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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新桃花源

作品名称:太岁      作者:一品泥人      发布时间:2019-01-16 19:11:04      字数:6862

  
  “哥,哥。”
  辛丑睁开眼,瞧见李约翰蹲在自己面前。
  “哥,好点不?能动不?”
  辛丑四下一看,发觉自己背靠着一块墓碑。天近正午,自己想必在坟地睡了一宿。
  “乡亲们抬着尾巴爷的尸首去镇上讨说法了。”
  辛丑想起那只蒲扇大小的蓝白黄花纹相间的蝴蝶。
  “谁领头去了?”
  “瞎子领着大家去了。”李约翰答道。
  
  李约翰本名李冠军,开封人,前年伏天到镇上,原在中心堂服侍。中心堂坐落在一片小树林中,李约翰去过一次,再不去了。
  “那是吃牛肉的教会。”李约翰对辛丑说。
  原来这间教堂煮牛肉偷偷卖给信众,说吃牛肉治病。逢礼拜天,一干病友在讲台上又哭又笑地现身说法,吹牛肉功效如何了得。讲台下一人手持一端绑了布袋子的竹竿,伸到如癫如狂的听众面前,索要钱财。
  教堂负责人是个信主多年的中年寡妇,也热心也可靠。就卖牛肉一事李约翰曾劝过她一次,寡妇当时面红耳赤并没顶嘴,倒是旁边一个五十多岁的秃头帮腔说,“《圣经》上没说吃牛肉不治病啊,是不?”
  李约翰问,“你谁呀?”
  秃头梗着脖子答,“跟你一样,信耶稣的。”
  李约翰道,“我信耶稣,你信财神!”临走撂下一句话,“再卖牛肉,管你们的就不是宗教局了,是卫生局。你们非法行医!”
  李约翰常骑个电动车下乡,车筐里放着本三指厚的灵修版《圣经》。“信耶稣吧,信耶稣得平安。”是他的口头语。村子里青壮年多外出打工,李约翰传福音的对象自然以中老年妇女为主。妇女们爱听他讲《圣经》上的故事,讲到个别段落,常有妇女失声痛哭。李约翰往往等那妇女止住悲声,对她说,“不要怕,只要信。”
  妇女们爱跟李约翰打趣,说,“冠军,你也三十了,祷告祷告叫上帝给你寻个媳妇吧。”李约翰便正色道,“耶和华以勒。啥是耶和华以勒?就是上帝必有预备。”妇女们便笑起来。
  李约翰教妇女们唱诗,年青女性喜欢节奏明快歌词洋气的,中老年妇女喜欢曲调简单的黄梅调,即便忘词也能哼哼着蒙混过去。只是黄梅调哭腔多,唱起来气氛不免低沉。
  傍晚,李约翰登上房顶,眺望着廓然无累的平原,吹响口琴。青铜色的琴声穿过橘色的黄昏,缓缓散入院落和街道,听见的人都慢了脚步。
  “我办过一件傻事。”李约翰对辛丑说,“我们班里三十名学生,女同学二十八人,都是农村的。我发现她们饮食极其简单,中午两个包子,晚上稀饭咸菜。一次在餐厅,我对她们喊道,看看你们,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像一群柴鸡,将来哪有气力做神的工?女同学们一下子愣住了,一个女生含着泪说,谁不想顿顿排骨?你给钱啊?说完把包子朝我身上一扔,哭着跑了。哥你说,信仰是财富的敌人吗?为何信主的多是穷苦人呢?”
  辛丑没吭声。
  “哥你猜猜后来啥结果?”
  “啥?”
  “每年入秋,女同学们人手两根签子一团毛线,织完围脖织毛衣,织完毛衣织毛裤,都是给男朋友织的,在校两年我没混上一件手工制品。”李约翰笑起来,“就这结果。”
  “没啥。”
  “哥,别看你今天不信,”李约翰话锋一转,“早晚你哭着喊着要信。”
  “为啥?”
  “耶稣从人群中拣选了你,你身不由己。”
  “那些没选上的呢?”
  李约翰侧过脸来盯着辛丑,一字一顿道,“神任凭他们的心刚硬。”
  
