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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白莲湖的夜晚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9-01-23 12:38:44      字数:4020

  赶夜路是一桩可怕的事情。农场地广人稀,好远好远看不到人家。机耕道延伸数十里,机耕道两旁全是庄稼。一片棉田几百亩,一片甘蔗地几百亩,一片稻田上千亩,除了庄稼,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农历月末没有月亮,天格外暗。不过,隔三里五里的还是有些人家,那是农场职工集居区。李韦良一踏上机耕道,心里就有些犹豫了。如果走机耕道回去,势必要经过农场居民区。行夜路走有人气的地方可以壮胆,不过,路过有人气的地方,必须要穿过狗阵。过狗阵跟过阎王殿的奈何桥一样可怕。来时被狗围剿的那一幕现在想起还心冒凉气。那些凶狠的恶狗,紧追着脚后跟咬,呲牙咧嘴地咆哮,大有把讨厌的外乡人撕成碎片的架势。白天况且如此气势汹汹,夜晚是狗们最活跃的时候,也是最凶猛的时候。黑夜茫茫,人眼一抹黑,狗却是夜视眼,能洞察一切。见到外来的不速之客,一律视为盲流盗贼。所以,毫不客气地围剿撕咬。尤其是那条牛犊般威猛凶恶的黑狗,想起就令人胆颤心惊。十多条狗围追堵截,狂吠声惊天动地,吓都把人吓死。黑天瞎地什么也看不见,冷不丁有一条恶狗从黑暗里串过来咬住裤脚或者小腿,保不准三魂七魄全吓飞掉。
  李韦良来湖乡这些年,深知走夜路遭遇狗的可怕,他不敢冒这个险。人家告诉他还有一条路,就是绕开居民区,沿湖边走,那里没有狗,却更加荒凉偏僻。那是一条绕着湖边的小路,外面是浩瀚的洞庭湖,里面是延绵十数里的白莲湖。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他犹豫好久,决定走湖边小路。他一踏上湖边小路,心里不免打鼓。右边是茫茫洞庭湖,黑鸦鸦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哗啦“的水声和芦苇的沙拉声。左边是白莲湖,满湖荷叶莲花,夜幕之下,黑黢黢的神秘而恐怖。他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却是害怕。太荒凉,太孤单,太黒,这些都是令人心生恐惧的因素。他尽管不相信鬼神,在这样一个远离人气的地方,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生荒不毛之地,神经会不由之主地绷紧,神经一旦紧张,难免产生一些幻觉。担心黑黢黢的湖里会不会突然爬上来什么东西;也害怕黑影沉沉的白莲湖的荷叶丛中会不会猛不丁窜出个什么异物。
  李韦良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壮着胆匆匆赶路,脚步沉沉地踩在泥地上,发出噗噗的声音。脚步声在漆黑空旷的夜空发出回响,疑似背后跟着一个人。走一步,好像后面有人跟一步。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装钱的挎袋,扭头看了看,明明知道后面不可能会有人,仍然紧张。“自己吓自己”这是一句奚落胆小鬼的话。如果真正走在荒无人烟的漆黑夜晚,走在只有孤魂野鬼才敢光顾的湖边小路上,无数的怪诞念头会不由之主地盘旋在脑海,动摇着人的定力,击打着霸蛮壮起的胆气,摧毁人的意志。偏偏这个时候,何大爷那蜡黄僵硬的面孔在眼前晃动。画过那次像以后,好几天睡觉前总会想起那张可怕的老脸,不敢闭上眼睛。现在那张脸又飘过来吓他,李韦良确实是害怕了,也许真的是“自己吓自己。”可是,换了谁,走这样的夜路也会紧张,也会害怕。
