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打水陆惠生惩慧捣（3）

　　次日，早斋罢，慧捣依然满脸泪痕，想着要给僧众表现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到大殿给佛磕头，就把眉头磕出个紫包。见人说自己罪孽已经忏悔完了，重新做个光庭耀祖的出家人。其实小捣机后来真的光庭耀祖了，这是后话。老和尚夸赞慧捣有将军断腕的决心，了脱生死不成问题，就给徒弟官复原职，继续看大殿。慧捣暗自高兴，这紫包功德无量，骗蒙着了师傅们的眼睛，便有了自身升高的价值，还有很大的空间呢。暗想：人心实，火心空，都是他娘的瞎扯淡！人心空，火心实，这还差不多。看那天空能生出万马奔腾般的云彩，花样多端。我这心里就如天空还一样，能生出狡猾多端的阴谋诡计，把满寺院蒙骗得昏天黑地的信以为真，成了自己的乐园。僧俗二众称赞慧捣真是善财童子，善根不凡，犯一点儿小错，改正好快，好彻底，功德之事做得更上一层楼了。慧捣心笑道：都是没神通，都不晓得我自己筹划着更下一层坑的，到时候现出“庐山真面目”，能吓寺院一跳！
　　为了进一步蒙蔽众僧的眼睛，看大殿，一改往日的习气，表现得非常廉洁。功德箱加把锁；长明灯，剔得亮；供果摆得好样范，担水拖地好勤勤。有一天，在佛龛后边，见沓千元钞票，欣喜万分，装进腰包，便想佛祖慈悲给自己的。过了一会儿，就摇摇头，发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木雕泥胎不会有感情，天上不会掉馅饼，还是交给老和尚安全。其实，就是老和尚考验他的。慧捣这一步走对了，挽回师父的信任，不是容易的事儿。见了师父，跪倒地上，举着钱道：“佛爷见弟子信心虔诚，赠我千元，特以孝敬师父！”
　　师父心想，惠生闹腾的事儿不是真的了，“善财童子”果然根基殊胜。他赶紧扶起徒儿，再三安慰：“你师兄冤枉你的事儿过去了，不要斤斤计较，出家人海阔天空，宽宏大量。干好大殿工作，好事儿等着你的。”慧捣说道：“谨遵师命，弟子处处原谅他吧。”说罢又是一个大响头。师父笑了起来，说徒弟：“头给你有仇，不要命地磕？震得为师耳根痛，去吧，干好本职工作，趁得师父也有面子。”慧捣欣欣然往大殿去了。见化子担粪路过台阶处，说道：“化子叔，我帮你担两担，你到大殿里歇歇吧。”化子没好气，边走边说：“事刚平息，你又没事找事！走开，稳稳去！”慧捣叹了一声说化子：“掏粪鬼子，不知好歹！”回大殿里烧香磕头，求佛保佑自己还要发财哩！他谨谨慎慎，规规矩矩，好了几个月，像个合格的僧人的样子。有信佛的游客见他虔诚，掏出供养，就一一收下，念句“消灾延寿药师佛”完事。谁知这小捣机凡是对自己有利的特别强记敏悟，不能忘怀。没人给供养，就着急了，用手敲着桌子唱道：“阿弥佗佛身健康，香蜡灯火好辉煌，善人多多供养我，罗汉菩萨喜洋洋……南无消灾延寿药师佛……”谁知好梦不长，贱毛病又犯了，可谓是“山水好改，秉性难移”，像头记吃不记打的猪，偷吃供果的瘾病又要犯了。
　　每逢初一、十五过后，香火相比稀疏了，寺院消停多了。有一日，天空阴晦，细雨斜风，地上泥泞，游客端的无几了，大殿倒也清闲，慧捣看着供果，馋得流涎。上前拿个红苹果，用嘴试试真想啃几口，但怕人发现，又放到原处。其实，初一、十五交替时，寺里都分供果，可他还馋着份外的水果吃着香。伸头瞧大殿外并无人来，就放心地开始享用。师父处处关心徒弟，特意做件新僧衣，叫慧捣穿上试试合身不合身，就打着伞往大殿走来。慧捣刚啃了一少半，就听见脚响，就觉得老和尚来了。暗想霉气，早不来晚不来，但在这时来了。渐近，慧捣乱急无智，将下余苹果，一口吞了下去，拿手按着喉咙，痛苦的样子，猛一用力，“咔登”一声，大半拉子苹果落到了胃空悬着了。师父见徒弟的劲儿，关心地说道：“咽炎？掐掐就轻，喝杯供水，吃个供果，消消灾就好了。”一听叫吃供果，来了精神，脖子使劲一伸“呼噜”一声，双手捂着肚子说：“供果能治百病！”师父取过橘子，慧捣又享用一番。师父捏着徒弟的手，掐着少商穴。少商穴是手太阴肺经穴位，在大指甲外侧，针灸能泄此经热毒。师父掐了半天说：“掐着劲小，不济事，拿银针来！”