  辛丑一觉睡到日头偏西,到厨房下了碗鸡蛋挂面。黄狗卧着院门口,听见动静,走到厨房门口卧下。
  辛丑端着碗坐在枣树下,三口两口吃完,身上起了一层毛毛汗,才发觉脖子膀子又酸又皱。
  叶子正绿,枣才黄豆大小。一只喜鹊落在南墙上,风轻轻撩起它腿上的绒毛。
  辛丑正出神,门口人影一闪,定睛一看,是狗子。
  “咋了狗子?”辛丑问道。黄狗见人来,卧着摇摇尾巴。
  “狗子狗子,我的哥啊,咱都四十了,咱有大号中不?咱叫郑东红中不?”
  “中中,咋了狗子?”辛丑笑道。
  “哥你没去镇上闹吧?”辛丑刚想说他们把我落在坟地整整一宿,狗子接着说,“没去就对了,镇上抓人呢,瞎子被抓了。”
  “为啥?”
  “为啥?妨碍交通。”狗子道,“走了哥。”转身出去了。
  
  1971年,毛泽东的亲密战友兼接班人、永远健康的林副统帅林彪折戟沉沙,摔死在温都尔汗。到了春天,村里组织批林批孔。宝嫂发言说,“早看出来林彪是个奸臣,看那尖嘴猴腮的样子,看那眉毛。”“那是。林彪孬着哩,偷了毛主席三只鸡,跑了,毛主席派解放军去撵,林秃子心里一慌,摔下山,摔死了。”有人补充道。人堆儿里有个贫农叫郑守泰,愣了半天,说,“想不透,像林彪整天大米白面随便吃,害毛主席弄啥?”有人说就是。郑守泰又道,“再说毛主席也不能只养三只鸡呀,对不对?俺想着少说有一群,那林彪偷三只就偷三只吧,好歹多少年亲密战友了,值当派兵去撵?”众人也觉得是。
  这时节老支书高红中已经被李红英捏死七八年了,宝哥董宝成是现任村支书。宝哥听在耳里记在心上,散了会跑到镇上找干部汇报,告了郑守泰一状。天擦黑,郑守泰被抓走了。干部们连夜突审,先问郑守泰是不是林彪党羽,再问跟谁联系,同伙几个。面对一个根本无从知晓谜底的谜面,郑守泰发现干部们比自己还要焦躁和惶恐。他从心底里感觉对不住帮自己破解谜语的苦口婆心的干部们,天快亮时,趁人不注意,郑守泰一头撞向山墙,昏死了过去。干部们不吃这一套,这是阶级敌人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继续审。天亮时郑守泰咽了气,咋办?开会。干部们召开社员大会,把郑守泰描成一个潜伏的阶级敌人,现在罪行败露,畏罪自杀了。会后尸首发还郑家,郑家也不敢吭,草草埋了。
  郑守泰有个闺女叫郑云景。郑云景出生在公社化时期,人长得漂亮,读书也用功,考上了县一中。阶级敌人的子女,政治审查当然不过关,郑云景的书自然读不成。寡妇娘也没啥办法,娘儿俩整日以泪洗面。捱到秋收,郑云景癔症了。也不吵闹也不胡窜,郑云景就坐在十字街牌楼下听人说话,她眼神飘忽,嘴角上抿,神情好似全然不知又好似全然不屑,像一只在蛇窝里破壳而出的鸡雏。见的人都叹气,日子久了就喊她“傻景”。两年下来,傻景出落的浑身女人味儿。众人扎堆胡侃时,有人挑唆“省长”,“省长,敢摸傻景的奶子不?”“省长”就瞪眼,骂道,“混账!”众人就笑,又问,“省长,傻景还是黄花闺女哩,敢日不?”“省长”就怒道,“日恁娘!”众人又笑。
  说笑归说笑,谁也没在意,傻景的肚子竟一天天大了起来。
  转过年五黄六月,傻景在十字街牌楼下产下一个男婴。这边孩子呱呱坠地,那边傻景的寡妇娘上了吊。
  人们猜测孩子的父亲是谁多于对傻景的关心。一个无所谓的午后,无所谓的傻景像一只无所谓的麻雀从天空滑过般消失了。
  乡亲们有长人心的,就把孩子抱走,几家轮着养,有面汤喝面汤,有干饭喂干饭。孩子一天天大了,众人说,该有个记号啊。有人说叫狗子吧,好养活。狗子七岁上,热心人给村支书宝哥说,狗子该上学了。宝哥说,那是。就让狗子上了村东头的小学。老师图省事,随傻景的姓,顺手起个学名叫郑东红。念完小学到镇上念初中,初中混到毕业自然考不上高中,宝哥在镇政府大院给找了个通信员的临时差事。每月有了固定收入,狗子算是能养活自己了。
  前两年镇上派出所招协警,狗子请请客混上了一套制服。穿上制服的狗子见人也不先笑了,人就说,中啊狗子。狗子就答,郑东红,记住没有?人就笑,说,熊孩子。
  
