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 八章 秋天里神秘湖滩

　　晚稻收割完毕，湖乡的田野显出秋的萧瑟。稻田里干水了，只剩下枯黄的禾兜。田垅上的红芭根草也开始发黄；野菊花展开蓝盈盈的笑脸，迎接属于它们的金秋。
　　湖湾里，菱角叶泛红了，扁担菱，四角菱果实饱满地纠结在藤蔓下面，随手扯起几片叶子，就能带起一串一串红殷殷菱角。身姿窈窕的藁草，不知什么时候腰身变粗了，像临盆孕妇腆着肚子。掰开裹着藁苞的叶皮，露出白白胖胖的藁笋，藁笋鲜嫩微甜，是一道美味菜肴。秋凉开始，湖水慢慢退去，露出了大片湖滩。湖滩上，芦苇已经枯黄，藁草和菖蒲也开始凋零。藁草和菖蒲之间留下一汪汪深深浅浅的水涡，水涡里露出一团团湖草。没有来得及随湖水撤退的鲶鱼、黑鱼、鲫鱼，把身子藏在稀薄的泥水里，有的躲在湖草下面，露出明显的背脊。人们轻而易举就发现到它们；还有那些脚鱼，晚上钻出来觅食，白天钻进淤泥躲藏起来。泥里的脚印出卖了它们，人们顺着清晰的爪印很快可以找到它们。
　　小早一大清早提着竹篾团篮，来到湖滩上。金保带他来过湖滩，湖滩浅水稀泥里，藁草芦苇丛中，扒开一层湖草，才鱼、鲶鱼、黑壳鲫鱼随处可见。小早喜欢捉鱼，而且已经非常里手了。他捉鱼抓鳝鱼的本事甚至超过了他的师傅金保。今天他选择淤泥较浅的地方下去。他挽起裤脚踏进湖滩，泥不深，刚没到小腿肚。每走一步，发出“叽咕叽咕”的响声，身后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他机灵的眼光四处搜索，不远处的篙草根下，几片发黄的藁草叶子倒伏下来，下面有一层湖草。湖草有些异常，微微隆起一道杠。他嘴角咧了咧，扯出一个笑脸，一步一步走过去，双手齐齐按下去下，连鱼带湖草一把紧紧掐住。湖草有阻力，能防滑。他双手用力按下去，好家伙，一条足足三四斤的才鱼在他手上挣扎，溅他一身泥点。他利索地把才鱼连泥带草一齐扔进团篮。团篮里发出“噼噼啪啪”的挣扎声。湖滩上鱼真多，各色鱼一动不动潜伏淤泥里水草下。
　　不到一气工夫，小早团篮里热闹起来。里面装满鲫鱼、鲤鱼、才鱼。不甘束手就擒的鱼们在里面挣扎着，闹腾着。很快，团篮满了，沉甸甸足有二十来斤。
　　他正准备打道回家，前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放眼望出，吴小秋斜挎着鱼篮大步走过来。看见小早，热情地招呼道：“小周啊，捉鱼哇，看样子收获不小吧。”小早礼节性地应答道：“你也来啦，也捉了不少吧。”
　　吴小秋满脸笑容走近前，揭开小早的团篮盖看了看，微皱眉头说：“捉这么多杂色鱼做什么？不值钱呀。”
　　小早不解地问：“你说什么鱼值钱？”吴小秋把自己的鱼篮拉过来给他看，吴小秋鱼篮里，清一色黑才鱼。吴秋生说：“黑才鱼供销社收购，每斤一块二，比杂色鱼值钱。你算算，一团篮多少钱？杂色鱼二毛钱一斤也没人要。”
　　小早问：“才鱼并不好吃，肉太紧实，怎么就值钱呢？”吴小秋说：“听供销社的人讲，才鱼耐活，坐汽车火车几天都不会死，有人运到广州那边卖到五六块钱一斤。”小早一听，两眼发光：“真的吗？真那么值钱？”吴小秋一本正经说:“骗你是四脚爬地的乌龟。供销社姚胖子讲，广州那边招待贵客，用才鱼打片，叫什么蝴蝶过河，上亲嘉宾才有资格享受哩。”
　　小早半天没说话，他脑子里显现出另外一副画面：热闹繁华的广州，鲜活的黑才鱼......他没有去过广州，他能想象出那边的灯红酒绿，富有繁华。
　　吴小秋说：“你把那些杂色鱼倒掉吧，专门抓才鱼，抓值钱的鱼。”说罢，动手帮他倒掉团篮里面的鱼。小早连忙制止道：“别别，倒掉可惜了，在我们城里，这可是上等好东西。”
　　“在你们城里是好东西，在这里不值钱。明年开春发春水你会看得到，迎上水的鲤鱼鲫鱼可以用箩筐挑。”吴小秋表现的十分热情。他有点讨好地说，“我帮你一起抓，保证中午前抓满一团篮黑才鱼。”
　　小早有点纳闷。平时和吴小秋没什么交情，今天怎么这样热情友好？他盯着吴小秋的眼睛看了半天，看得吴小秋有点毛了，眼睛里的眼光躲避着，闪烁着，有些忸怩了。他猜想，吴小秋有什么事情求他吧？要不突然和他套亲近呢。可是他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得到他的地方。他在广播站，工作轻松，父亲是一方土地老倌，虽然说不上呼风唤雨，却也比一般人过的惬意滋润。他满腹狐疑地看着吴小秋。
　　吴小秋脸色微微地红了，喃喃说：“周小早，你怎么这样看我？我头上没生癞子吧？我可是一番好心啊，你这眼神像审问四类分子似的。”
