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八、手术(下)

　　连如江走上车去才知道，这个手术车绝对比它的外表要复杂得多，但从外边看，手术车更像是一辆大型客车，只不过稍微高大了一些。他从驾驶室旁边的一个小侧门进去后，发现这个手术室分为前后两部分，前边居然又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有点像是器皿药材库，里边琳琅满目的都是各种手术器材以及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药物。下层则是一个休息室，有点像是火车上的软卧车厢，甚至于还有一个洗漱间，再往后走就是手术室了，手术室要占用了这个汽车的三分之二，里边也严格分为限制区(无菌手术间)、半限制区(污染手术间)和非限制区。
　　手术室墙面和顶上的天花板是那种可隔音、坚实、光滑的防火、防湿、易清洁材料。里边颜色采用淡蓝作为底色，给人一种安静安宁的效果，墙角也都是呈圆形，防止积灰。墙上内置了药品柜和操作台等。
　　手术室的门口很宽大、也没有门槛，可能是便于平车出进吧。连如江一眼就看到已经被五花大绑捆在了手术台上的王阳，他可能是还没有完全麻醉，居然冲着自己笑了笑，说不清楚是苦笑还是皮笑肉不笑，连如江给他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万事俱备，老兄你别担心。只不过看大家都磨刀霍霍，不由替这个家伙感到悲哀：当时在南京要是听自己良言相劝，怎至于这般身陷桎梏呢？也许这就是王阳同学的命运吧。他自己家里有赤丹珠那样的宝物又有何用？救不了他的子孙根呀。
　　刚才一直在车下闭目养神的焦大夫也走了进来，不知道他从哪里换了一身衣服，和连如江一样已经是全副武装，脸上仅能看到两只眼睛熠熠发光，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倦怠和沉吟的模样。
　　他告诉连如江这台手术将于七点五十二分开始，结束时间为八点四十分，给连如江十五分钟的时间处理残局，然后准备下几台手术。连如江很惊讶地问道：“焦哥，您还没打开他的手术部位，就能准确计算时间？”
　　旁边是一个器械护士，她也全身武装看不清楚面孔，只听她说道：“焦大夫的手术时间都是卡得很准，误差应该不超过五分钟。这位先生您放心就是。”
　　连如江这才想起“天下第一”的名头绝非浪得虚名，不由说道：“是不是我现在没事呀？那让我进来干吗？”这句话他本以为问得很正常，没想到的是几乎所有手术室里的人都看向他，如果去掉口罩，应该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手术室里不算王阳的话，一共有六个人，分别是焦大夫、麻醉师、第一助手、还有器械护士、巡回护士等，其中一个护士模样的人好奇地问道：“这位先生，难道您不想观摩焦大夫手术，这可是千金难买的机会。我们焦大夫很少容许别人在手术室里看他施展手艺的？”
　　连如江脸上一副很古怪的神情，自己真得有点不懂事了，原来焦大哥给了自己这么大的面子自己居然不知道，但他一直有点晕血，见不得血淋淋的场面，再说这种高难度的动作对他来说却是对牛弹琴，他只需要知道小李飞刀、例无虚发这个结果就足够了，吃鸡蛋何必要看下蛋的母鸡呢？这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不如在外边等候呢，否则太无聊了。于是说道：“我反正也看不懂，就在外边休息室等候吧。一会儿进来的时候再消毒一次就行了吗？”
　　护士还要说话，焦大夫却举起左手：“按他说得办。不过消毒时间从他十五分钟里算。”
　　连如江摆了一个“OK”的姿势退出了手术室。
　　休息室和手术室就一门之隔，连如江走到一个铺位上躺了下来，他刚才进门之后就有点后悔，可是有好几个人要找自己呀，对他来说等一个小时不要紧，问题是失联要不得，他急忙找自己刚才换下来的西服从里边取出手机，果不其然，虽然置成了静音模式，但上边短信和未接电话堆了一批。
