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小早下海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9-01-20 14:41:31 字数:3558
渠水从稻田中间穿行,蜿蜒流过来,流到湖边上被一道浅浅的闸门拦住;被拦住的水形成三四十厘米落差,水漫过拦板跌进湖里,砸出一朵朵珠玑四溅的水花。迎上水的鲫鱼、鲤鱼试图跳过栏板游到渠沟里去,游向它们以为美好的地方。朦胧月色里,时而有白肚皮的鱼跃出水面,英勇无畏地迎着激流冲上去。迎水的鱼群努力摆动着尾巴,弄出清脆响亮的水声。然而,十有八九无功而返。鱼们的嬉闹,伴着“哗啦啦”的流水声,给沉寂的湖岸平添了几分热闹。
梅花依偎在小早怀里,紧紧搂住小早,一刻也不想松开,仿佛一松手小早会飞走。小早抚摸着梅花柔软的头发,轻轻安慰道:“梅花你别担心,这次出去最多十天半月,听说那边挨近香港,经济发达,很好赚钱。用姚胖子的话说,那里的钱齐腰深。那边的人听说出手大方,打发叫花子你猜给多少钱?”
梅花想了想,说:“我们这里打发叫花子要么给一把米,要么给一分钱,他们那边给两分?”
小早摇摇头:“两分钱?人家不要。”
梅花奇怪地说:“给钱还不要?叫花子讨钱还讨价还价?”
小早说:“你以为那边的叫花子像这里的叫花子,他们一天讨七八块钱,是经常事。”
梅花惊叫道:“八块钱?天呐,那是发财啊!”
小早说:“你想想,叫花子都能发财,我做生意一定能赚大钱。赚了钱首先给你买一个电子手表。”
“什么是电子手表?”梅花好奇地问。
小早说:“粮食仓库罗主任戴的那块表,是机械表,每天要拧发条,哪天忘记拧发条手表就会停摆。电子表不一样,不要人管,全自动的,三百六十天不停摆。”
梅花高兴地在小早脸上亲了一口,兴奋地说:“如果真的能戴上那样的表,这一辈子没白活。”
小早说:“不光买电子表,还要买辆单车。到镇上去不用走路,我带着你飞也似去,飞也似的回,多带劲。”小早每次去镇上卖鳝鱼,一个来回近三十里,走得脚酸手软脚板发麻,还要花上三四个小时。
梅花忽然不说话了。小早摇摇她:“怎么了,要睡觉了?”
梅花轻声说:“你如果真的赚了大钱,还回不回来?还要不要我?”
小早抱紧梅花,把脸贴紧梅花的脸,说:“梅花,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你爸爸妈妈待我像儿子一样。能遇到你们这一家人,是我周小早前世修来的福气。我母亲死得早,父亲没能力,后娘性情强悍,我从小就没有感到过家的温暖。你们一家让我尝到了家的味道,让我享受到了家的幸福。我特别感谢你们一家。梅花,我赚钱就是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不想让你像你父母一样终日劳苦,不想让你每年春荒时节吃糠粑粑、饿肚子,也不愿意看到你父母亲永远过这样的苦日子。我的这条命是你爸爸救的,我的身体是你妈妈帮我调养好的。大恩不言谢,我一定报答他们。我会把他们当作自己父母一样孝敬。梅花,你们一家是天底下最善良最仁义的人,你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妹子。我不但要你,还要你给我生儿生女,好不好。”
梅花把头藏进小早怀里,哽咽着说:“小早,小早,我等你回来.....”
这时,湖边响起了划水的声音。一条小划子在朦胧月色里飘过来。德保来了。
小早经吴小秋介绍,结识了供销社姚胖子。姚胖子是供销社的能人,每年往返几趟广州。为供销社赚回不少钱。小早了解到,姚胖子是和广州供销部门做对口生意。湖区有的是鳝鱼、才鱼,广东人特别喜欢。听说个大的鲜活的才鱼卖到香港,每斤卖到十几港币。“才”和“财”同音,香港人认为吃了才鱼就能发财。所以才鱼在那里显得金贵。为供销社外销才鱼的姚胖子就格外吃香。人一吃香,就春风得意。姚胖子走路总是大摇大摆走摆步,嘴上横叼着纸烟,眼睛只看天上,很少搭理“黑脚杆子们”。
小早是下放学生,身份不同,加上吴小秋这层关系,姚胖子答应和小早见面。那天晚上,小早去购销点提了一瓶上等白酒买了一只老母鸡,叫上吴小秋去供销社“打平伙”。姚胖子好酒,看到小早手上的白酒瓶,居傲的脸上有了笑容。吴小秋和姚胖子本来关系不错,加上老母鸡和白酒,姚胖子变得平易近人起来。供销社有个小食堂,平日里几个工作人员在一起做午饭吃,现锅现灶挺方便。吴小秋还蛮能干,供销社有的是吃的,鸡蛋鸭蛋,肥瞟肉,不一会,吴小秋弄出几样好菜。小早赶忙给姚胖子筛上满满一碗酒,恭敬地递过去,说:“姚经理,老早就听小秋说起您,今天一见,果然与众不同。看你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天生一富贵相。听说全公社数你最有本事,了不起的大能人啊,令人佩服!吴小秋,来,为我们的大能人干杯”!
