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议水陆胡生见陈编（2）

　　慧生欣欣然握起电话筒，兴奋至极，想着写作成功就在此一握，握出心中美好的文才斑斓的语句，好一鸣惊人。可这心里硬是不听话，不叫突突反却突突跳得不成个儿，想那编辑部都是文学高人云集之处，说话必须有丰富文采，于陈编脸上有光，他们对自己也能刮目相看。就瞪眼凝脑，以措珠玑，以为笔功甚雄，掏出笔纸，“沙沙”一阵，照着念道：“尊敬的陈编大人，弟子昼夜思念您老人家，怎奈无暇前来看望。今与大师莅临广济寺有要事相商，特忙里偷空给您通话，拜见您老……喂，弟子说话呢！”听得对方无有应答，以为自己出言欠妥，又措词道，“尊贵的陈大编辑，弟子谨遵旨意，恪守高教，小有成就，特意向您汇报……”对方仍不回答。他就乱猜起来，“这个肥猪不一定是好东西，当初叫来北京玩，来了就不理我，言而无信，未知其可！”可又一想他肥肥胖胖、红花雨点，平素必是逍遥快活，这会儿说不定又是那样了，咋能接电话？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老和尚来了。原来老和尚同会长对于水陆法会之事，商量已妥，就谈到慧生上佛学之事，法师表示同意，就给教务处通话；教务处说必须见这个学生，能不能通过面试再说。老和尚就满怀希望出来找徒弟。看大门的小僧说他徒弟在门外打电话的，就找了过来。
　　“慧生，你不声不响走了，叫我好找你。出来多长时间你光打电话？给谁说啥呢？就不知来干什么的？”师父见徒弟握着话筒想事儿，大声说道，“佛学院教务室主任叫去面试，合格了你就上佛学；假若不行，还得回临济寺给我当使者去。”
　　慧生见师父来了，吃了一惊，心想，你咋知道我打电话？都说你有天眼通，看来名不虚传！说道：“师父，我给慧捣说话呢。”师父说道：“俗气！叔侄关系不必亲密。知道自己是出家人吗？”慧生说：“我怕他在大殿又胡吃胡喝，徒招罪过。”师父说：“操诓心不吃年岁！你咋光胡扯呢？慧捣比你心诚。走，面试去！”惠生心里笑道：面什么试？面答我也不怕！就跟着师父去了。
　　来到教务室，教导主任盯着慧生只是看，好像在哪里见过，说道：“你这学生看着怎么面熟呢？”惠生闻言心里“咔登”一下，也仔细打量着教导主任，突然心里惊叫：“这不是五台山大显通寺的知客师吗？咋来教佛学来了？”教导主任说：“你不是用酱油充香油欺骗寺院那个人吗？谁叫你出家的？毫无善根！”慧生说：“大师记错人了。阿弥陀佛。”老和尚说：“我这徒弟很有根基的，五堂功课，敲打唱念全通。”主任说：“好的。且面试他一试，便知端的。”沉默一会儿，考道，“什么是佛法？”惠生听着心笑道：皮毛！你这知客就是佛教的皮毛，还充教务主任的，岂不可笑！就不假思索答道：“佛陀教育之法。”主任说：“什么是佛法的意义？”慧生把头一仰道：“佛是觉，法是宇宙万有。觉悟宇宙万有苦空无常就是佛法。”主人说：“受戒了吗？”惠生说：“三堂大戒！”主人说：“何谓戒？戒是什么？”惠生道：“戒，则止也。止身，口，意业。”主任说：“僧者何意？”惠生道：“和合之意。”主任说：“六合何意？”惠生道：“见合同解，身和同住，意合同悦，戒合同修，口和无诤，利和同均。是谓六合。不光出家这样，做生意也是这样。”主任说：“羯磨何意？”惠生道：“发扬民主，服从大家决议。”主任说：：“何谓结夏安居？”惠生道：“精进修行，日新又新。”主任心想，此人还行！说：“何谓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哎呀，我憋不住了，再试尿裤子了！”说着一溜风地往厕所跑去。