  “哥,他们把瞎子放了!”李约翰进门嚷道,“他们把瞎子关在家里,派了一圈人盯着。哥你猜咋着,他们搁院子里立了满地酒瓶,防备瞎子逃跑。”
  辛丑将碗随手放在地上,摸出香烟来,递给李约翰一颗。
  “老母亲生病不让看大夫,孩子不让上幼儿园。哥,你说他们咋霸道成这样?”李约翰涨红着脸,“当个上门女婿本就不容易,给大家出头的事还都是人家瞎子带头。”
  辛丑抽了口烟。
  “哥,你知道不?我恨他们。”李约翰道,“我这心里可矛盾,我这是咋了?”
  “再等等。”辛丑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李约翰。
  “人生有限啊哥。”
  人生有限四个字击中了辛丑,他想起生命中最爱的那个女人。
  十年了,整整十年。
  
  鳖爱在河滩上晒太阳。这家伙看上去笨手笨脚,人一走近,却逃得飞快,噼里啪啦就滚进了水里。河泥细腻而柔软,闷热而有吸力,光脚走在河滩上常会被一枚朝代模糊的铜钱硌到。
  牡丹村西北,卫河东岸,就是鬼子烧死陈家老少八口人的二杨庄。
  二十年前,“引黄济卫”的工程队疏浚二杨庄村北的卫河河道,当啷一声,铁锨铲到了一块房瓦。一个月后,一处面积将近二十亩的汉代村落重见天光。
  村落的宅院俱为坐北朝南的独门独院,布局方正,堂屋、厢房和厨房俱全。房是瓦屋顶,瓦当上刻有“益寿万岁”的字样。院内前有水井,后有厕所,石磨、石臼散落院中。
  人家相邻,远不超一华里,近不过五十米。
  田垄纵横,池塘错落,道路蜿蜒伸向远方,宽窄不一的车辙和深深浅浅的牛蹄印清晰可辨。
  泥沙掩埋的不只几处村落,更有帝王陵墓。
  日头滑下树梢时,爷爷背个荆条筐,提个耙子去二杨庄东面的沙岗子耙树叶。辛丑坐在荆条筐里,盯着爷爷的黑布瓜皮小帽儿,闻着时浓时淡的脑油味儿,一颠一颠入了梦乡。
  沙岗子就是颛顼帝喾陵,俗称二帝陵。清朝同治年间,二帝陵被黄沙掩埋。
  二帝陵南北长两千余米,东西宽一千多米,面积近三百余亩。颛顼陵和帝喾陵同在陵区北端,颛顼陵在东,帝喾陵在西。陵墓四周建有护陵墙,陵区内御桥、御路、古井、山门、棂星门、庙院、寝殿和享殿基址及纵横甬道一应俱全,二百余通历代碑碣散落其间。
  二帝陵虽尘封百年,民间祭祀活动却从未中断。相传农历三月十八为颛顼帝诞辰,每逢此日总是车水马龙,香烟缭绕。
  自1986年起,经历次清沙,二帝陵方才显露全貌。太岁文化生态园区、汉代村落遗址和二帝陵,构成一个三角形的文化旅游区。后二者均已成型,太岁文化生态园区因为尾巴爷被碾死的缘故,大门改建在村西头,就在骡子媳妇家南面。
  “太岁文化生态园区”如期举行了挂牌典礼。
  傍晚时分雨住了,太阳没入地平线半个,彩霞像大红的幛子铺满了半边天。
  钢结构戳在太岁里搭出一个平台,平台上铺木板,木板上铺红地毯。背景墙坐东朝西,上写三个大字“桃花源”。阶梯型观众席坐西朝东,一共四层。观众席前面一排蒙了红布的桌子摆着县市两级领导和嘉宾的姓名牌。
  吃过晚饭,辛丑来到舞台北面,园区的庆典节目《新桃花源》已开演了一阵子。
  
