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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余可可滴血伤心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9-01-19 15:35:58      字数:4220

  广播室的门一整天没开,余可可一整天没出来露面。然而,一天三次的广播还是按时按刻播放了。最早发现事情苗头不对的是吴小秋。
  吃过早饭,有人报信,三队的高音喇叭不响了。吴小秋急匆匆去广播站拿电工袋。电工袋本可以放在家里随时取用,可是,他坚持放在广播站。为的是多看见余可可。当他走到广播站时,广播站大门紧闭。他敲敲门,里面没有一点反应;再用点力敲门,仍然没有动静。
  “小余,小余,开门啊,我拿电工袋!”他提高声音叫,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反应。他满腹疑狐地离开广播室。挨到中午11点55分,是第二次广播开播时间,各队的喇叭按时响起,吴小秋悬着的心落下来。吃过午饭,他又去广播站,不想大门依然紧闭。他敲敲门,还是没有动静。门外没有挂锁,是从里面闩住的。他不由得加大了敲门力度。并大声喊:“余可可,你在屋里吗?开门呀!”里面依然没人搭理。吴小秋有些慌了,将门擂得“砰砰”响,里面还是没有人答应。
  这时,惊动了在不远处挖菜土的才鱼子堂客。这堂客们说话嘴上没有把门的,说起话来只图痛快。因为她家挨近广播站,时常看见吴小秋在余可可面前献殷勤,很是不屑。见吴小秋又是敲门又是叫喊,便讥笑道:“秋伢子,人家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你一个黑脚杆子,莫打冤枉主意啰。莫敲了,敲断气人家也不会搭理你的。”吴小秋白了她一眼咽口吐沫走了。好男不与女斗。一搭腔,那堂客们还不知道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来。
  晚饭时候,吴小秋刚端起饭碗扒了几口,想起广播站里的余可可,猛地放下饭碗往外跑。父亲吴德生喊道:“饭不吃,到哪里野去?”吴小秋已经跑远了。
  吴小秋跑到广播站,那里依然大门紧闭。他没有敲门,跑到学校里。杜司晨和老师们正吃晚饭。吴小秋气喘吁吁地把杜司晨拉到一边说:“余可可出事了!”
  杜司晨问:“出什么事了?”
  吴小秋说:“一天不见她的人,门也不开。叫了几次,喊死也不开门。”
  杜司晨说:“没有吧。广播按时按刻都开了,听听,晚上这轮广播又开始了。”随着“东方红太阳升”的歌声,高音喇叭里响起了第三次广播的前奏曲。
  “广播是按时开了,可是就是不开门。一天了还不知道她吃饭没有。”吴小秋担心地说。
  杜司晨想想说:“不好,她没有来食堂吃饭。我以为她在广播站自己做饭吃,也没在意。”她赶紧扒完碗里的饭,随吴小秋来到广播站。杜司晨轻轻敲着门:“可可,我是杜司晨,你在里面吗?怎么不去吃饭?人不舒服吗?”
  里面安安静静没一点声音。吴小秋在一旁焦急地帮腔:“一整天都没吃饭了,你是怎么了啊?急死人啦!”
  杜司晨说:“别叫了,快去学校食堂盛碗饭来。”吴小秋屁颠屁颠盛饭去了。
  杜司晨对着门继续说:“可可,是不是病了啊?有什么事情开开门再说。都饿了一天了,怎么受到了啊。”
  吴小秋端着饭气喘吁吁过来,帮着敲门:“小余,快开门,饭给你端来了!”
  屋里除了监听器的声音,还是没有响动。
  功放机、扩音器在正常工作,里面的人却不肯露面,两人在外面措手无策。杜司晨十分不解,余可可平时为人随和,还挺善解人意。今天是怎么了?她能按时按刻开放广播,说明她身无大碍。可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不理睬人呢?她一时没了主意,想了想对吴小秋说:“你去把李韦良叫过来。”吴小秋不高兴地说:“叫他做什么?他又不是神仙。”
  杜司晨白了他一眼:“叫你去你就去,说废话做什么,你想让余可可饿死啊?”