　　小早和吴小秋交道不多，可也知道这个人。除了他父亲这层关系，他本人在大队上也算得上一个场面人物。原先开打米机，那是个众人相求的好差事。那时候电力稀缺，白天经常停电，晚上有时候来电了，人们闻讯摸黑纷纷挑着稻谷来打米厂打米。这时米厂大门紧锁，有人只好上门请他，好言相求。虽说他是打米机手，白天没有电的时候不能清闲着，还得在队上出工。白天和人家一样出工，晚上打米算是加班了。可农村不兴加班工资，半夜三更给大家打米没有工钱，也不好计算工分，等于白干。人们心里也有些歉意，可是米不能不打，饭不能不吃。所以除了好言相请，还把上等的烟丝卷成喇叭筒，请他抽烟提神。
　　吴小秋也不是小气量的人，有求必应。他发动打米机，让排头档的人倒进稻谷，看看出米口米的质量，调整出米的闸门，吸完喇叭筒烟，拖捆稻草倒头就睡。反正大家都很内行，一个接一个倒谷、接米。依次打完米，已是鸡叫头遍了。打完米，有人叫醒他。吴小秋关上电闸，拍拍身上的草屑，迷迷瞪瞪回家。后来建立广播站，他去了那里，人们觉得理所当然。他脑子灵活，又有点文化，懂得摆弄机器什么的，人际关系也不错，做事也踏实肯干。在人们心目中，他生来就是干轻松事的。大家的认同，无形之中让他潜意识里有了一种优越感。他挎着象征城市工人阶级的电工袋，行色匆匆穿行于各个生产队，送通知，送文件，架喇叭，修线路，忙忙碌碌。他成了全大队唯一不下田的“脱产干部。”
　　吴小秋热情随和的同时，无意中流露出与黑脚杆子们不等同人格优势。这种优势并不是他刻意而为的，是人们恭维的话语，羡慕的眼神把他抬起来的。
　　小早和吴小秋并无深交，更谈不上友情。今天偶然相遇，这热情显得兀突。他本不想和他废话，可是他提到的黑鱼在广州卖高价的信息，令他大感兴趣。他笑笑，说：“黑鱼比鳝鱼还值钱吗?我还真不知道哩。”
　　吴小秋赶紧说：“你捉到黑鱼我帮你送供销社。他们收鱼分等级。大的价钱高，我和姚胖子关系好，可以帮到你。”
　　“你知道那姚胖子几时去一趟广州吗？”小早试探着问。
　　“那不一定，有时候半个月一趟，有时候一个月也说不定。你问这个干什么？”吴小秋不解地问。
　　小早说：“你能不能介绍我认识这个姚胖子，我想跟他去一趟广州。”
　　“你去广州做什么？”吴秋生奇怪的问。
　　“你别打破沙锅问到底。听说广州挨近香港，特别繁华热闹。想去开开眼界，见识见识。”
　　吴小秋严肃地说：“别去别去，听说那里是个花花世界，资产阶级的大染缸。去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腐蚀，就会变质，很危险。”小早笑笑：“别危言耸听，广州那么多人，个个都是资产阶级？我早就想去广州看看了，可是没有一个熟人领着，漫无目标，去也是白去。跟姚胖子去，好歹是个熟人，心里踏实一点。”
　　吴小秋见小早认真了，他却卖起关子来：“姚胖子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两只眼睛长在额头上。一般人他爱理不理，让他带你去广州，只怕难啊。”
　　小早赔笑道：“你不是和他关系好吗，帮我引荐引荐。从广州回来，给你带块电子表送你。”
　　吴小秋摇摇头：“我不要电子表。如果你真心帮我，你在余可可面前多给我说说好话，多表扬表扬我就好。”
　　小早奇怪地问：“你和她天天在一起，要我给她说好话做什么？”
　　吴小秋支支吾吾说：“不是想给她一个好印象吗？你说的管用。”
　　小早看见吴小秋古怪的神情，好笑地说：“她又不是你的领导，要个好印象干什么？”
　　吴小秋愣了片刻，结结巴巴地说：“我看上她了，我要讨她作堂客。”吴小秋说出这句话时，眼神发直，嘴唇哆嗦，像耗尽了全身力气。
　　小早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怪物。“你没毛病吧？你要她作你的堂客？余可可？可能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世上真有这样的怪事？你不知道余可可和李韦良？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你凑什么热闹？”周小早没好气地说。
　　吴小秋气急败坏的说：“屁！什么天生的一对？那姓李的跟禾妹子好上了，他们都睡过觉了。”
　　“说话要有证据，别胡说。”小早又惊又气地说。
　　吴小秋梗着脖子说：“不信你去问他自己，他敢说没有？就在放电影的那天，就在一队队屋草堆里......”
　　小早扔掉鱼篓往青年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