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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年*长篇]吸脂(第三十八章)

作品名称:吸脂      作者:稻香抚云      发布时间:2012-08-13 20:39:43      字数:4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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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这一个多星期,再回到计生办来,尚玉忽生出一股难得的亲切感来。在邢丽平的鼎力相协下,进站工作已经结束,且已扫了六天的尾子。
时间已是阳历2009年3月下旬,春风和畅,早花飘红。一场春雨洒过,晴了天便暖一层,年轻的姑娘媳妇们都已纷纷脱下棉服,换上春装,携侣拖子,踏春郊游。从两年前干了这份工作,这样的生活,对于尚玉就经常不敢奢望了。谁敢确定哪天可以休班,哪天可以郊游呢?
今年的全县计划生育奖惩兑现大会上,尚玉领回了一等奖的奖牌、奖金,也带回来了一堆文件。
去年的成绩大半还是严秋山的底子,尚玉不敢自领。
今年的各项日常工作管理标准又有了更高的要求。只举两个例子吧:
比如对流动育龄妇女的管理,要求流出省内范围的妇女必须在微机平台上传送异地查体证明才有效,返乡查体的妇女必须到县服务中心查体开证明才有效,持二胎生育证的妇女如果办理外出手续,必须每月返回县服务中心查体才能销号。这样一来,一下子堵死了过去乡镇计生办为了应付上级检查自造查体证明的对策之路,也堵死了假装流出省内范围的妇女弄个假证明销号的对策之路,也堵死了持二胎生育证的妇女假装流出外地,怀了孕不及时上报孕情而自行选择胎儿性别的对策之路。
再比如省《条例》对于母女均为农业户口这类条件申请二胎生育证的规定,是必须在农村长期居住,并且以农业收入为主要经济来源。这些年随着农村经济生活水平的提高,这一条件是越来越难把握了。许多城里人为申请二胎将户口迁回农村,又有许多农村人在城里工作买房定居也照样申请二胎生育,还有许多城里下岗工人活得比农村人还困难,却不能生育二胎。今年县里新下的文件规定“户口有城乡迁移迹象的不安排,只有农村户口不在农村生活的也不安排。”这个可怎么辨别呢?一是拿出村里的房权证、土地证来证实,二是安排工作组到申请人所在的村子里去走访调查,再有些特殊情况的还可以到城镇养老保险处或者房管局等部门做相关调查。
我们的人类文明不断发展,社会上各行各业向来如此,因为裁定争端需要一把尺子,管理者就制定了些政策,又因为有了政策,被管理者才努力弄出些五花八门的对策来。因为丛生的对策,尺子便时常乱了原有的刻度从而导致了新的争端,当政者只得再修订政策。新修订的政策一出来,被管理者便再次创造出新对策来。政策与对策这对亲兄弟就是这样相生相克的,他们不离不弃的结伴走过人类千年的历史长河,人们就活在这因此而繁杂的万丈俗尘中边应对边纠结边诅咒着。
在政策与对策的生克过程中,部分当政者们暗中自扒出许多豁口,有些被管理者们偷偷蛀咬出许多洞穴。我们的政策大堤其实从未坚强过,好像谁都知道原因在哪儿,可在自己需要的时刻又大都默默地去做蛀咬者。凡夫俗子,谁都脱不出这本性,只是轻些重些而已。
回到目前的计生话题上来。这些因对策而生的新政策,涉及了方方面面,用尽了研究者的大脑细胞。可是,且不说这些新的细则给基层工作人员增加了多少工作量,单说这些新政策伴随而来的许多弊端,研究者也是感受不到的。因为,制定者从来都不是执行者,更不是被执行者。这一原理,又应了王远中在酒桌上转述的“大皮内胎论”。这些弊端的话儿,也先不说,会在以后的故事中慢慢展开。