  他还想说什么,见杜司晨白眼看他,只好走了。
  不一会,小早和郭强来了。杜司晨问:“李韦良呢?”郭强说:“他去农场那边有事去了。”吴小秋瞪着眼睛说:“又去搞资本主义,上回的事大队部还没有找他算账,又去出赚钱,胆子也太大了。”
  小早瞪着他说:“你晓得个屁,昨天小灵差点饿死了。他不去出挣点吃的,想把我们都饿死啊。下放学生饿死了,看你那个当支书的老子如何向上面交代?”
  杜司晨看着郭强和小早黑瘦的面孔吃惊地问:“你们真的饿肚子了?小灵她人呢?你说她差点饿死了?你们没有吃的了怎么不告诉我啊!”
  小早说:“你以为你还有多少粮食?你在队上分了多少稻谷?跟我们一样,怕是马上要断顿了。”
  其实,按道理杜司晨也该断粮了。大队照顾学校,拨了一点反销粮指标。按规定,老师每月有五块钱补助;加上老师很少参加劳动,体力消耗少,以致杜司晨至今还没有饿肚子。
  郭强对杜司晨说:“现在小灵没事了。满队长送了一点米,暂时的问题解决了。余可可她怎么啦?”
  杜司晨说:“不知为什么,她一整天没开门,也没吃没喝,叫她也不答应。”
  吴小秋赶着说:“没出事吧,你们快叫啊。急死人啦,真出了事怎么得了啊!”
  小早说:“你盼着出事啊。你走吧,你在这里,她不会开门的。走吧走吧。”见吴小秋不解地看他,小早边推边说,“你走开,她就会开门。走吧走吧。”他推着吴小秋的后背,推出好远。
  小早心里清楚,余可可是伤透心了。
  
  那次,他和吴小秋在湖滩分手,气呼呼去找李韦良。李韦良正在用泥划子推沊粪。沊粪是猪屎、牛屎加湖草发酵后合成的有机肥。李韦良握四齿耙头,一耙头一耙头把沊粪挖进泥划子,然后,将耙齿抵住泥划子,耙头把顶在肚子上,使劲推动泥划子,将沊粪送往水田中间,均匀撒在田里。李韦良装满一泥划子沊粪,准备推动时,小早一个跃步跳在泥划子上,溅得沊粪四处飞绽。几坨沊粪溅到李韦良身上脸上。李韦良生气地骂:“小早你发癫了,溅我一身泥粪,你还差点踩到耙头齿上,不要命了啊。”
  小早双脚踏上泥划子,差点被泥粪滑倒。他稳了稳身子,努力站牢实,看定李韦良,呼呼喘粗气。李韦良看见小早怒气冲冲的样子,莫名其妙地问:“你这是为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讲嘛,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小早气冲冲质问:“老实告诉我,你跟可可怎么啦?”
  “没什么,很好啊。你为什么问这个?”李韦良奇怪地问。
  “很好?你骗谁啊。李韦良,你怎么也学着捏白扯谎了?表面看你蛮老实蛮憨厚的,心里面却藏污纳垢。你老老实实说,你跟禾妹子怎样了?你是不是把她......那个了?”小早瞪着眼,斗鸡一样咄咄逼人。
  一句话点到他的“血舱”,李韦良满脸通红。他恼怒地说:“这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吗?”
  小早骂一声:“畜牲!”双手挖一捧沊粪朝李韦良甩过去。沊粪踏踏实实摔在李韦良脸上,眼睛鼻子嘴巴全被沊粪糊了个严严实实。嘴巴里也飙进好些猪屎牛粪,腐臭难闻的气味让他差点背过气去。他气急败坏地抹掉脸上的沊粪,右手操起一把沊粪向小早脸上砸去,小早脸上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小早索性闭着眼,弯下腰用双手掬着泥划子上的沊粪,雨点似的向李韦良飞过去。李韦良也不示弱,从粪沊里掏粪一捧捧还击过去。一霎时,沊粪横飞臭气弥漫。两个人满头满脸、浑身上下连头发缝里上全是沊粪泥浆。当泥划子上的沊粪撒干净后,小早已精疲力竭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泥划子是上喘粗气;李韦良也住了手,一屁股坐在粪沊间子上,“呸呸呸”使劲吐嘴里的沊粪。两人抹掉脸上的泥粪,看见对方泥牯牛一般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嘿嘿”苦笑起来。
  李韦良看看旁边的渠沟,脱掉上衣跳进水里,小早跟着一头扎进水中。渠道里满满一渠清水,两人钻进水里,先洗净头发眉毛,后洗干净嘴巴鼻孔;然后脱下衣服裤子,洗干净上面的臭粪泥浆,拧干摊开晾晒在红芭根草地上,每人只穿条短裤坐在草地上。天气有些凉,风吹过来,吹起一身鸡皮肉。
  “有点冷吧?”李韦良看看小早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问。小早挺起胸拍了拍胸脯:“还好,你呢?”