　　主任摇摇头叹了一声道：“此僧不可教也！”老和尚也叹口气告别而去。见了徒弟掏出一百元，说道：“你这人是咋整的，一点也不争气，毫无定力，面试就尿尿，不文雅！上佛学没希望了！来北京一趟不容易，该跑着玩就玩儿去吧。明日里打道回寺了。”慧生双手接过钱来心里高兴地说：“阿弥陀佛，正合吾意！”就深深鞠一躬，说，“谢谢师父，谢谢师父！我还是您的使者。”一边说一边朗朗地念着佛去了。
　　来到门口，四下里望望，便又要电话了。抬头看天，北京的太阳似乎走得慢，就握起话筒，想陈编潇洒快活也该结束了，应该接电话了。就琢磨出新词儿来：
　　“咋见京华，浩浩帝王都，华书编辑部，未知何处？百呼陈编，因什唤不出，依是金屋藏娇兔，寻欢失魂，能否醒知吾？”
　　看大门的小师父一身黄僧服，瘦高挑，白净子，眉清目秀，一听词儿心里惊叹道：“这个僧人文化真高！”走来问，“阿弥陀佛，未知僧前是何职业，能否告知？”慧生说道：“作家！”小师傅说：“作家？有名片吗？”慧生忙不迭地掏出名片送于小僧，小僧看过掏出几十元供养慧生，往寺里匆匆走去。
　　惠生还没听到电话里的回声，他心中火火了。真乃是：花开有意，流水无情。又打了一会，话筒还是忙音，自慰好事多磨，奈心等会儿再要。等来等去，还无消息，这回儿急了：“喂喂喂……喂！他妈的，咋不回话呀？！不回话也要，不见黑鳖不撒手！”想当年给他送大黑鳖的是肯定不全忘的，提提大黑鳖就知道我是谁了。慧生又急又气，不停地喊。话筒里都是丝丝拉拉的杂音。只好挂断，停了十分钟，接着又打，“歪歪歪…………陈编在吗？我是曾给你送大黑鳖的胡生呀！请问陈斗天陈总编……”对方终于有了回音：“你说什么？黑？天早的！神经病啊？”惠生道：“我找陈斗天陈编的。求您帮忙问问他老人家在不在。谢谢了！”对方咳嗽一声说：“我就是。您是哪位？”惠生好像是星空里看到了北斗，漆黑中见到了光明，无比激动地说道：“我的老天爷呀！好不容易找到了您！”对方说：“别激动别激动！你是谁谁呀？”惠生说：“胡生胡生。曾给您送过黑鳖的胡生。”对方说道：“啊！你呀！吃雄心豹子胆了？竟敢你匹马单枪来北京？”胡生一听这活，心里骂道：“你他妈的还编辑哩，咋用词不当，来个北京还要熊心豹子胆？”又一想，“兴许考我的。陈编体形肥胖，文学知识更肥胖了。”嘴里说，“我跟别人来的，顺便拜见您来的。”对方说：“好好。你在什么地方？接你去！”惠生喜出望外，没白费苦苦等待，更为激动，说道：“广，广济寺门口，电话亭边。”对方说了一声“OK”就挂了。惠生自言自语道：“还是陈编好！”
　　过了个把小时，坐公交车按说也该到了。胡生左等右等，望眼欲穿，想这陈斗天小时候捣蛋惯了，会不会他旧病复发了？胡生忧心忡忡，脸上布满了愁云。手搭凉棚，东张西望。唉！不知这家伙真格上能不能言而有信。这时，不知从哪处来只螳螂落到后背，顺着脊梁往上爬。他觉后领脖里痒痒的，用力一抓，螳螂的刀夹着了手指，就将它摔到地，抬脚要踩死。小和尚跑过来说：“阿弥陀佛，戒杀放生，戒杀放生！”捡起螳螂放到墙边凌霄花上。慧生斜着眼看小和尚，心想：你真扯淡！我是恩怨分明之人。见小僧去了，逮着螳螂踩个稀碎，念了一阵往生咒。说道：“陈编，您啥时能到？紧病慢先生！”
