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长篇』吸脂（第五十九章）

迎接省考核时，因为机率低的可怜，每个人都怀着些侥幸心理。而如今面对市考核，尚玉却总有种难逃一劫的预感。
　　她晚上将这预感说给苏永听，苏永“且”一声，笑着骂道：“别乌鸦嘴了！三十个乡镇，不才抽三个点？”
　　她想了想：“也是。不过，听说清河镇在历史上就是个好被市里抽着的主儿。去年那一劫，唉，我大概是‘十年怕井绳’了。”
　　苏永听了，嗤笑道：“怕什么？抽着，不见得有事；有事，也不见得补不上；再者，即使补不上，对你还能有多大影响？你今年也没到提拔的时候。”
　　尚玉摇摇头：“呵呵，我还真没想那么远，什么提不提拔的，早哩！不过，既是干活，谁都想个好嘛！”
　　苏永说道：“想好是一回事，能不能好，又是另一回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尚玉随口道：“唉，看人家李方蕊，几乎都成东方不败了，我要有那运气就好哦！”
　　这话说过，第二天松阳县就出了一个样本点来，抽在了陶埠乡。
　　当时尚玉还是像去年一样，分了组带着车子在清河镇的两大入口处“守株待兔”。当然，这个时候，车牌号与车型的秘密已破解了。内部传出来的单子上，哪个组谁带队，几辆车，分别是什么车型，什么牌号，清清楚楚。大家等到九点十分才收到确切消息，就纷纷撤了，需回单位的回单位，需入村的继续入村迎查。
　　下午四点，就传来消息说考核组撤点了，全面大捷。听说这个样本点是个模范的一类村。
　　然后又是漫长的等待。工作人员们每天带着在各县、区新样本点上破解的零星秘密，再到各村宣传一遍，好引以为戒。
　　三天以后就出了第二个点——松阳镇。小道消息称，查得只是个二类村，还查出了不少问题。而等到尚玉与华之明的“官方沟通”中，听到的却是“很好，没什么大问题”的回答。
　　有也罢，没有也罢，过去的，就过去了，好好迎接第三个点的到来，查个好成绩出来才是份内事。
　　可是，第三个点却迟迟不出现。
　　尚玉在与李方蕊的“话聊”中笑道：“看市里这规律，只怕最后这个点要是个三类村了。”李方蕊笑道：“不见得吧？这只是巧合罢了，因为方案上只说随机抽取，并没有说在三个等次中各抽一个点的。”
　　在忐忑不安中，每天等得人困马乏才鸣金收兵，尚玉害怕久之大家心理可能要麻木了。镇里的工作人员还好说些，毕竟专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谁也不敢明着违规。可是村里干部呢？他们不太可能个个遵守得好工作纪律，连续十七天内不外出走亲访友、赶集上店、跑颠着挣钱、喝酒聚会、红白喜丧，谁能做到呀？更难约束的是那些特殊户，如果只查一天，村干部一辆大车就可以将他们送出地界范围；如果只查三天，也可以磨破嘴皮子、软硬兼施地让他们将就着受三天的罪；可是超过十天半月，这么长时间可让人家到哪儿去？别看没超生出来孩子的孕妇们能为着“生子理想”的实现而找到地方躲藏一年半载，可如今人家生出孩子来了，谁还会这样破本的配合？权宜之计，只能是做好沟通，站好岗，一听闻风吹草动，马上到户里通知躲藏。
　　如果是应急救援方案，可以反复演练。而今这样的事情，如何演练？其实谁心里也没个底。只能期待着老天保佑，保佑抽到个上等的村子。
　　这个美好的愿望，于尚玉来说，却终于还是被彻底地打碎了。到第十六天的时候，第三个样本点终于出来了——清河镇大仲村。
　　就在等到第十天的时候，尚玉通过与其他乡镇的沟通，得知各乡镇计生办早已都放弃了“守株待兔”的策略，而改了让村干部坚持值守，有情况及时汇报。尚玉也正担忧着因为迎查的事儿，其他工作都已被搁置了许多天，回头来压力得多大？到年底，县里的各项比率考核是依旧要持续计算的。人家都去抓那些了，自己再等就是不合时宜的行为。将此情况向许永兴一汇报，许永兴表示赞成。于是尚玉就将同事们都撤回了单位，只是依旧要每天早上都提前一小时来到单位，然后电话联系一下自己所包的村居干部，提醒他们值好班，保持着警惕。
　　第十六天这天，同事们七点半都按时到了，各自电话联系一通后便都在办公室干自己的活儿。当然忙碌的依旧忙碌，清闲的也依旧清闲，时不时来个办事情的老百姓也并不喧哗，整个楼上井井然然。
　　九点钟了，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出现。大家闲说道：“看来这最后的点要明天再出来了啊！”
　　九点半钟，尚玉却突然接到大仲村支书郑伯海打来的电话：“检查组来了！”言语之间，十分慌乱。
　　尚玉大吃一惊：“怎么这个时间才去呢？”
　　郑伯海苦笑道：“嗨，来了一个多小时了，才知道呢！”
　　尚玉一听这话，放下电话就紧急召集人要赴点。
　　这时包村的袁付波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向尚玉汇报：“坏了，坏了，尚主任，检查组到大仲村了，冯光霞才打来的电话。”
　　尚玉脸色青寒寒的，面无表情道：“别说了，我已知道了。你和你们网长赵天华先行去点上，同时联系好郑伯海，告诉他我们随后就去，并问好要将车停在哪儿，然后都查了哪些情况，你做好记录，我一到你就要详细汇报。”袁付波听了，立马去了。
