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七章、黄书记和移民“商量”
　　
　　乡政府仅有的一辆小汽车派给工会主席去探视一个职工因车祸而受伤住院的父母亲。
　　任务紧，一刻也不能耽搁；没有车，黄书记和马乡长一起走出刁河乡政府大院，彼此又鼓励一番，各自骑上摩托，奔自己工作的目标去了。
　　
　　梨花沟移民新村的两委成员和三个村组组长已经集合在村委会等待着黄书记的到来。
　　这里，还需要赘述一下移民村村干部的产生。
　　一个村庄，若没有组织，一盘散沙，如何管理？季节不等人，收了秋就得种麦。种麦季节，如果移民还没有得到承包田，来年的生活怎么办？所以刁河乡必须抓紧时间解决移民村“两委”班子。有了班子，解决承包田就有了依靠。在从花香镇搬往刁河乡时，那里给许多移民许愿叫当村干部。刁河乡党政并不为其左右。他们从对接、新村建设到搬迁整个过程中，一直在留心观察了解一些表现较突出的移民。又通过逐户走访、民意测验、党员选举、村民选举、党委审核五项程序，最终产生了6名梨花沟移民新村干部，推选了村民组长，健全了村级组织。
　　众望所归，高秀水也是6名中的一员。
　　高秀水得票最多，但她还没有入党。其他成员坚决不当村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在他们一再强烈要求下，刁河乡党政班子，才考虑派人到移民新村。
　　经过反复研究，最后选中了桃花湾现任副支书、大学生村官邓识农。
　　安业康任桃花湾村一把手将近20年，是个雷打不动的清廉、老实干家，群众基础好。邓识农年轻，头脑灵活，又有农业专门知识，尽管他尽量压制自己，但青春的活力是关不住的，常常有一些新花样不由自主冒出来。这样，一老一小，中间就产生了许多不和谐的音符，难免影响正常工作。
　　为了充分发挥邓识农的能量，就被派到了梨花沟移民村。邓识农能不能胜任，这次为移民调地，给他展开了一张特殊的考卷。
　　
　　今天，黄书记也有给这个踌躇满志的大学生村官出一道难题的意思。
　　黄书记走进梨花沟移民新村的村部，家常地坐了下来，擦一把汗，接过递来的茶水，冲在坐的成员和气地点点头，没有一句客套的废话，开宗明义地说：“我今天来和大家商量一件事。”
　　他特别强调：“是商量！在你们新村周围集结起1500多亩的大方田，的确有许多困难。所以我们有一个想法，能否在刁河南岸弄个500亩。刁河两岸田地的质量差不多，只是去南岸路程远一些，又隔条河，运输不方便。但如果都放在北岸，这么大一块地，肯定有离水源远一些的地块，浇庄稼也不方便嘛。”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没一个人脸上有笑容。又谨慎地说：“我是你们的老乡书记嘛，咱们交换交换思想，别有思想负担，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
　　会场上出现了沉默。
　　邓识农心里有些焦急。他不便开口。将来，承包田没他的份，他怕人说他躺着说话不腰疼。他似乎求助地用眼神去提示两个老党员。
　　其中一个老党员说：“不管在丹江口水库边的梨花沟，还是在刁河湾里的梨花沟新村，到什么地方，党员都得带头为党分忧。我爹抗美援朝受了伤，到老死都离不开拐棍，他听党的话，在村里事事带头。俺爹穷了一辈子，就给我留了一句话，叫俺永远也别忘记共产党员的本色。俺家的承包田，自愿放到刁河南边。”
　　“说得好！”黄书记在心里肃然起敬，立即赞扬，“有这样的老革命支持，俺干工作更有底气！”
　　另一个老党员，也表态愿意把地放到刁河南边。