这会儿先说一下新政策当中一大难缠的任务——流引产指标。这在三十年的计划生育工作当中,确是个新生事物。
过去这些年,每年在日常的进站查体过程中被查出来怀孕的,或者在清理活动中被清理出来的计划外怀孕,处理过后大家都是尽可能隐匿不报的。因为,为了使节育措施落实率高一些,对实际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放环的妇女,大多还是顶着放环的名义来进行微机管理的。一旦上报某女计划外怀孕,势必要上报怎么样脱的节育环,流产以后又是怎么样再落实放环措施的。这样一来,对于这个妇女就必须连续在数月内分数次上报节育措施的变更。而大家在工作之中稍有失误报漏了,便会造成逻辑错误而引起扣分,甚至是更严重的问题。而且就算从村级到镇级的工作人员都很负责、都很有记性、都没有出错,积攒得多了,还有一个率势必又会因此而降低,那就是节育措施的有效率。这方方面面的利弊,哪个不会权衡?所以大家都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来得轻松。
而今一个文件下来,形势就大翻转了。县局根据各个乡镇的育龄妇女总数、最近一季度的进站尾子数以及历年来的工作情况,综合计算一番,给每个乡镇下达了不同的流引产任务指标。指标分为两类:小月份流产和大月份引产,以怀孕是否足三个半月为界线。只要当事人双方有一方为本县域户口,无论孕妇在哪个乡镇管理,都会将指标计算给送来孕妇的那个乡镇。然后又将两类指标分别分到今年剩下的三个季度里,每个季度的最后一天锁定数据来计算完成率,再进行全县排名。连续两个季度完不成任务的,便要接受重点管理,而且这个单项成绩到年底还要被计入最后分值。
这个指标让三十个计生办主任一下子泄了气,领了奖的、没领奖的在私下讨论中全都是一筹莫展的语调。
许永兴是和尚玉一同开会的,自然不必再听尚玉汇报。看着尚玉的满脸愁云,许永兴笑道:“呵呵,小尚到底还年轻啊!车到山前必有路,制定任务时上级领导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甚至是严密计算的,估计大家就能完成才敢定。先看看别的乡镇用什么招吧!你多听着点。我们将这活儿与这个季度的进站尾子清扫一起进行,相信也不会难度太大。”
尚玉听了,脸上有些窘态,惭愧地笑道:“呵呵,好的,我学着点。”

两周后,从其它乡镇陆续传来了大捷消息。
比如说松阳镇吧,地处城区,在其地界上租住房子躲避计划生育的妇女向来就多。听说这次他们突然调动了百十号人将某村围拢下来,进行拉网式排查,短短一天内竟就查出来十一个,其中还有七个大月份的,一下子就完成了第一季度指标的百分之五十。
再说说白石乡,人家虽地处两县交界的偏僻地带,但是乡集因偏僻而热闹了,他们在某天的集上用了三十个人分成多个组在搜索,也立即就收获了七个,全是引产指标。
其他乡镇纷纷寻找自身优势,也各自将比率唰然提升上去了。
清河镇一时间却还没找到自己的得天优势,别人用过的老套子手段,到了他们用时就已经不入形势了,所以收获不佳。这两周,他们的排名便迟迟拔不出后三的惨境。
许永兴对尚玉说:“不能总这样下去呀!这样吧,明天召集村干部开个会,将指标分下去,然后你再带些人到工业园那边转转,或许会有收获。”
第二天,在召开的全镇书记、主任、计生干部三大员会议上,尚玉宣布了将流引产指标分到村级的通知和考核办法。许永兴在会上严肃强调:“一个干部的能力要在各个方面都得以体现出来,眼下这一任务与拆迁、与维稳、与招商供地、与综合治理都是一样的,甚至在当下来说比那些工作更加紧急重要。如果我们不能走出后三的困境,完不成指标,被重点管理后受影响的不只是你们哪一个村,也不只是在坐的你我,是整个清河镇的声誉和形象。对于非一票否决的任务,我们是一定要完成的;对于一票否决的任务,我们更是使劲浑身解数也要完成。”