  …………
  一个祭司打扮的中年男子将手中几根长短一般的木头放下,一个游客模样的青年男子站在舞台中央,面向观众。
  祭司:在下还要预备明日祭神所用的一干杂物,先生若渴了饿了,喏,前行百余步便有人家。
  游客:【大笑】世人何曾信因果,报应从来饶过谁?解脱了,终于解脱了!
  祭司:先生真有古人风范。昔日庄子老而丧妻,击缶而歌。今日先生以亡者之逝谓生者之解脱,哲人深见哪。
  游客:报警吧,你正好是目击证人,证明我不是凶手。
  祭司:方才已对先生言明,此地乃桃花源,与世隔绝,报的哪门子警啊?
  游客:别逗了,求求你,快报警求求你!
  祭司:先生固执。
  游客:你当真?我真的失足掉在什么什么传说中的桃花源了?
  祭司:此地乃桃花源。
  游客四处走动,屡屡回头注视祭司。祭司并不理会,下。一个十岁左右的童子手持祥云道具上。
  游客:【问童子】小朋友,这里真是桃花源吗?
  童子:【望一眼祭司下去的方向】北面的村子才是桃花源,这里乃是新桃花源。
  游客:新桃花源景区?
  童子:不,不是景区,就是新桃花源。先人世居燕山脚下京畿之地,崇祯年间,李匪自成攻陷京城,搅动天下,人心惶惶,族人商议南迁。未几山海关破,吴贼三桂挟百万虎狼之师,劫掠百姓,族人老幼妇孺计四百余口始迤逦南来。
  游客:【面向观众】景区介绍背得挺溜啊。
  童子:不意行至汉中莽莽群山,野兽出没,瘴疬遍地,粮尽水绝,坐以待毙。会有三面神鸟一只,于空中盘桓不去。族人意其欲率众人出此绝境,遂强振精神望神鸟而行,经绝径而入此地,此后繁衍生息,历春秋三百余载矣。
  游客:此地是哪里啊?
  童子:此地就是北面的桃花源,先生与我所站之地乃是新桃花源。
  游客:什么旧桃花源新桃花源,随便吧。哎,天色已到这般时候,我食宿咋办?
  童子:先生随我至村中随便人家,即可食宿。
  游客:那我老婆咋办,挺尸?
  童子:不消三日,尊夫人便被虫蚀蚁解得无影无踪。
  游客:那没了尸首咋行?咋证明凶手不是我呢?【踱步】算了,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该跟你讲这些。
  祭司手持旗幡上。
  游客:【冲着祭司】我确认一下,此地真是新桃花源吗?我还出得去吗?
  祭司:此地乃桃花源,南面村落方为新桃花源。自在下记事起,桃花源中每年都会掉下来几位阁下这样的失足者,近来失足者犹多,从未见出得去的。
  游客:【面向观众】他俩口径不统一啊?不管咋说,这里就是个景区,根本不是什么新不新旧不旧的桃花源。
  祭司:【将旗幡立好】方才忘记问了,先生为何必欲置尊夫人于死地而后快呢?
  游客:【发怒】为什么?她做下的好事。对了,你们这桃花源,煎炒烹炸用油吗?什么油?
  祭司:自然是油菜籽榨的油。
  游客:千万别吃棉籽油!我少时家贫,长年累月吃棉籽油,哪里知道棉籽油它杀精呢!精子你知道吗?
  祭司:精虫。
  游客:结果婚后两三年,一直未能生儿育女,大夫说我基本断后。你猜怎么着?我老婆竟然怀孕了!还撒娇说,老公,你高不高兴啊?我高兴?我恨哪!
  祭司:懂了。
  游客:我恨!我知道是谁,肯定是她的领导,你知道什么是领导吗?
  祭司:奸夫。
  游客:对。你说我怎么办?我要杀了她,我绝不能让自己活成一个笑柄,不能!
  祭司:不能。
  游客:这个婊子把世上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都给我毁了,爱情、人伦,都给我毁了。虽说她暴尸荒野,可我真想亲手再杀她一次!
  祭司:理解。
  游客:我设计了几十种杀人的方法,溺毙、勒毙、毒杀、锤杀、车撞、刀砍、电击——思来想去,死于意外是最妥当的。于是,如你所见。
  祭司:一尸两命。
  游客:对,解决了。我不知道她怎么想,她愧疚吗?她洋洋得意吗?或者她起初就鄙视我的出身?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死了,哈哈!
  祭司转身下。
  游客:【面向童子】我是在犯罪吗?
  童子:【摆手】哪里。
  游客:【踱步】我们也曾要死要活地爱过,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摇头】不堪回首。