　　慧捣怕痛，急说：“师父，好了，好了。喉咙轻松多了，菩萨灵感。”说着，肚子开始膨胀了，揉着腹部呻吟开了。师父说：“寒气，去斋堂喝碗姜糖水就好了。”慧捣不听，两手紧紧捂着胃口，痛得满头大汗，在大殿乱滚。十八罗汉、观音菩萨和释迦佛祖，看着痛苦的可怜虫，都是爱莫能助。这是苹果堵在了胃上腕引起的痛庝。老和尚怕慧捣排污，就喊来慧生，搀到斋堂。到了斋堂，慧捣就又倒地滚得更猛，痛得面色苍白，似要死不得活一般。万一真死了对寺院影响不好。师父叫饭头师赶紧熬了姜汤，令徒弟用了。姜汤暖胃，不能化硬，用过后，涨得更重了，推磨般地更频繁痛起来。师父就叫人抬到慧捣寮房里。惠生心里高兴，暗骂道：“痛死你个撒花种，让化子用火针扎你个不出气算了！”说道，“这病认针灸，尤其是火针，扎扎就好。”师傅同意，慧生跑着喊化子。
　　化子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正在担粪，听胡生狼叫一般喊道：“化子，快救慧捣！”化子丢了活路，拿针去了慧捣寮房救治。
　　慧生说：“火针侍候！”化子斜着慧生道：“绝活儿不是早传你了吗？咋不火呀？”慧生笑说：“吓人倒怪的，不敢学。快动手吧！”一面说，一面点着豆油灯把针烧得通红。只听“噗嗤”往肚子上扎去，冒出一缕蓝烟，溢出一股焦臭味道。慧捣“妈呀”一声，顿时昏厥过去。师父见状感觉甚为残忍，呵斥二人：“你们都是一处乡里相邻，咋好这样加害于他？要是出人命，罪过可就弥天了！”化子说：“师父莫要惊怕，菩萨保佑，他翻醒劲大的。”
　　只听一声巨响，化子奇之，想小捣机的肚里究竟有多少机关？就拿手按摩慧捣的肚子，感觉肚里有个坚硬的疙瘩，说道：“他肚里好像有个水果，圆圆地乱滚。”师父诧异道：“我给的是橘子，他吃得挺细，咋会有疙瘩呢？”慧捣肚子开始涨痛得受不着了，呼天抢地地嚎起来，其情纯属自作自受，实不可悯！
　　师父叫了僧值师开上轿车，也不怕徒弟往车里乱吐乱拉，扶到车里急急往医院驰去，检查到底有什么急症。如果不行还得做往生佛事超度的。
　　很快到了医院，挂了急诊，到放射科做B超、X光查了两遍。医生是佛家弟子，对老和尚说道：“师父，他胃里有个固体物，不取出来，病情就大了，取出来就得开刀。”老和尚说：“几多费用？”医生说：“不多，一千来元。这钱我拿。”老和尚想救人要紧，钱是小事，就点点头。
　　医生略有所思道：“师父，开刀可受罪了，用用别的招儿看看行不行？”老和尚听说，就细看慧捣的牙齿，同情道：“齿子好整齐，为啥囫囵吞枣？”医生哈哈大笑说：“吞枣就没事了，他吞的可能是苹果，晚了堵着肛门憋死他。先给按摩按摩试试，若按烂了，就免得动刀了，啥钱不钱的。”医生取出能敲能打的按摩器，开了高档，使劲压着慧捣的肚腹，“嘣嘣嘣”地捶打起来，痛得捣机忍不着“哇哇哇”地乱叫乱嚎。师父说：“别给他折腾了，折腾死了就糟了！”医生关了开关说：“这人没定力！歌利王用刀肢解释迦牟尼佛时，就绝三心，灭四相了，又没割你肉，叫唤得吓人！哪有资格出家呀？”捣机按着喉咙，呕吐了一回，也没倒出那个水果。最后医院给慧捣注射麻药，采取剖腹手术取出了内容物，果然是个苹果！弄得人们啼笑皆非。缝合伤口后，就顺利出院了。
　　回到寺院，师父对此心知肚明了，想这人真是没出息，可怜可怜！为了寺院面子，不便说出真相。十多天后，捣机的伤口完全愈合了。老和尚还是原谅了他，还叫看大殿，并说：“以后可别偷吃供果了，惹怒了护法神可是要大祸临头的。想吃到我屋去取。”
　　慧捣真实在，过了几天，真去师父那里取水果去了。师父不在，去流通处了。慧捣眼睛一亮，见佛龛供着一尊青铜释迦佛像，看那光背，听化子说过这造型是历史上南北朝时的佛像，价值连城。他顿时利令智昏，揣在怀里，溜了出去，准备夜里潜逃。赶巧被老和尚碰个正着。师父说：“你来流通处不是找我取水果的？请佛经了，佛经还揣在怀里？给我看看揣的是什么佛经？”