  “有点,但抗得住,吹干身上的水就好了。”李韦良讪讪地说。
  “李韦良,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和禾妹子那个了吗?”小早严肃地问。
  李韦良脸色凝重起来。他看着渠道里渐渐变清的水,慢慢地说:“小早啊,你我是兄弟,我也不瞒你,我是和禾妹子好上了。可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呢?”
  “你以为能瞒天过海?吴小秋知道了,是他告诉我的。你是真的爱上了禾妹子,还是逢场作戏?”小早问。
  “吴小秋?他怎么知道的?”
  “他说看见你们在一队禾场上......”
  “难道被他盯上了梢?这个人像特务,神出鬼没的。”李韦良心里虚虚的。
  “先不说他,说自己。”小早正色说。
  “好好,说自己。”李韦良说,“禾妹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这样好的妹子,如果逢场作戏,那是丧尽天良。开始我的确只是把她当朋友,当妹妹。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对我有心的。那天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简直就像火山爆发。小早,我是俗骨凡胎,我有七情六欲。平时安安静静的妹子,一旦认真起来简直不顾一切。虽然没有语言表白,没有海誓山盟,可是,那种热烈,那种柔情,像甜酒一样往心里灌,像火一样融化你的身体,那种热谁能挡得住啊?在那一瞬间,我也疯了,像一个醉酒的酒疯子。这么好的一个人儿,天使一样的妹子,我没有勇气拒绝!我有什么理由拒绝?我有什么资格拒绝?我的确被她感动了,被她的柔情融化了,她的真心和坦诚彻底把我征服了。就在那一刻,我爱上她了,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她。你没有经历那一刻你不可能理解,逃不掉的,逃不掉的。也不想逃......也许这是命运吧。”李韦良一口气说完,仰面躺在草地上。
  “余可可知道吗?”小早问。
  “她还不知道。我不知道怎样对她说,我也说不出口啊。”李韦良面露难色。
  小早说:“我没有权力阻止你和禾妹子好,可是,你不能伤害可可。可可的性格你也知道,如果知道你和禾妹子好上了,她肯定会崩溃。她心气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让你给欺骗了,不是要她的命吗?”
  “我何尝不知道啊。可是我没法启齿。”
  “难道你想脚踩两只船吗?你是不是个男人,还有没有一点当担?”小早鄙视地看着李韦良。
  平时颇有主见的李韦良,此刻一脸无奈。他求助般看着小早说:“要不你给我传个话......”
  小早跳起来说:“你要我给你擦屁股?不干不干!有卵子你自己去说。”他学着德保说出一句湖乡粗话。
  李韦良说:“我实在没有这个勇气。要不我给她写封信,你帮我交给她。”
  小早把信揣在口袋里揣好久,像揣着一枚炸弹,一直不敢拿出来。他不知道余可可看到这封信会有什么反应?一直挨了很久,直到前些天,李韦良离开青年组时问到他,他才硬着头皮把信偷偷塞进广播站的门缝里。
  
  余可可看到李韦良的信时,开始还一脸高兴。拆开细看内容,一下子懵了,像遭遇一阵闷棍,傻呆呆愣了几分钟,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小早知道于可可肯定伤透心,却不料她的反应如此强烈。心里骂李韦良:你倒清闲了,惹出事情自己一拍屁股走人,麻烦事给人家给收拾。
  小早知道,叫喊是没用的。好在门锁是普通碰锁,他找来一截铁丝,很快打开了门。三个人涌进屋里,余可可躺在床上,双眼微闭似睡似醒,脸色煞白,嘴唇干枯,对于三个人的到来无动于衷。杜司晨焦急地问:“可可,你怎么啦?”余可可一言不发,两行泪滚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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