　　高秀水内心很不平静。不管将来她和黄书记的儿子黄志远之间的恋情有什么样的结局，但那和工作无关。黄书记是代表一级党组织在这里工作，作为梨花沟移民新村一名最年轻的村干部，她不能不支持党的工作。“三学三树”，不能只是说，还要脚踏实地去做。她想，咱在欢迎仪式上唱了高调，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连个亮堂话都不敢说，真是辜负了党和村民的信赖。雷锋从来不怕吃“亏”，我还怕多走点路吗？她的脸热了，她开了口：“我爹现在啥事都听我的。给俺家能分的地，可以全部放到刁河南边去。”
　　三个人的表态，给邓识农壮了胆，他说：“我尽全力深入村里去动员，不敢保证达到500亩的面积，但300、400亩，放河南边，能够达到。”
　　其他村干部也都表态，一是带头，二是动员村民。
　　邓识农希望黄书记在村民大会上作作动员。黄书记欣然同意。
　　
　　早已过了正午，黄书记还要在下午的村民大会上讲话，自然不能回乡政府了。邓识农请黄书记一起到桃花湾的桃花源饭庄就餐。
　　黄书记风趣地说：“我来是请你们帮忙的，哪能去吃请？这样吧，人家都有家室，各回各家。你邓支书也不必去做自己的小锅饭，咱们一起到俺们在这里的值班员那儿去混一碗饭吃吃。”
　　黄书记说的值班员是这么一回事：
　　移民搬入梨花沟新村后，刁河乡政府成立了移民安置常设指挥部，在梨花沟新村设立办公室，有3名机关干部在办公室值班，具体负责移民后续日常工作，做到事无巨细，随叫随到，随时解决。
　　
　　黄书记和邓识农到达值班员办公室时，当班的两名干部正在做午饭。他们已经做好了西红柿鸡蛋卤，准备煮捞面。不等他们开口，黄书记就当了家，叫把卤里多加点盐。干面条有的是，多煮一些，浇上西红柿鸡蛋卤，是很理想的主食了。又叫凉拌一个黄瓜，一个洋葱头，拿出他们常备的辣椒酱，剥了两头蒜，一齐上了办公桌。
　　“这不，也是四菜一汤。”黄书记高高兴兴，很家常，“邓支书，快过来坐下。”
　　一名办公室干部拿出半瓶烧酒。说：“多少喝一点，润润嗓子吧。”
　　又是黄书记先开了口：“今儿，滴酒不沾。下午开村民大会，‘酒气’，能把老百姓的心熏远了。咱作啥事，特别是关键时刻，必须和老百姓心贴心。”
　　邓识农由衷地崇拜着黄书记。说：“我这个外来的村支书，干好干不好，就看咱的心和移民能不能紧紧贴在一起。”
　　“对呀！能和老百姓坐在同一条板凳上，才能缩短心与心的距离。”黄书记立刻鼓励，“脚下踩着怎样的泥土，你就会有怎么样的信心！”
　　邓识农脸上布满了醒悟的表情，感动得一个劲地直点头。
　　捞面条，都吃得很香，很如意。趁着高兴，黄书记对值班干部说：“你俩，不管谁，记住，放下饭碗，就给卫生院打手机，让下午2点前，派一名医生，来村民大会上讲讲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的事。”
　　似乎，黄书记脑海里装的全是工作。饭后，就坐在简陋的办公室里，四个人好像在随地聊天，可是，他己经把工作安排了下去。他说：“移民的家安顿齐了，地还没分到手，人一闲散，就可能节外生枝。但这又是一段难得的机会。邓支书懂农业，你办一期农业技术知识短训班嘛。讲讲小麦良种的重要性，还有施肥的技巧，小麦的返青水、拔节水、灌浆水等等，都可以讲讲。必要时，还可以请市农技公司的内行来讲讲。咱乡政府出经费。”
　　“对呀！”邓支书兴奋得不得了，“我老在想校油泵的事。移民村有几户在外干校油泵的，我想动员他们办个学习班。”
　　“那也是个门路。”黄书记马上肯定，“可以放到冬季。”
　　办公室一个干部插话：“黄书记叫我打听的几个在外事业有成的老移民，有眉目了。”
　　黄书记紧接着说：“你回去向马乡长好好汇报汇报招商引资的事，也得抓紧。要是能在移民村办个针织厂，又能解决很多问题。男的校油泵，女的进针织厂，剩余劳动力的问题不就应刃而解了？”
　　几个人越说越高兴，一个个跃跃欲试，就如在谈论自己家务事一样，他们把移民村未来的前景描绘得如花似锦。
　　
　　移民新村里人听说黄书记要给大家开会，都踊跃参加。村委会的大院里早早就到了许多村民。