　　慧捣心里“咚咚”乱跳，怕这一关是过不了的，却还硬着嘴说：“弟子能揣因果经。不就是去您屋里取水果吗？”师父心想：这个河南人也是不咋的，养不熟的狼，睁着眼儿撒谎！便一下子拽掉他的衣扣，青铜佛像“噗嗒”掉下，砸破了慧捣的脚。瞎话再也无话可编了。
　　老和尚从来不会动气，这次却来了无名火。念着“阿弥陀佛”连连给慧捣几个嘴巴。小捣机满口“消灾延寿药师佛”跪到师父脚前，求师父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最后饶恕一次。师父感到此人太可笑了，道：“你的病跑到大脑里了，必须开颅手术，华佗又不在，你自便吧！”掏出300元，叫他脱掉僧衣，换上俗服，说他是个魔鬼，别去寺庙害人了，回家好好种地吧。寺院僧俗二众纷纷围观看，“善财童子”竟然走火入魔了气恼师父。见师父从来就没发过如此大的火。左手拿着青铜佛像，挥挥右手就把小捣机赶出了寺院。捣机什么也不敢带，生怕小爹再揍他，灰溜溜像狗一样夹着尾巴窜跑了。
　　小捣机被方丈赶跑后，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慧生顿时失去了人们的尊敬，失去老和尚对他的信任，化子以为自己也完蛋了。
　　后来，小捣机不听老和尚的话，又找个小寺庙，重新拜师，混身和尚皮，弄个假戒牒，到了南方福建行骗，整了一大堆钱钞和珍贵的历史文物，衣锦还乡，买了楼房，开个旺铺，娶个漂亮的媳妇。小捣机出了大名，都说他是很有本事的人物。老和尚辞去慧生的使者，连知客监院的职务都拿掉了。慧生耍时间就成了光杆比丘，走路抬不起头了。胡生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僧衣脱掉，知难而退。
　　都说河南人不咋的，其实河南人和全国各地一样，好人多，坏人少。一个老鼠坏锅汤，河南的名誉都被坏人整坏了。
　　当弄清某种事物的本质时，事物就没了神秘的意义。寺院也是如此，没有再住的必要。患难之交的朋友别离在即，化子相送，心重充满了伤感，说道：“都怨小捣机这个坏蛋了，要不是咱还能多住几个月。公安局追查清财的事可能是风平浪静了，咱娘那么大的岁数了，要不咱们回家去？”胡生说：“脑子进水了？出来一回容易吗？逍遥快活个够再回不迟！”胡生说什么也不住寺院了，怕老和尚撵走就更丢人了。收拾了钱钞，带着照相机离开了寺院，化子就送了一程。
　　二人来到残缺不整的古老城墙，好像看见了正定从历史风雨里走过的足迹，仿佛展出穿越时空的历史重现。看见了常山赵子龙英雄形像，看见了战旗猎猎，鼓角争鸣，战马嘶叫，勇士拼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伤痕累累的城墙啊，记载着人类战争的残酷和历史的脚步是怎样而艰难一步一个血印走到了辉煌的今天。澄灵塔上的风铃慈悲之音，唤醒了人间大爱，唱响了滹沱之歌。
　　走了大约八里路，过了滹沱河，现出一片郁郁葱葱杨树林。忽见高高耸立着一座道观，甚是庄严。胡生喜道：“化子，别去寺院了，咱去道观看看，当个老道玩玩。”化子笑说：“啥好玩的，你老表爷不就是老道吗？”胡生板脸说：“别磨叽，道与道不同！看看怎么样开开眼界去。”
　　化子说：“工资还没领呢？”胡生点着化子的头说：“脑子进水了？文殊菩萨给的钱还没花完，义玄禅师叫佛祖又给了一大堆钞票。”说着打开提包叫化子开眼界。化子大惊道：“哇，真能偷！跑几遍中国也用不完！”钱是人的胆。于是，二人心情不错，满怀希望，向道观走去。来到道观，冲天旗杆挂着天蓝色的阴阳鱼图案旗帜，上有彤红的“太阳宫”三个大字。化子说：“真能捣，太阳的家也敢住人？烧焦的灰烬成了精，变成道士耍怪风！危险，别慌进，先看看那几个红牌写的啥再说。”胡生赶紧掏出日记本，不管它写的啥，也要记下来，以备后用。
　　反复看看牌子的文法和内容，感到粗糙、平庸、土气，像乡巴佬粗制滥造，什么补阴库，还阴债，抽签呀，算卦呀的，纯属荒诞，没啥可取之处。胡生没好气地说：“狡猾骗诚实，诚实骗自己！牛鼻子老道吃饱了撑得没活干了，乱编一气没意思，不看也罢。咱走吧。”