  他麻起胆子硬着头皮加快脚步,越走得快,身后虚拟的脚步似乎跟得越紧,就像有人踩着他的脚后跟追赶,他越发紧张地加快步伐。到后来他干脆撒开腿跑起来,后面的声音似乎跟得更紧。夜太黑,看不清路面,他慌慌张张地跑着跑着,突然一脚踏空,一头栽下去,几乎跌了个前空翻,“哗啦”一声,相框玻璃摔破了,人被摔得昏头昏脑辨不清方向。他云里雾里爬起来,摸到了相框,玻璃碎了,木框还在。他拿起相框站起来,摸摸身边,挎袋不见了。心里一惊,整个人凉了半截。钱全部在挎袋里,那可是命啊!他急忙四处摸索,草丛里,湖坡边,他几乎是跪在地上搜寻。黑暗中瞪大眼睛仔细辨认,能见度低,他干脆趴在地上找,前面后面都没有,装钱的挎袋好像凭消失了。
  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他拼命地在路上爬行摸索,一寸地方也不放过。前后十米地毯式的摸索一遍后,依然一无所获,他傻了。他呆呆地坐在地上,一时没了注意。不过他心里清楚,挎袋一定不可能凭空消失,这一跤摔得厉害,只是不知甩到哪里去了。路面没有,只有爬到路边斜坡去找了。湖这边有护岸的麻石块,凭着水光的反射,落到上面的东西隐约能看见。他俯身瞄了一遍,没看到可疑之物。莲湖这边坡陡上,长满野草,他试探着抓住野草往坡下寻找。刚下到一半,突然,抓着的草连根拔起,他一骨碌滚到了水里。他本能地想捞点东西,却意外地抓到了一根带子,他心里一阵狂喜,挎袋!他顾不上一身透湿,挣扎着从水中爬起来,捏捏挎袋,钱还在。他悬着的心落下了。
  一阵折腾,钱没丢失,心情很好,对黑夜的恐惧没那么厉害了。他小心翼翼护着挎袋,保护好挎袋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通通算不了什么。踏着夜色,他重新赶路。他不知道已经走了多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程。黑天黑地,看不见四周的一切。衣裤湿漉漉的,虽不是很冷,却非常地不舒服;尤其胶鞋里灌了水,走起来叽叽滑滑的。他毫无选择,只能向前,懵懵懂懂向前。
  前方有一点亮光,萤火虫一般影影约约闪烁。无尽的黑暗中突然看见亮光,起先是诧异,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茫茫湖野,怎么可能会有人家?越往前亮光越清晰。心里像有了火种,便热了起来。他加快了脚步,心暖起来,脚下有劲了。黑夜里的灯光就是人气,就是希望。他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渴望看到灯光,看到人。他几乎一路小跑过去。果然是灯火,果然是屋子——一个用芦苇搭起来的屋。准确地说是一个茅棚,灯光是从芦苇缝隙透出来的。
  李韦良缓了缓气,怕惊着了屋里人,先咳嗽一下,然后轻轻敲了敲歪斜的木门。
  “谁?”里面一声不友好的、充满警惕地喝问。
  “啊,对不起,我是路过这里。想讨口水喝。”李韦良临时编了个理由。
  门支支扭扭开了,门口探出一个头,不客气地说:“过路?这鬼都不走的路,不是没有早饭米了,谁会从这里过路?没水,走吧!”
  里面有一个气息不足的声音说:“高原,既然是过路人,让人家进来吧。”
  “高原?砂坨坨?”李韦良想起西瓜地里那个学长。他走近前推开门说,“是你,高原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既高兴又意外。
  高原敞开门,打量他:“你是……”
  “我们是一中同学,叫李韦良,记得吗?”
  “李韦良,你怎么这么晚了来这里?天啦,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条路到晚上本地人也不敢走,都说闹鬼。”
  “闹鬼?好像没有啊,不过确实很吓人的。”李韦良说。
  “高原,是同学吗?快请他进来。”里面的人有气无力地说。
  李韦良随高原进屋。床上躺着一个人,额头搭着毛巾,看来是病了。看见来了客人,挣扎着抬起头来问:“你也是知青?这么晚了从哪里来呀?”