　　黄书记进入会场时，许多人都亲热地向“老乡书记”打招呼。
　　借此机会，他亲切地向大家讲：“才搬到一个新处所，怕你们有不适应的地方，或者有什么困难，都说说，我这个老乡，一定尽力解决你们的问题。”
　　村民们就七嘴八舌，热热闹闹地讲了起来。
　　有人提到看病的问题，黄书记喊过刚赶到会上来的卫生院院长，让他先讲讲农村新型合作医疗的问题。
　　大家听说住院报销80%，报销上限可以达到15万元，许多人都表示要赶快加入。
　　黄书记陆续讲了办农技学习班、教校油泵、招商引资建针织厂等让人振奋的事，大家反响热烈；可是，他一提往刁河南岸规划承包田的事,全场一下静了下来。
　　显然，这是个非常抓心挠肝的事。他把话讲得更温和。他请大家帮忙，有愿意的，到村民组长或直接给村委会打个招呼。一点也没有“强迫”的意思。
　　由于一部分党员和村干部当时就表态，带了头，村民会一散，许多村民也到村委会报了名字。
　　有一些村民围拢在黄书记身边，问这问那，呈现出一派和睦融融的景象。
　　
　　晚上，黄书记又到桃花湾村召开村干部会，效果也很好。
　　夜幕沉沉时，他急急忙忙赶回到了乡政府，发现妻子已经离开了。路上蓄满的一腔柔情，顿时凉了下去。
　　他倒了一杯开水，端着走进了会议室。
　　包各村的干部，照例在会议室开碰头会分析矛盾，研究解决办法。
　　
　　就这样，在历时一个多月的调整土地的过程中，指挥部成员，全体机关干部每天早早地进村工作，晚上10点多钟才回机关，没过一个双休日，没吃一顿及时饭，没睡一个囫囵觉，有的人嗓子哑了，有的人瘦了一圈，有的人白发增多了，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在种麦前，涉及8个行政村，100多个村民小组，近万家农户，数百块耕地，由少到多，由远及近，逐步向梨花沟新村附近集中，最终在刁河北边汇成了1200亩大方田，在刁河南边汇成了300多亩小方田。
　　为了使移民更加满意，刁河乡政府出资请铲土机和旋耕耙，对1500多亩耕地全部耙一遍，清除杂草等障碍物。做到地面平整干净，利于丈量分块。
　　
　　四十八章、高望春的儿女情长
　　
　　丹江口水库畔的梨花沟村从地球上消失了。
　　但是，在丹江水库水位没加高以前，己经搬迁到邓州的村民，他们还有一季秋庄稼孤孤单单凄凄然然地顺其自然生长在时间的河流里。
　　秋作物陆陆续续成熟，陆陆续续有移民返乡收获。
　　他们望着早己成为废墟的村庄；望着被人践踏甚至偷窃过了的庄稼；望着过去总也看不够的白云蓝天；望着常常在梦中出现过的明净美丽的丹江水库；内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高望春比起别人多了些儿女情长。
　　不管他如何挥汗如雨地收秋，也不管他和春花怎样的干柴烈火，心田里总是浸润着一些缠绵悱恻之情。
　　春花对他越体贴，这种情愫越加浓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才能喜孜孜地捧着两份放射着红光双喜字的结婚证书。他心疼春花，但又爱莫能助；因而，这种心疼更加折磨他。
　　
　　春花的小卖部早己关张了，10多亩耕地仍然把她累得狼狈不堪。
　　她儿子厌恶农村，连假期也不回家看一眼，儿子要跟随着雇佣他的北京富婆到美国去辅导人家女儿英语，她想不明白是为了什么。高望春父女俩，没敢向她透露一丝一毫“面首”的信息。婆母的憨傻，一天比一天重。找不回自己的家，常常不脱裤子就大小便。她得不离身地陪伴着她。上地干活，还得用农用车拉着她。
　　冲着这份孝心，高望春有了双倍的牵挂，双倍的思念，双倍的爱怜。
　　
　　高秀水怎能看不透他的心？她又不好意思向卫生所医生说情，去帮助爹收秋。卫生所的确也离不了她，差不多天天都有需要扎静脉针的病人。她只能断断续续地帮爹收秋，急切地一次一次地催促爹爹和冯二婶商量出一个永远结合的办法。