会后,尚玉安排几个工作人员将提前印刷的有奖举报信张贴到了每一个村子的显眼位置上,然后又带了几个人去了工业园区。
正值下班的当口,生活区道路上人来人往。他们慢慢地转悠着,对每一个经过的女人都拿眼仔细地瞅着,时常在超市里或者菜市场停下来,对腹部明显隆起的孕妇们进行逐个盘查。细致询问她们的姓名和村居、单位,然后让在微机室坐镇的苗霞逐个搜索核对。对于那些尚没纳入微机管理的初次怀孕尚未领结婚证的——呵呵,说是女孩呢还是媳妇呢?暂且称做女孩吧,毕竟未婚,即使已是准妈妈。他们对这样的女孩也进行询问,再结合苗霞在内线上联入的公安户籍网进行核对,结果若对方达到了合法年龄便放走,若说不清,对不起,只能要求她们暂时留下来,等家里送证件来了。
没有目标的时候,大家焦虑失望;看见可疑目标的时候,大家又顾虑重重脚步迟疑。这一点,尚玉看得清楚,让谁过去询问,都带着一丝被动无奈的情绪,动作都不太爽利。尚玉心里也难过,这样土匪盘道一样的行动,的确是让人难以果决爽利起来。没做过的事很难习惯,没说过的话很难开口,硬了头皮做的事很难有成效。所以,连续三天的盘查收获依然是少得可怜。盘问了不下五十个人,拿住了三个可疑的,最终确定不合法的却只有一人。
这个叫潘婷子的女孩一经询问就十分紧张,说出话来结结巴巴,再追问下去就眼泪扑簌了。她已经怀孕六个月,却差三个月才满二十周岁。这会子认定的话,明显是要认定为不合法的,可以要求其进行引产。可是,换一个角度想,如果大家没有找到她,她等到足月生产的话,到她生孩子的时候她就会足二十周岁的。同一个事件,过程是违法的,结果却就是合法的,这就是我们的法律,它有时就是这样不可思议到莫名其妙,脆弱到不禁轻掰。
将潘婷子带到单位后,尚玉一边等着她的家人送证件来,一边思虑这个事情要怎么处理。她想起柳庄镇的美女主任李方蕊来,在这两年的交往中,她觉得李方蕊经验比她丰富,处事也比她眼界宽广、果决聪敏。而且,让尚玉心里感觉特殊的还有一点,她总觉得李方蕊比其他那几位男主任更可交心一些。同为女人,她们对许多事情的理解往往是一致的。
想到这儿,她拨通李方蕊的电话,直说了潘婷子的事。她问她,你们这边有这样的情况吗?李方蕊笑道:“怎么会没有?属于绝对个案的事情也还有几个呢?”
尚玉问她:“你们是放,还是引呢?”
李方蕊笑了笑,真诚地说道:“小尚啊,我比你大几岁,干这工作也比你时间久些,说句话你别说我卖老啊!”
尚玉笑笑:“哪能啊!”
李方蕊继续说道:“我总觉得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是不会太长久的。可到底哪一天会改变我也是看不透。但是我们,犯不着为了一个指标,而背负一个十字架。我们就是颗小棋,一个卒子,我们不能后退,但是我们可以向左,也可以向右。”
尚玉一瞬就进入了李方蕊的语境,不禁激动地问道:“可我们,怎么知道自己究竟是过了河没有?”
李方蕊笑道:“河在你心里,你觉得过了,就过了。干了快两年了,你那么聪明,还过不了这条河吗?”
尚玉一听这话,感觉心里的石头一下子就落了地似的,轻轻地笑道:“我明白了,这河我过了,谢谢你李姐!”两人便挂了电话。
忙活了三天,这最后一个机会却让她放过了。
潘婷子被男友带走的时候,虽然紧张未退,却还是连连地大道感谢。尚玉心里涌上一股温暖,她发现潘婷子真是这个时代少有的温柔敦厚型女孩,可她竟然差点让她经受了一场磨难。
她静了静心绪,平静地说:“没事了,你走吧!都是为了工作,你能理解就好!”老实的男孩一语不发,带着潘婷子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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