  童子:先生请随小童至村中休息吧。
  游客:你说,我为什么会走到这步田地?是我遇人不淑?还是我气量狭窄?我千思百想,并没有什么解决的好法子啊?
  童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游客:【踱步】爱情是无价的,婚姻却明码标价。你知道是谁杀死了莫扎特吗?婚姻!一桩不般配的婚姻杀死了这位伟大的音乐家!这位音乐天才竟然娶了一个庸俗肥胖令人作呕的小店主的女儿!现在——哎,你好像无动于衷啊?
  童子:算不得什么。先生没有亲手杀死尊夫人,是尊夫人自己摔死的。
  游客:可是——
  童子:【摆手】我们这新桃花源中是要亲手杀人的。
  游客:什么?
  童子:当初引先人入桃花源的乃是一只三面神鸟,纵目铜喙,口语人言。
  游客:【手指童子】导游,小小年纪满口导游的腔调,还想唬我?
  童子:神鸟要先人供奉它,如何供奉呢?乃年年挑选一名满十二周岁的童子,斋戒三日,香汤沐浴,于七月十五日送至山顶洞中供其享用。
  游客:停。你就明说你们这新桃花源咋收费就行了,说吧,要多少钱才放我出去?
  童子:起初先人并不答应,奈何三面神鸟尖爪利喙并施,立时毙三四人。先人惧它淫威,只得隐忍。此后习以为常,沿之成规,族人年年于七月十五日供奉童子与神鸟享用。
  游客:请继续。
  童子:我躲得过十二岁,可我姐姐就没这么幸运了。
  游客:你姐姐怎么了?
  童子:前年七月十五祭神后被族人分而食之了。
  游客:小小年纪故事编得惊心动魄啊。
  祭司拎一个满满的袋子上场。
  游客:【上前】我帮你。
  祭司:不敢劳动大驾。
  游客:跟您打听个事儿。
  祭司:先生请讲。
  游客:就是三面神鸟的传说。
  祭司:哦,神鸟在南面新桃花源中,咱们这桃花源里是没有的。
  游客:别管在哪儿吧,您说说我听听。
  祭司:【沉吟一下】据说这三面神鸟乃是纵目铜喙,口语人言。当初先民迁居于此,不意行至汉中莽莽群山,野兽出没,瘴疬遍地,粮尽水绝,坐以待毙。会有三面神鸟一只,于空中盘桓不去。先人意其欲率众人出此绝境,遂强振精神望神鸟而行,经绝径而入桃花源中,此后繁衍生息,历春秋三百余载。
  游客:这么说神鸟在新桃花源,咱们这桃花源中是没有的。
  祭司:然也。【放下袋子,下。】
  游客:【冲着童子】小小年纪撒谎骗人,不好。
  童子:这神鸟一头三面,它要人祭祀时便以谎言相诱,从则便罢,如若不从,便露出杀戮的面孔来。待到吃了人,就用遗忘的面孔来迷惑众人,众人便忘得一干二净。我父亲便是这样,他全然忘记了。
  游客:你父亲?
  童子:【下巴指着旗幡、香木等物】就是那祭司。
  游客:【惊诧】按说你小小年纪编不出来如此荒唐的瞎话。
  童子:待他过来后你问他,你女儿嫁人了吗?他必定想不起我那可怜的姐姐一星半点儿来。
  祭司手持烛台上。
  游客:【上前】我帮你。
  祭司:不敢劳动大驾。
  游客:祭神的一干物品齐全了吧?
  祭司:只差祭品。
  游客:您刚才说三面神鸟在南面的新桃花源,那咱这桃花源明日祭奠哪位大神啊?
  祭司:明日七月十五乃是鬼节,当然祭奠先人,先生忘了吗?
  游客:【瞥一眼童子,童子侧过脸去。】您一个人忙不过来呀,也不找个帮手。哎,老兄家里几口人呀?
  祭司:【将旗幡立起】只在下和拙荆二人。
  游客:哪您的千金呢?
  祭司:【沉吟】唉,去年不幸夭折。
  游客:【后退一步,手指童子】这位小童是谁呢?
  祭司:哦,我的助手。
  游客:你们——
  …………
  
  辛丑挤在舞台北侧的人堆里,听台上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些没头没尾的话,搞不明白个中端倪,正在纳闷儿,忽然胳膊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那人凑到他耳边,呼呼地喘着粗气说,“哥,瞎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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