　　李副院长已经下了高速，但不知道要去哪儿，正没头苍蝇一般在县城乱转，打了三四个电话见连如江不接，就发短信请他务必告知自己手术地点。沈勇在济南，林副镇长和于主任在清平镇也都打了电话过来，应该是请示上午的具体工作，熊市长的新任秘书杨庆余也打电话过来，估计是市长找自己。连如江一一回了个电话，杨大秘告诉他熊市长要先到县城，他也听说了义诊的事情，询问连如江能否安排熊市长和焦大夫合个影，这让连如江很为难，焦大夫这臭脾气可是软硬不吃，王阳手术之后还有五台心脏康复手术，怕他老人家不肯再次消毒进入无菌室。但熊市长的面子哪里能不给呢？只好说焦大夫现在手术室，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协调一下。打电话的空档他走到休息室和手术室之前的门上玻璃前，看时间已经七点五十分，不知道焦大夫动手了吗。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焦大夫动手术并不像他刚才那般文雅，而是大开大合，犹如一个武林高手，焦大夫神情雄纠纠气昂昂，左右手连续出招，一会儿长拳一会儿短打，整个动作连贯舒展，行云流水，刚柔相济，戴着口罩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想像他肯定是沉湎在其中，手中手术刀真有点无招胜有招的架势。其他几个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他的手法，见怪不怪了，只是各司其职，并看不出多紧张的神情。焦大夫的第一助手是最清闲的角色，他甚至有时间去手术台旁边的器材架上拿一本画册翻看。连如江从没见过别人动手术，但想想妻子生采采的时候，肖大夫虽然也是高手，但绝对没有焦大夫这种气度和动作，这天下第一果然有些门道。
　　忽然他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几下，低头看是李副院长的电话，就知道他到了，透过车窗的玻璃看到外边停下了三辆车，李副院长也穿着消毒服站在大门口，他急忙给顾世才打电话让他放行，然后打开休息室外门请李副院长走了进来。
　　李副院长进门后顾不得客套，就压低声音问道：“如江，手术开始了吗？”
　　连如江用手指了指里边的手术室，小声说道：“已经开始了。不过你在窗口看看吧，进去恐怕不方便。”
　　李副院长一个动作就飞到了手术室门口，再不理会连如江，连同学吐吐舌头，心中暗骂这些大夫们是不是都有点毛病呀，一个个都既像是哲学家，又有点像绝顶武功高手。他轻轻踱到门口，站在李副院长旁边，只是窗口长宽只有二十厘米，根本容不得二人一起看，李副院长丝毫没有让给他的意思，连如江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李院，怎么样？焦大夫水平和你们医院的大夫水平差不多吧？”
　　李副院长充耳不闻，而是两只手在比划着，有点像是篮球运动员运球前进，左拐一下，右拐一下，双腿居然也不停车，前行后移，而后点点头长叹一声：“原来这长短八步是这样走呀。我总以为是长四步短四步呢，唉。手上也不对呀，为什么是左手持刀？”但来不及多想，里边焦大夫又已经换了动作。这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果然不假，刚才在连如江眼里，手术室内就是一群小学生们在做广播体操，整齐有序，姿势优美，焦大夫最多也就是一个站在排头的带头者。但在李副院长眼里，这分明是一幕“天鹅湖”的芭蕾舞剧，焦大夫则是那个领舞者以及总导演，他的一举一动带着所有的演员，高手出招，一眼就能判断出水平。李副院长心中惭愧，这天下第一刀远非自己能比的，最近鼓楼医院着力培养年轻人，但他们的水平哪里有焦大夫之万一呢。
　　沈勇给连如江打来电话，说车队已经出发，传达高县长口谕，说田书记要带着县委班子去高速口迎接各位领导，让连如江方便的话也到那里做引路人。另外有点开玩笑地说：“连书记，您的岳父大人也给我们捧场了，也在车队里边，这次清平镇可是大出风头，四位省部级领导，九个厅局级，还有十几家媒体组团。”
