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吸脂（第四十九章）

四十天过去，除了在松阳镇和员外镇驻扎的工作组尚需保留外，其他二十八个一下子全撤了，所余尾子一并交给县服务中心来进行查体。由各工作组组长对所驻乡镇的进站比率进行了初步核算，再将各类分析表呈报到局统计科里，至此，全县的春季进站活动第一阶段算是告落。
　　清河镇当前的进站比率为94.74%，站在全县第十名的位置。
　　这个季节除了进站活动，于年轻的干部们来说还有一大“全民性热事”——地方公务员考试，这时笔试成绩也出来了。吴宁宁以第二名的成绩稳入面试，总算没有辜负这一年多的刻苦。她报考的是市计生委，如果在面试中再顺利通过的话，对于这个中专起步的女孩来说，可真无异于鲤鱼跳龙门了。宁春光没有参加公考，他把一腔热情作为砝码全部押在了将在秋季进行的律师资格考试上。清河镇参加公考的队伍依旧庞大，却只有吴宁宁和统计办的一个小伙子闯入了面试圈子。这条独木桥上从来都是从者众而有备者稀，能挤过桥的一直是凤毛麟角。
　　县局统计科最近很忙，一轮轮的数据修改、汇总、分析、比对，还有那些常年不断的日常业务，让科里五个人像陀螺一样地飞速转动着。可就在这全速转动的时刻，却突然折了擎天柱——科长纪小廷于某日上午被县纪委电话传去。
　　这一消息，震中心在统计科，震区危及全计生局，余震却波及了全县计生系统。动荡之中众说纷纭，自然又是一城风雨半壁雪，百儿八十条大小罪状一夜之间就冒上地面来，于众口之中再搅拌成一桶桶油彩，将个原本众人眼中“前程似锦”“洁白如玉”的纪晓廷一下子涂抹得面目全非，简直如妖似魔。这一城风雨冷凝成了半壁雪，又冻结在纪小廷的妻子——冯菲菲身上。冯菲菲当年一分配来局办公室不久就被大家称为“笑美人”，并很快博得纪小廷的狂热追求。当年那个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后来那个温馨幸福纯洁的家庭典范，一下子成了飘渺的传说，甚至丑恶的笑柄，“这对夫妻原来这么虚伪丑陋，看起来……”成了大家一致的“新发现”。冯菲菲从“笑美人”一瞬间凝冻成了一个“冰美人”。其实，她真想立即做一个“睡美人”啊！可是，孩子怎么办呢？
　　这个恶俗的“贪官故事”在我们的大世界中其实每天都在上演，只是我们在小圈子里常常不觉罢了。
　　最为纪小廷暗里叫屈的一位，是清河镇党政办主任纪明天。
　　纪明天是纪小廷的亲堂兄，兄弟俩一直往来密切，在松阳县不大点的小城里，许多相熟的人都视这对兄弟如一双白璧：一样的一表人材，一样的才华横溢，一样的前程似锦，都是领导眼前的红人。可这双白璧忽然就碎了一只，而且碎后瑕疵横陈，这让完美主义者们真有点难以接受，也让现实主义者们因再次证实了“世界一直就是这么丑陋”而痛并兴奋着。
　　纪小廷出事后半个月，统计科的工作已压得层层叠叠，局领导只好迅速宣布了新科长人选——原副科长张丁玉。张丁玉其人平日里言语不多，而今却骤然一鸣惊人，实在让那些总爱“栖枝高鸣”的鸟儿伤心不已，同时也让“不爱鸣叫”的鸟儿私底下兴奋起来，直高兴“原来领导还是认能力的”。可面上，没人敢明着向张丁玉表示祝贺，都只微笑着一起进入状态罢了。
　　
　　这天下午，尚玉正在办公室坐着，房梅打来电话邀她一起吃晚饭。尚玉想起尾子名单上还有房梅的小舅妈，无声地笑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去面对吧！
　　果然，见面后房梅简单寒暄了两句便直入主题，告诉尚玉她的小舅妈已经怀孕四个月，初步确定了是个男胎。然后问道：“这阵子你们扫尾到什么阶段了？开始下硬措施了没？”
　　尚玉低声说道：“马上就到攻坚阶段，半个月后就要计入专项考核成绩了。你舅妈什么打算？”
　　“唉！这样的时刻，哪个要敢说不全力支持，她还不记人家一辈子仇？听我妈说，你那几个手下们到我姥姥村上都找了三四次了，接下来怎么办？还真得让一个大家庭全部玩失踪？那代价可太大了！”
　　尚玉苦笑道：“呵呵，这还用问吗？等那各类软磨硬泡就能回来的尾子消灭完后，也就要解决这部分明逃的了。其实特殊情况下，有的工作区已经开始动手了，只是不成规模而已。这次我没直接带组，都是政府那边工作区直接负责的。你那些亲戚真要撞到枪口上，我还真没法说话！”
　　“啊！老同学，你就不能和带队的书记打个招呼放她一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好吧？”房梅说着，掏出一个信封放到尚玉面前，“小玉啊，这是我舅舅的意思，烦请你出面和书记透个话，将这个意思转达上。好吧？”
