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长篇』吸脂（第五十七章）

王洛苗出殡的这天，许永兴带领着尚玉和几个同事拿了花圈、纸、香等诸物以及礼金、抚恤金到了灵堂吊唁。登过账一踏进灵堂，棺首的照片就撞入了眼帘，王洛苗那张胖乎乎的笑脸一如往昔的模样，生生地绽在面前，惹得尚玉又滚出热泪来。可看看同行的几个男人们那么严肃平静，她赶紧低头收了泪，应付着一应礼节。
　　拜祭之后，支书赵凤平安排他们到另一间屋里喝茶水休息，赵凤阳也跟了过来。
　　在许永兴的无声示意下小颜递过一叠钱来，许永兴接过来转递到赵凤平面前：“老赵啊，这事发生的太突然，我们大家心里都很沉痛。老王在计生主任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十年，所付出的努力和辛劳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镇党委政府让我们捎来这两千块钱抚恤金以示关怀，同时希望你一定要节哀顺便！”
　　“这……”赵凤平愣住了，眼泪唰然而下，欲再言却又难言的样子。
　　赵凤阳扯扯赵凤平：“二哥，先收下吧！”然后又替赵凤平向许永兴致谢。赵凤平在一旁始终若有所思，却只是流泪不语。到大家离别，他还是跟着赵凤阳的身后轻声道别。
　　尚玉的胸中始终堵得着慌，又无法吐出。从赵河口回来镇上后就借口家里有事先回家了。
　　她打电话找到李妍，李妍说正忙呢！再找房梅，更忙，电话那端孩子们的哭喊“蛙鸣”一片。她闭上眼睛，叹口气：“友到需时方恨少啊！”然后翻了会子闲书，直到傍晚接了文文回家，心里才略透开气。
　　三天之后，许永兴正在计生办这边坐着，赵凤阳带着赵凤平来了，直接开门见山地又讲了下心里的想法，还是那个意思——应该是按照因公殉职给个说法。
　　许永兴叹道：“老赵啊！不是我不理解你们，我也相信你们所说的话。可是这个真正认定起来，是很复杂的，超出了我的权力范围外啊！你站在我这个位置想一想，总不能由于自己觉得相信，觉得理解，就凭我个人的主观意愿来进行补偿以及其他后续事吧？”
　　“那你说，我们得怎么样认定，去找哪个部门呢？”赵凤平问。
　　“呵呵，这个我真说不上呢！因为，这个……毕竟我也从没接触过这种工作，也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先例经验。我觉得就是县里各部门也是没有经验的啊！”许永兴无奈道，一脸的为难。
　　赵凤阳还欲再说什么，赵凤平摇摇头，拉着他走了。
　　他们两个直接到了杨瑞虎面前，结果还是一样，连说辞都很接近，只加了一个理由来说服他们相信他：“你想想，你们要求的工亡补偿只要有据可依，是由财政来出资的，我个人有何理由要阻拦或反对呢？要不你们去民政局和劳动局等几家单位问一下怎么认定？我估计他们专业些。”
　　赵凤阳兄弟俩一听，简单道了个谢就出来了。
　　第二天再跑到劳动局，劳动局答复“我们这边只负责企事业单位干部、职工们的因公伤亡认定，对村干部，没有前例。”
　　到民政局，民政局说：“如果因为你们家属的去世，造成了生活困难，可以通过逐级申报，我们批一些救助或者低保什么的。你们说的这些认定什么的，我们真管不着。要不，你们去司法部门或咨询律师吧！”
　　两人一听，腿都软了。赵凤阳叹口气：“算了吧，二哥？难不成还要因此打官司不成？以民告官？以私告公？小小的无名分、无级别的临时工一样的村干部，即使赢了，又能得几个钱？只怕还不够打点费用的呢！而且，又死无对证的，我们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二嫂当时是干公活的？”赵凤平听了，点点头：“认了，你也给尽了力，就这样吧！”
　　赵凤阳低声说道：“二哥，你放心。他们不信，我信；他们不敢许诺，我敢。以后咱村的低保，我必须给你家；计生办协会上每年也还有专项救助资金，我也不会落下你的。二嫂出了十年力，我没多大权力，总还能尽这点心。”一段话说得赵凤平老泪纵横，悲喜交集。
　　在尚玉眼里，王洛苗这事儿又是以没有结局为结局。
　　她心里的痛泛成了洪水，跟着她出生入死的干部竟是如此没有保障，得不到认同，又怎不忧虑和愧疚？
　　感慨一番，转过身来，还是要工作。
　　忙忙碌碌中，秋彻底地去了。
　　冬天迈着急匆匆的步子来了。
　　一夜的风，夹着冷雨，裹挟着枯黄的落叶在人间横冲直撞，然后一头栽到地上，将寒气散在空气中。
　　“再冷一点，这场雨就该成雪了。”早间看着窗外的潮湿瑟缩，尚玉感叹道。
　　文文正笨拙地往往身扯着外套，听着“雪”字就突然来了精神，赶快爬到窗台上往楼下看下去，却没找到雪的影子，不免表示失望。尚玉心疼地笑笑，赶紧应侍着吃饭上学。