　　
　　紧锣密鼓地收完秋，第二天高望春要回邓州，晚上，俩人理应轻松轻松，亲热亲热；然而，春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得啥好事也没弄成。
　　“我真不想活了。”
　　“咋都恁悲观，”高望春把她撸在厚实的胸脯上，“等青山长大以后，成家立业了，我就住这里来。”
　　“我的担子这么重，压得还不知能活到那个时候不能。”
　　“你得会想，都说命里只有八合(音ge,容量单位，十勺等于一合,十合等于一升。）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咱们命里注定会有这段磨难。你这样孝敬蠡蠡他奶，神看得见，一定会苦尽甜来。”
　　她听着他温柔的话语，就如有丝丝缕缕的春风，在化解着她内心痛苦的冰块。
　　爱给凄楚的泪眼注进了希望，她在他隆起的胸肌上蹭了蹭脸上的泪水，低语：“就是，神有眼，所以老天爷叫我遇见你这样的好人。有时候，我愁结化不开，就想到了你，就像看见了苦日子远处有一盏灯，它能让我活下去。你说得对，好有好报。你对嫂子多好，那是她有没福气。秀水、青山都好，那是你的福气。我对俺婆子好，所以等老了，也能享享恁俩娃的孝顺。”
　　高望春轻轻地笑了：“你在说绕口令啊！人就得往开想，你皱着眉头是日子；你开开心心也是日子。那咱咋不开开心呢？往后你光往好处想，你心里好受了，我也好受了。明天我回去，把家里事处理处理，然后再回来帮你整地种麦。”
　　“我有钱，咱们买一个手扶拖拉机行不行？”
　　高望春心里盘算了一下，说：“先不买吧。你打听打听，租一辆花钱少，先把地犁犁。”
　　“那也行。”
　　
　　高望春回到邓州的梨花沟新村时，正遇刁河乡花钱雇的铲土机和旋耕耙在轰隆隆地平整1000多亩的大方田。他又感动又惊喜，见了闺女高高兴兴地问：
　　“咱们承包的地在大方田里哪个位置？”
　　高秀水没有回答他，说爹：“你先洗洗，凉快凉快，坐堂屋里喝茶。我去做饭，吃过饭了，给你说个事。”
　　高望春心里产生了疙疑，但又不得不顺从闺女。吃过午饭，他不让闺女去刷碗，急着叫闺女说“事”。
　　高秀水从来没对家里说过她和黄家的瓜葛。今天，在急需要的情势下，她谨慎地透露出一小部分。她说，在邓州上卫校时，为了给家里减少开支，她在人民公园捡拾饮料瓶子卖废品，有三个不良少年找她麻烦。卫校有个高年级男生和母亲在公园散步，救了她。这个男生是黄书记的儿子。她说，爹从小就教育我要有良心，不能忘了别人给的好处，要报恩。为了给咱移民汇集1500亩的耕地，刁河乡动了全乡十八行政村的土地，遇到了数不尽的矛盾。黄书记又急又累，整个人瘦了一圈儿。1500多亩全部在刁河北，实在有困难，不得不在刁河南边集出300多亩。
　　“你说，咱带个头，主动要求把承包田放到刁河南，应该不应该？”
　　高望春不和女儿对视，迟迟疑疑地：“要说就应该这样做。”
　　“不就是隔条河，多点路，我多干点，啥都解决了。”
　　爹白了女儿一眼，说：“那过河上坡下坡地拉东西，可不是你想的恁轻松，指望不住你。”
　　“总该有人去嘛！”
　　“爹又没有埋怨你。”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细想想，人家邓州也太不容易。”
　　高秀水笑了，说：“往后别老是‘人家邓州’怎么怎么，是‘咱邓州’！”
　　爹也笑了，说：“我是替你冯二婶那10多亩地熬煎。”
　　“爹还不如早点和冯二婶登记算了！”
　　这一下，爹对闺女瞪了眼：“你妈还没过周年哩。”
　　“妈可不是疙瘩人，她会祝福你们的！”
　　“别人戳脊梁骨！”
　　闺女在心里好笑着，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