　　尚玉笑了：“呵呵，房梅你真逗！我们之间用得着这个吗？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不是。”房梅赶紧解释道，“我知道你不需要，可你向人家透话，总不能空口去说呀！”
　　“呵呵！”尚玉笑道，“这个话，还真就只我一个不敢透呢！你想想，我这儿要那样透话，这活谁还能干下去？就因为我是主任，大家老觉得是在为我卖命呢！我告诉你，可都敏感着呢！今年这形势，你是不知道啊！县局那边纪科长的事儿，这还没完呢？就因为一个纪小廷，全县计生系统都在拿篦子篦呢！这会子都篦着四五个违规乱纪的典型了。再说了，这次从查体到销号都是县里一应揽着的，哪天销了哪几个，还有哪些，都是由工作区书记每天直报到镇上杨书记眼前。人家工作区书记要是到杨书记面前告我一状，我还混不？这可是关着他们的成绩和奖金哩！”
　　“嘿，一起混饭吃的，我就不信谁敢？”房梅说。
　　“嗨，要是万一遇上了敢的呢？我告诉你，现在田庄工作区书记叫刘务正，我和他吧，真不好说。”
　　“有过节？”
　　“也算不上吧。他是我们单位出去的，因为工作上的事儿也曾暗里斗过心眼。有些事和你一时说不清楚。为保万全，你还是绕个道吧？啊？”
　　“好，那你指个路吧，我绕哪条？”
　　“我看呀，呵呵，还是让你舅舅去找景立军吧！”尚玉说道。
　　“再让景立军找刘务正？呵呵，那得拐几个弯？”房梅迟疑着。
　　“没事，多个弯，多烧支香呗！不舍得狼能套来孩子？”尚玉笑着，语气里却非常坚定。
　　房梅看着实在无望，也只得按她指的路子走了。
　
　　纪小廷的案子，两个月后得以终结。围绕着他索贿、受贿、渎职等罪行，又查处了九个干部。对于这九个人，因为情节尚不构成犯罪，加上当事人认错态度良好，就只是在全县计生工作会议上宣布了相关处理文件。这九个干部涉及到全县六个乡镇，其中有村计生主任、村支书，也有乡镇计生办的查体员、微机员、统计员、网长，还有乡镇党委的工作区书记。他们的违规违纪行为均是在计划生育工作过程中产生的，“罪名”却又各不相同，使人感觉像是每种“罪”中找了一个典型案例一样。
　　其中一个被处理的查体员就是刚从驻清河镇的工作组中撤离的袁敏。当然“事”发从前，并不与此次活动相关。
　　九人之中涉及清河镇的只有一个人——杨尚龙，因为在收受好处后帮助某村育龄妇女吴某在进站中销号导致吴某非法生育三胎。按法律法规，给予了杨尚龙经济处罚和党内记过的处分。
　　杨尚龙出事后，依旧每天平平静静地上下班，依旧的沉沉稳稳不拘言笑，但是谁都看得出他一夜之间的憔悴，整个儿像拿盐杀过的萝卜一样缩了水分。大家却都只做未见，并没有人当面提说什么。
　　在全县工作会议上，领导曾明确要求各乡镇要对此高度重视，回去后要组织职工召开专题会议，将一应人员的处理文件进行通报，并号召大家认真学习会议精神。可到尚玉这儿，会是开了，却什么也没提说，只是传达了另外两个工作文件，会后又将相关的处理处分文件给几个主要人员传阅了一遍，然后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再不提起。
　　两个工作文件分别是《关于按照市计生委要求在全县开展计生干部队伍建设年活动的通知》和它的实施方案。方案要求各乡镇利用两个月的时间对计生管理与服务中心干部职工队伍进行一次全新的建设。其中一条要求通过公开竞聘设两名副主任，一名负责行政管理，一名负责技术服务。
　　尚玉会后专心请示了县局“建设年活动”领导小组的领导，又与其他乡镇主任沟通过后便大致明白了操作过程。原来大家想得都一样，不过是安个名分罢了。接着便明定了统计员王远中和服务站长邢丽平二人同作为副主任，然后又让几个职工填了份报名表格存作配角档案。一切整齐后，又将“竞选”上的副主任档案与其他相关材料一并报到了县局“活动“领导小组办公室。回来以后一切如故，每个人从职权范围到职责义务并无任何变化。
　　这个过程，只带给邢丽平和王远中两个人带来一些微妙的心理活动。因为大家原就明白王远中是要升副主任的了，而今邢丽平却突然也得了一样的名分，一个是“略有失意”，一个便是“略感欣慰”。
　　对尚玉来说呢，便是一份惊喜了。她从心底里感谢这一组适时而来的砝码，因为它恰到好处地平衡了自己的为难，平复了自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