　　尚玉又赶紧将电话打给许永兴，以便镇里领导正面过去迎接一下。虽然这迎接显得太迟了，可是礼节上依旧是要的。随后又安排小颜马上去买些招待用烟茶水果，然后跟着领导一起送到村委办公室。安排完这些，王远中、苗霞、邢丽平、王云、李良山、宁春光、程亮、钱玲等八个人已各自带着自己的业务材料上了车，一等到尚玉上来后，刘政南便发动面包车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还未进村袁付波的电话就打来了，说是郑伯海让车子入村后直接向北绕行，经村后的水泥路到村子最西北角那个大院子里停车，就在那里驻脚。程亮听了在一旁说道：“哦，那是查访员李玲家闲置的院子。”
　　到大院子前，早有李玲的丈夫郑世府打开了大门，将车子迎进去，又将大家迎下来，热情地招呼着进屋喝水，尚玉苦笑道：“还喝什么水呢！你不必客气，只将地方给我们落落脚，有事你且去忙吧！”
　　郑世府笑回道：“我也没多少要紧事，你们在这儿忙就是，我给你泡好茶水。”大家也就不再客气，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听着匆匆而来的袁付波汇报情况。
　　只听袁付波汇报了一番考核组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避过了郑伯海安排的值守人，说是本来安排了四个值守的，可今天却只一个到岗了。尚玉听得不耐烦：“你先别说这些，先只说说他们都查了些什么吧！”
　　袁付波忧心忡忡地说：“我们现在只问出他们去了哪些人家，问了些什么问题，以及那些人是怎么回答的，唉，就这些也不见得都属实。”然后照着笔记本絮絮叨叨地讲起这些情况来。
　　尚玉在一边越听越寒，原来考核组来了九个人，司机先将四个人在村子东北角放下又绕行到河岸到村西南角又放下四个人，而最后一位是带队的副主任，直接和司机两人开着车子又回了长清河岸边，下大坝看风景去了，直到走访组被发现才大大方方地去了村委办公室。
　　入了村的八个人在大仲村里用一个多小时走访了二十六户，没有受到一点干扰，可以说是一路绿灯、畅通无阻。他们分了四个组行动，各自“扮演”成不同的角色，在村里询问了上至八十四岁的老奶奶，下至二十岁的小伙子一共五十多个人。问话的内容无非是觉得村里计划生育工作搞得如何、每年大约能超生多少孩子、现在还有谁家的孩子没有上报、哪个小媳妇结婚了没有进过站、哪个妇女到外地打工了、独生子女奖励费每年得了多少、你家有几个孩子、现在实行的什么节育措施、知不知道村里每月发生的计划生育方面的事情、经常不经常到公开栏前看政务公开……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随口发问。赵天华安排村干部们对被走访者们的答案做了跟踪调查，结果也是有喜有忧，有的答得好像没什么破绽，有的却不然。尤其是恰好自己就有问题的人，他们是没能力圆好还是根本就不想圆这些谎言呢？这是难测的。
　　入访的这二十六户当中，有十六户姓付，十户姓郑。这个比率让郑伯海非常沮丧，也让尚玉和一帮同事们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十六户姓付的，能有几家会回答对“当局”有利的话呢？他说别看许多人在村干部后来问到时说得一套套的，实际上当时怎么答的话可真未定呢？
　　大家听着袁付波絮叨的时候，县计生局的一辆车也来到了。其实他们来的是两辆车，另一辆是正面迎接的，入村后直赴办公室去，这一辆才由江天水副局长带着四位“事故抢救专家”来了李玲家的这个大院。
　　而后李玲来过两次，换了两张觉得考核组可能会看不中的不宜放环证明，又请县局的领导“暂开”了一张流出妇女返回查体单。冯光霞打来一次电话，问其中有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才合适？最后郑伯海也打来一次电话，询问如果有问题签字还是不签呢？
　　尚玉声色俱厉道：“当然要签，你以为你有不签的权利吗？你不签人家才恼得快些呢？”然后觉得这话不妥，又转了缓和些的声调告诉郑伯海尽可能当面周旋一下，将问题压缩到最小程度。
　　江副局长显得十分平静，时不时还笑呵呵地和大家玩笑一半句。尚玉被他带来的气氛所染，情绪上也渐渐得到点缓和，这才会在刚才自觉到语调不妥而适时转变。一大帮同事们却是只敢被动接住领导抛出的轻松话端，应个一半句后谁也不敢再借题发挥。谁都明白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危机当前的时候，领导谈笑风声叫做临阵不慌、举重若轻、笑对烽烟、挥洒自如，而虾兵们若是这样就只能叫做没心没肺、不知轻重了。
　　考核组连午饭也没出村吃，直接将带来的简餐充了饥又接着检查。凌局长和杨瑞虎书记在陪着迎查组领导长坐漫谈一番之后，也都相继回单位自理万机了，只留下田善华副书记在办公室小心翼翼地继续陪着。
　　下午三点五十分，一切结束。郑伯海使出浑身解数，也没周旋成什么，面对反馈单上八条信息只能僵着笑脸签了名字。
　　考核组离去后，尚玉来到办公室，许永兴也是刚进来，因为在签字时他也是不能在场的。他们问郑伯海那张反馈单上都有些什么信息？郑伯海慌里慌张只说了五条，问冯光霞另三条，冯光霞说也记不清了，还是李玲在一边竟细细地回忆了出来。
　　尚玉听听，这八条问题足以扣到百分了，她极力地平抚了一下心绪，慢慢说道：“回头听听领导们意思再说吧！注意先不要在外面乱说！”接着上了车准备离去。
　　许永兴听过汇报后则始终没做表态，直到临走前才坐在车上说了句“先这样吧！到哪步讲哪步。”接着便回了镇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