姚胖子其实就是一个业务员,平日里为供销社跑跑广州,和那边的供销社做点土特产生意。由于经常跑长沙广州,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黑脚杆子眼里,在一辈子不知道汽车为何物的湖乡人眼里,那是何等了得的人物。作田人一年到头难得去一趟县城,偶尔去一回镇上,隔着一层玻璃看看国营商店货架上,摆着收音机、自行车、热水瓶,洋瓷脸盆等眼花缭乱的商品,算是开了眼界。长沙广州随便跑的姚胖子,当然有理由藐视见识浅陋作田蛮子。今天,下放学生周小早请他喝酒,还称他为经理、大能人,心里特别熨贴。城里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说出来的话好听,有水平。他把酒碗和小早重重碰了一下,吱溜一声半碗酒下去了。他笑眯眯地说;“肚里有墨水的人到底不同,讲出话来一套一套。老弟,你说我有富贵相,怎么个说法?看来是不是有些讲究?”
小早说:“今天就我们三个,都算是朋友了,说话莫上纲上线。姚经理您的相貌就是与众不同。这不是封建迷信,不是唯心论,是老祖宗总结出来的经验。朱元璋知道吗?原就是一个放牛娃,可是他生相奇特,耳朵特大,手脚特长。有一天他放牛累了,躺在草地上。当他仰天八叉躺着时,大耳张开,双手伸开,组成一长一短两横;双脚叉开写下一撇一捺,一个活生生的‘天’字显在草地上;仰天躺累了,又侧身卧着,无意中摆出一个‘子’字。连接起来就是‘天子。’
“他的举止行为被鬼谷子先生看到,认定他有天子的福相,算定他日后必定成为真龙天子。后来果然当了皇帝,这就是相由天生。就拿姚经理您说,耳朵虽说没有朱元璋的大,也生得肉嘟嘟的,额头宽厚,下巴圆润,红光满面,一看就是富贵之相。再看看旁边的人,不是额头窄狭,就是下巴尖削,哪及您的十分之一啊。”
小早东扯西拉,满嘴跑火车,脸上却一本正经认真严肃,颇有一付哲学家的深邃作派。
“噫呀呀!看不出来,年纪轻轻,还懂得不少。”姚胖子像遇到了知音,端起酒碗和小早重重碰了一下,一口喝下碗中白酒,眨着小眼睛神秘地说,“我们这里说起看相算八字,是封建迷信,人家广州那边不同,他们特别看重这些。不瞒你们,广州的朋友也是这么说的,说我相生得好,天生命好。大概意思和小周说的差不多。有一次,朋友邀我去算命,算一卦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吴小秋听得惊叫起来。“抢钱啊!”
湖区也有瞎子敲着小铜锣偷偷算命,算一次两毛钱。二十块钱要命了。
姚胖子轻蔑地笑笑:“没见识,二十块钱算什么?人家香港老板出手就是一百港子。”
吴小秋问:“一百港子是什么?”
“一百港子都不知道。一百港子就是一百港币啦。”姚胖子学着广东鸟语拉长腔调,模样十分滑稽。逗得吴小秋和小早笑了起来。
小早插嘴道:“香港人真大方,算个命敢花一百港币。一百港币听说能换一百多块人民币。我们队上一个劳动力苦做一年还赚不到一百块钱。”
吴小秋感叹连连:“什么世道啊!什么世道啊!”
姚胖子忽然不言语,骨碌着眼睛想了想,问小早:“小周你是文化人,帮我解解.八字先生说,我不惑之年行大运,脱掉蓝衫换紫袍。我再三请教什么意思,那八字先生说,天机不可泄露,硬是不说。你能破解出来吗?”
小早虽然没有李韦良、余可可那么多文艺细胞,平时无事爱在旧书摊前流连。古旧的线装书随手买两本,闲时读一读,无意中学了些古籍、野史。听姚胖子问他,又开始胡诌起来:“姚经理,不得了啊。请问姚经理你今年贵庚?”
“什么贵根?”姚胖子眨着小眼问。
“就是说你多大了。”
“嘿,还文绉绉的。三十六,怎么啦?”姚胖子骨碌眼睛看着他。
“四年,四年就升官啦!升大官啦!”小早朝他端过酒碗,“来,为未来的姚经理或者姚书记,干杯。”
姚胖子瞪大眼睛问:“什么意思?”
小早抿了一小口酒,慢悠悠地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四十岁开始你的人生辉煌。你想想,穿蓝衫的是什么人?是平头百姓,是普通生意人。穿紫袍的是什么人?是打马游街的官员,朝廷要员。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你四十岁开始官运亨通。用现在的话说,上级领导要提拔你、重用你,你要交好运了。”
姚胖子红光满面,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他紧紧拉着小早的手摇动着,摇动着。
吴小秋惊奇地打量小早:“看不出来啊,平时话不多,你怎么懂得那么多?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蛮有学问啊。”
小早笑笑:“比起李韦良余可可,我只能算个小学生。”
小早和姚胖子成了好朋友。姚胖子给了他广州朋友的地址,还写了一封推荐信。
小早把暗地里准备好的一百多斤才鱼装进铁皮箱子,让德保划着小船帮他送到镇上,搭通往长沙的轮船。在长沙再搭乘火车南下广州。
小船向湖心驶去。月色朦胧,梅花望着小船渐行渐远的影子,两行清泪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