　　连如江说道：“这可是宣传咱们高唐县的大好机会，沈主任一定要带着各位领导在县城转一圈，咱们小凤凰城可要在省级媒体露脸了。”沈勇本来就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对这种搂草打兔子的借东风宣传模式是很熟悉的，他要带着车队在县城最吸引人的玉带桥、鱼丘湖好好走一走。李副院长感觉到了连如江的说话声，他有点不满意，扭头看看连如江，连同学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吐吐舌头走离了手术室的门口。
　　李副院长继续欣赏焦大夫的表演，到了后来一会儿凝眉思索，一会儿又如痴如醉，这点和昨天黄院长看到赤丹珠的情况有很多相似之处，看来医术和艺术本身就有太多的相同之处，只是我们连如江同学对此没有太大的兴趣。他拿着手机一会儿打个电话，一会儿发个短信忙得不亦乐乎，他和李副院长浑然两个世界里的人。
　　手术进行得很快，李副院长觉得到了精彩之处，没想到却戛然而止，焦大夫退后几步，将手中手术刀随手一抛，竟然像长了眼睛一般稳稳停放在旁边的器械架上。焦大夫并不看手表，他伸出手来比了一个七的手势，看他的助手轻移身形，已经占到了他刚才的位置，紧接着巡回护士往前和器械护士移形换位，看得出来焦大夫和器械护士应该是最佳搭档，而他的助手反而不如器械护士与焦大夫配合默契。
　　连如江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接近八点四十，只得再次消毒，他说道：“李副院长，马上就结束了。”
　　李副院长却并不这么认为：“不可能吧。手术扫尾都要至少半个小时。这么一台手术怎么也要再过一会儿。”焦大夫停了手，他看下去兴趣也不大了。连如江笑着回答：“李院长，你还是不了解焦大夫，他说八点四十结束，就不会是八点四十一分，下边该我这个滥竽充数的家伙上了。”
　　李副院长看向连如江：“如江，怎么你还要披挂上阵？”他知道连如江是医僧荆暗夜的挂名弟子，也见过他治疗渐冻症和抢救王阳时候的壮举，但总觉得连如江从哪个方面看都不像是一个医生，倒是有点像是蒙古大夫。他并不知道手术室里的病人就是他上次见过的王阳。
　　连如江哈哈一笑，说：“怎么？对我没信心？我可是焦大夫都佩服的高手，高高手。”李副院长问道：“我可以观摩您的手术过程吗？”
　　“这绝对不可以。我的治疗一向都是保密的。”连如江并不是开玩笑，宝镜之谜还是好好维持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得手术室门响，焦大夫第一个走了出来，他轻轻摘下口罩，后边几个人鱼贯而出，连如江急忙迎上去介绍道：“焦大哥，这个是南京鼓楼医院的李副院长，过来观摩您的手术。”他特意用了一个敬语。
　　李副院长满脸含笑，面向焦大夫，没想到焦大夫根本没有一点反应，就像根本没看见李副院长这个人一样，对着连如江说道：“现在是八点四十，给你十五分钟时间。下一个病号准备。”
　　连如江知道他的脾气，并不生气，李副院长则有点尴尬，看手术室里的人鱼贯而出，连如江才说道：“老焦同学，一会儿我要是做得漂漂亮亮，是不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焦大夫不理连如江这席话，他并不是目中无人，只是当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很容易物我两忘，焦大夫现在正在思索回忆着刚才的手术。他说道：“如江，你要注意他的副交感神经和精囊腺，血管我都检查了一遍，问题不大，但腺体就有点问题了。他的尿道球腺我已经处理过了。”
　　这些术语相对于连如江来说和对牛弹琴差不多，但他装作很懂的样子点头说道：“焦大哥，你放心。休息一会儿吧。”
　　他进入手术室第一件事情就是反手锁上了门，然后找一个窗帘把窗户挡住，焦大夫明白连如江的意思，他命令道：“小齐，你站在门口，等着连主任自己开门，任何人不得打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