　　到了单位才知道，随冬风而来的原来不只是枯叶，还有省、市考核的通知。省考核自然在前，方案极粗，细数点一下，几乎全是无法预防的事儿，或者说，这就是一幅临时描不成的画儿。
　　尚玉通过一番“横向交流”，又叫来几个“业务骨干”商量一通，决定了尽早改换工作的“风向”：利用一个星期时间，安排王远中、苗霞他们将县城内各家医院和毗近乡镇卫生院的出生记录调来，再安排各工作区包村干部们将各村卫生室的“新农合”参保档案也调来，然后组织全体人员逐个核对。核对出卫生系统已然存档而计生部门却还未录入微机的孩子信息，要做好详尽记录，到时她好找领导协调处理。然后再利用三天，像往年一样去过滤派出所调来的迁户、落户、死亡销户记录。后面这项这是老生常弹的调子，自然不必再兴师动众。
　　接下来的日子，用邢丽平的话说就是“人仰马翻”了，晨间晚时来来往往，各室各科三两成组埋头核对。
　　十天后，核对结果出来了，还是颇为惊人的：全镇疑似漏管育龄妇女三人，疑似漏报出生十一人。当然，这十一个孩子，并不在刻意未录的那批范围。目前，迎接人口普查报出而未录的那批出生案例还余下四十多个。
　　“加起来，这便是六十个不定时炸弹啊呀”尚玉向许永兴汇报时说道。
　　许永兴一听，也是分外重视，忙给杨书记汇报了，好协调起相关部门“齐抓共管”。关于“齐抓共管”的理由和必要性，这些年县人口计生局没少向县府汇报过，也都得了相关的红头文件支持。因此只要不是太为难的事情，各部门还是要尽力开绿灯配合计生部门的迎查的。因为这一成绩不只是关系计生部门，还关系着县政府的一票否决大事。当然，规矩是规矩，真正落实起来，也总有一半个觉得和自己利益并不直接相关而多行推诿的。放到各乡镇来说，这就需要地方政府平日里自己用心搞活关系了。
　　在这之中，最难相帮的是公安部门。乡镇派出所早已系统垂直，而且户籍系统也不是能在他们自己能随意删增的。关系协调到最佳状态，也就是能根据需要为乡镇政府调录户籍名单罢了，至多再允许村综治员们有两个《四项变动记录本》：一个是真实的符合公安部门要求的，一个是另造的符合计生部门要求的。
　　这些名单既是出来了，相关部门会尽力让不该出现的记录暂时不出现，但如何让这些名单中的人也不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就看村干部们的周旋能力了。到关键时刻，这很是体现村居当家人对村子的调控能力，同时看的也是计生部门对村级干部的调控能力。
　　颜丙丁这几天在按照王远中给出的名单兑付各项奖励帮扶款：独生子女父母奖励费、老年父母扶助费、双女户结扎奖励费等等。
　　街头巷尾刷了许多漂亮的新标语，其中有一个很醒目：计划生育好，政府帮养老。有爱开玩笑的村民们就指着标语笑道：养老我还是指望自己儿女吧，多生一个才多份保障，只靠你们那点钱，肚子不饿扁了？这类人，多是超生户。
　　这类话，颜丙丁也常能听到。在发放奖扶款的时候，村民们嫌少，便会将这类话说与他听。他笑道：“其实是你们粗心了，标语内容关于‘养老’这事儿，说的是一个‘帮’字，而不是‘来’或者‘给’等字眼。这个‘帮’字的份量，没有标准，可轻可重，要看政府的财政能力的。如果世态如此平稳走下去，二十年之后国富民强，社会保障机制渐渐完善了，只有一个孩子的父母养老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一个来领独生子女奖励费储蓄卡的中年妇女笑道：“你可真会说，那要是世态不稳呢？到时候我们找谁去？”
　　颜丙丁笑曰：“大姐你还真别说，怕的就是这‘不稳’二字。要是真不稳了，我看就是再有几个儿子也养不安稳老。你看电视里那兵荒马乱的年代中，青壮年男人都要上战场，哪个母亲能在家受孝了？”
　　另一个来领老年扶助金的老太太在一边叹道：“不想那么多了，比着那些年代的苦日子，能活这么大看到如今这样好的日子，已是赚便宜了。”却又话锋一转向中年妇女说道，“不过，你还不老，这世道挣钱易，再生养一个也行。”
　　中年妇女笑道：“嗨，年轻时没人帮着带孩子，烦呢！这些年二心不定地就过来了，现在，老了，也不敢想了。虽然看着人家多养个闺女也怪好的，可我也没那么大决心了！”
　　颜丙丁笑道：“是啊，付出千难万险的代价生一个孩子干啥呀！这社会，养一个孩子二十年可得几十万呢！”
　　中年妇女叹口气：“是啊，咱是没本事的了，不想那么高了。只是这奖励费也太少了些。都说水涨船高，如今吃喝拉撒过日子本钱涨了二十倍了，可独生子女奖励费还是一月十块的不涨。要不人家有本事的怎就可着劲儿生呢，我都看不上这点钱哩！”
　　颜丙丁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因为这实在不是他能改变的现状，便只笑道：“是啊，是啊！是该涨涨了！”
　　两个女人也不再多说，办完事情，笑眯眯道个别，和老太太慢慢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