  李韦良听床上的人说话口音不像本地人,一时猜不出他的身份。高原应该在知青点,为什么这么晚了出现在这偏僻的茅棚里?他带着一肚子疑问回答说:“我从三分场那边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高原说:“这是司马老师,在这里看守莲湖。司马老师病了,我给他送点药过来。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么晚怎么到这里来干什么?”
  李韦良说:“我们青年组差点饿死人了。我到三分场那边画像赚了一点钱,连夜想赶回去。家里的同学们等米下锅呢。”
  “李韦良你太没有意思了,你怎么不来找我呢?那次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差点饿死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我们知青点二十几个人,有的是办法。我们队部有粮食,万一不行,偷一担给你们,也能吃上十天半个月。李韦良,人不能太老实,老实人吃亏。下放到乡下来种田,差点饿死,哪来的天理啊。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知青点叫几个人,到队部撬开仓库挑担谷给你们送过去。”高原大大咧咧地说。
  李韦良连忙说:“别别,千万别,那不是犯错误吗。我已经赚到钱了,明天就去买粮食。”
  床上的司马老师虚弱地插话说:“小伙子说话在理。人再穷也不能失了德,厚德载物嘛。小高就是这个毛病,冲动起来不管不顾。小伙子,你说你画像赚钱?你会画画?”
  “算是爱好吧,没事的时候瞎画。”李韦良觉得司马老师说话不像一般人,底蕴很深。
  “你带着作品吗?”司马老师似乎很感兴趣。
  高原在一边说:“李韦良,司马老师曾经是省城里有名的艺术家。有什么作品拿给司马老师看看。”
  “艺术家?”李韦良吃了一惊。艺术家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外的茅棚里?
  司马老师看出来李韦良的心思,自嘲道:“什么艺术家,一个被发配的右派份子。”
  李韦良连忙把摔破了玻璃的齐白石画像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说:“身上就只有这张。”高原把煤油灯举过去,看到画像,惊讶地说:“李韦良,你画的真不错啊,活灵活现的。”
  司马老师吃力地拿过来仔细看看,递回去,无力地闭上眼睛。
  李韦良和高原看着他,等待他的点评。
  良久,司马老师睁开眼慢吞吞地说:“临摹的吧,很细致。不过这不叫艺术,叫技术。技术是复制,复制的再好也是技术,而艺术是创作。就说齐白石吧,他的虾你知道吗?寥寥几笔,晶莹剔透,充满灵气栩栩如生。这就是艺术。艺术是似与不似之间,太似则失神,不似则失真。懂吗?”司马老师讲完这些,似乎已经筋疲力尽了.
  李韦良细细品味着司马老师的话,似乎懂,似乎不太懂。不过越品越觉得回味无穷。
  这时,司马老师一身颤抖起来,连声喊冷。高原赶紧将棉被盖在他身上。
  李韦良问高原:“司马老师这是怎么啦?病了?”
  高原皱着眉头说:“好像是疟疾,俗称打摆子。看牛的老倌子告诉我消息,我去分场请医生,医生嫌路远不肯来,只给了一点药片。可是药片不管用。娘的,医生也是狗眼睛,见死不救。”
  李韦良想起郭强曾经得过这种病,对高原说:“‘打摆子’这病不好治,我们队上的人有个偏方,专治疟疾,明天我给你们送来。”
  这时候,司马老师浑身寒颤,牙齿磕得格格响,嘴里喊道:“冷啊,冷死了。”高原把准备在一旁的棉衣一起给他盖在上面。被子还是在抖动。
  李韦良说:“我这就回去,尽快把药送来。”
  送李韦良出门时,高原说:“司马老师太可怜了。孤零零一个人,农活不会干,队上只好派他守莲湖。一个艺术家啊,落得这样的下场。平时我们知青点的人来看看他,送他点吃的用的。”
  李韦良说:“司马老师这样的大知识分子都这样了,我们吃点苦算什么。啊,知青点离这里远吗?”
  高原说:“大概三里多路。下雨天不出工,我们经常邀几个人来玩。”
  李韦良说:“人最怕的是孤独。你们就多关照关照吧,好人有好报的。我会尽快送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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