　　顺滹沱河逆流而上，黄沙漫漫，棘草东一簇西一簇风中摇晃，曲曲弯弯流水时断时续，给人以失落之感。一阵大风，卷起沙尘向二人扑来，胡生头顶化子后背，推着化子在风里跑。高大的铁架子，是采沙工的转动带，正在往汽车里装沙。插在沙滩的小红旗在天上旋飞。胡生眯着眼掏相机。化子说：“别照了，这天能照清？”他不听，硬是照一张，却是一团模糊。走了一程又一程，化子说：“你去火车站买票回家吧。我想了，你赶紧找块地种吧。时间快得很啊。”
　　“多情善感，又感慨啥呢？”胡生一面说一面掏出一封信又道，“你看这是啥？”
　　“怎么，东北还有朋友？”化子大吃一惊道，“嚯，朋友遍天下！啥时交上的？”
　　“还是以前李江我们去新疆边境修跨国公路，结交了鄂伦春的朋友，是伊春大兴安岭林场的。因他听说边境土里有黄金，就请假修公路，结果金毛不见，弄了一身病。病苦里，我对他热心照顾，他很受感动，便交朋友。临走，留下地址，千说万说，叫我一定到他那里做客。临走，洒泪而别。”胡生动情地说，“挺想他，正好尝尝野鹤云游的滋味。”
　　化子听罢，恋恋不舍的心情油然而生，不觉眼睛湿了，说道：
　　“此去关山路迢迢，烟雨迷蒙风雨飘。
　　苍茫林海寻挚友，彤日花香醉心潮。”
　　胡生却哈哈大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处处春光都灿烂。”对道：
　　“碧波涟漪江湖宽，奋力扬帆驰向远。
　　燕雀安知鸿鹄志，乘风破浪跃九天。”又说，“你干脆和我一同去东北如何？”
　　化子惊道：“茫茫林海，毒蛇出没，虎狼成群。我怕死！”
　　“你怕啥死？舍不得讨饭行当！不去也中，把药方给几个，充充江湖郎中。”
　　“还讨药方？五台山治风湿病的方儿够你吃喝一辈子。”
　　“那就来个性的方儿吧？”
　　“给你也中，”化子说，“得听我个建议就传秘方。”
　　“啥建议？”
　　“最好把义玄禅师的钱物归原主！咱们欠临济寺的太多，吃住拉撒，还给钱花。不感恩吧，还偷寺里功德布施，这可真不好，遭报应就晚了！”化子说，“我是为你好。”
　　“不给方儿就算球了！”胡生勃然发怒道，“什么建议？谁的钱都是人民币！也不是我偷的，捡小捣机的。与我何干？”
　　化子说：“别大动肝火，只是说说，觉得不对你不听就是了。兄弟呀，年纪不小了，回家找块地种庄稼吧，别叫种子发霉了。要不，老祖宗指着裤裆骂你的，不传宗接代来生当太监。”
　　化子说罢觉得出言没水平，忍不着笑了。胡生说道：“狗嘴吐不出象牙！说话难听。等我跑过瘾再回种地不迟。反正月娥的地早晚我承包啥时候播种同样出谷子。”
　　化子道：“你不会不说谷子说高粱中不中？”
　　胡生消了气，说：“不中不中，谷子是女孩，高粱是男孩，我最讨厌男孩，所以大毛就懒得管他。你看今天说话没有文人的风度，都是你气着我了！”
　　“我能气着你？姓郭的比你字脉深，走到哪里种到哪里。你可别学他广种薄收我就放心了。”
　　“化子，你怎么毁谤文人呢？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祸从口出，沉默如金。”胡生说道，“咱俩出来快一年了，你若回时，替我到桐柏山水帘寺看看。寺里把海光大师的两千元给我了，有钱了就还了吧。”边说边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了化子。
　　化子说：“你怎么连出家人也不放过？眼里只有钱！”
　　胡生说：“别磨叽了，我咋说你咋听不就是了！”
　　化子无言以对，心里反而却对胡生充满了同情伤感，真不知道敢于冒险的胡生，此去东北的吉凶祸福，无可名状的担忧折磨着自己。看着滹沱河干燥的黄沙在风里飞舞，心碎之声敲击着尘路，他模糊着泪眼，只觉狂云乱舞，长空晃荡，一只孤雁鸣叫着往东北飞去。欲知如何，且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