呆。
一个穿着花裙子大眼睛的小女孩问他：“你叫什么啊？我的名字是，”她咽下了嘴里咀嚼着的零食接着说，“邱爽，你这么多年在什么地方住了，我很奇怪啊，李叔叔家怎么突然多出来个大小子呢？你知道吗？我家就在李叔叔家的隔壁。我是今年来这里的，是在亲戚家，是我姨妈家。我怎么没有见到过你呢？你也是去亲戚家了吗？”饶舌的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他是李叔叔家捡来的，不是李叔叔的儿子。”一个扎着马尾辫的胖嘟嘟的女孩儿插嘴说着。
李明生气地瞪着眼睛望着小胖不吭气，小胖示威的同李明对视着。邱爽显得很义气的走上前就打了那个胖女孩儿一下子。
她顺势坐在地上，哇哇的哭了起来：“就是的，你就是李叔叔家捡来的，你妈妈是精神病，她住在医院里。呜，……。”
邱爽是一个很善良的小女孩子，用一种很同情的眼神看了看李明，不理会哭了的胖女孩儿，拉着他要离开。
幼儿园的老师过来问：“怎么又打架了？邱爽，你最爱欺负人。”
“我没有欺负她，她说李明是李叔叔捡来的。李明不高兴我才推她的，活该！”邱爽她看着
老师撅着嘴巴小声嘟囔着。
“李明不高兴你就推倒了小胖，那小胖也会不高兴了嘛，怎么办？”老师看着她。
“那，那……”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老师把三个孩子拉到自己的身边：“小朋友在一块儿要团结，不应该闹意见更不能动手打架。那样，老师不喜欢。”
“已经打架了，那怎么办呢？”邱爽很稚气的扬着小脸问着。
“以后改了就可以，现在你和小胖拉拉手和好就可以了，以后大家是朋友哦。”
邱爽这次主动拉了一下小胖的手：“以后我不再推你，你也不要再说李明。”
“我就说，因为我妈妈说的，”她又转头对着老师：“妈妈能说我为什么不能说，我没有撒谎，毛主席保证。”小胖又扬着小脸辩解着。
“就不许你说，你要是还说，我还来推你。”邱爽又生气地要去推她。
李明转身跑了。
邱爽的妈妈是省城文工团里的独唱演员，来油田演出了。邱爽高兴的像只小喜鹊唧唧喳喳的跑来跑去，她把妈妈给买的糖果带来了送给小李明。又兴高采烈地告诉幼儿园的小朋友们自己的妈妈来了，并送来了几张前排坐位的票，邀请李明和李叔叔去看妈妈的演出。
邱爽的妈妈很漂亮，在舞台上她随着伴奏唱着歌，她动听的歌喉吸引住了台下所有的观众，邱爽很兴奋，喋喋不休的对坐在旁边的李明说些什么。
晚上，邱爽她很高兴的来到了招待所，同自己的妈妈住在了一起。在招待所的房间里，邱爽看着妈妈高兴的问：“妈妈，这回可以把我带回去了吧，我想回去。这里的小朋友没有咱家那里的小朋友好，他们说的都是河南话，不好听。”
“你这是什么理由，小小的年纪毛病还不少呢。”妈妈看了她一眼。
邱爽反驳：“我就是想和妈妈在一起，看你演出听你唱歌，我不再离开你，你再把我扔下，我就……，我就……”?
“你想怎么样？哼！小妮子还要反了？”
“我就……，我就使劲的哭！”邱爽话音刚落就马上哭开了。
邱爽妈妈把女儿抱了起来放在椅子上看着她的眼睛说：“邱爽，你记住，你只要在姨妈家再住上半年妈妈就来接你回省城，咱们永远在一起。现在妈妈的演出任务很忙四处的走，没有时间照顾你。好了，睡觉吧。妈妈的宝贝女儿乖乖女儿。”
妈妈把邱爽抱起来放在床上，她生气的把头扭向墙壁，委屈的哭泣着，妈妈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睡意袭来她睡着了。
邱爽的妈妈没有带走她，她继续留在了亲戚家，这个饶舌的小女孩喜欢同新来的李明在一起玩儿，同他做游戏，玩积木。李明也喜欢同这个小女孩儿一块儿去幼儿园，学唱歌学跳舞学识字，慢慢的性格也开朗了许多。
在第二年的冬季，邱爽也离开了这里。
李明又是一个人默默的来默默的走，不张扬也不调皮，在孩子们中间多他不热闹少他不寂寞。幼儿园个别小朋友的家长喜欢议论小李明的身世，对世事处于懵懂的只有几岁的李明来讲，这万花筒一样的世界给他的感觉却是充满了困惑。
李师傅的亲戚当了官，被调到“松辽”油田工作，李师傅高兴地也跟着亲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