　　突然，有辆白色“奔驰”在不远地方，“嘟”地一响停下来。慧生眼睛一亮，见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扎着红领带的大“肉球”从车里晃了出来。肉球摘下镜子，用餐巾擦擦又戴到眼上，举目四寻，像找天增“元宝”。他没见到胡生的踪影，不知变成了僧人。说道：“胡生这家伙真的没八撇，还想出书成名的，成色？！”
　　胡生的眼像被磁铁吸着了一样，见到轿车高级、肉球时尚，情不自禁喊了一声：“陈编！”肉球像没听到一样，不理他这个出家人。陈编感到此人比自己更捣蛋，一个“秃驴”如何知我？就想到自己上过电视就释然了。这个胡生明明说在这等着，却不见其人？怪哉！突见那光头快步来到跟前，没等弄清咋回事儿，双手就被捉住了，使劲地摇着。光头边摇边说：“陈编好，陈编好，陈编真好，我好想您！”陈编想道：“这僧人莫非有病？传上病毒咋办？”就使劲把手一甩没甩掉，说道：“不曾认识，你我都是同性，想我没好处！你走吧！”
　　“陈编，您真不认识了？我是胡生呀！”惠生摊着两手，苦笑得有功夫，活像咧个大口子的葫芦。
　　“生个鬼，辱没我的人格！”陈编的三角眼喷着火，骂了声“混蛋！”甩手上车，“咣当”一声关了车门。胡生如同感到从喜马拉雅山珠穆朗玛峰突然跌倒深不可测的冰窟，完了，真的完了，我的作家梦啊，就这样完蛋了？人活一世，主要为个名！什么都可以破灭，这个长生不死的名，千万不能破灭！为胜利而战斗，不登上作家的宝座死不暝目！还是“名”字给了他强大力量，英勇无比，“嗖”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轿车缓缓开动了。惠生就急成了疯子一般，啥也不顾，跃然而上，紧紧抓着车头挡风玻璃的缝隙，任老陈百般辱骂，胡生就如同听赞歌似的高兴。僧俗二众见此无不骇然，纷纷说道：“阿弥陀佛，这和尚病不轻，如此化缘丢出家人的脸！”两位居士飞快跑上来，拦着车，拽着慧生的脚脖，劝说道：“师父师父哪有这样化缘的？要钱不要命？快下来，我们给您结缘！”慧生心里骂居士纯属扯淡！使劲拍着车盖，呼喊着自己的雄心壮志。陈编只得停下车，拽下胡生，霹雳吧啦几个嘴巴，怒道：“你这和尚，有病上医院治疗偏要无理取闹！快走，警察来了！”北京治安严格，果真来了两个警察。警察腰里别着电棍，拽在手里说：“你出家人为啥纠缠在家人？念佛撑着了？快到寺里去！再不走就是扰乱社会治安！”胡生“噗通”跪在陈编面前，可怜巴巴地说：“您咋好说不认识呢，猪场里咱们喝过酒……”陈编心说：“这小秃驴还骂人呢！”就火了道，“臭和尚！口出污秽！干什么的？化缘不能这个样子。滚！快滚！再磨叽，真叫警察抓了去派出所拘留你！”说着对慧生脸颊又是一巴掌，手小而胖像女人手，打着不痛。慧生说：“掏钱难买陈编打，能挨您打是我荣幸！好好打，我这厚脸供你打的。您真装着不认识了吗？您不就是河南桐柏县吴碱镇的陈斗天吗？七子的老表。我还给您送回大黑鳖，您也没要，闹个误会。您还用兽医注射器抽了墨汁往我胸上刺‘作家’二字。您还说这是编辑部的后起之秀的钢印。钢印在胸膛，走遍天下都吃香，不想来个北京就不吃香了？是不是打错了？再不然你这些时吃肉超标，细胞肥大过于拥挤，记忆功能衰退了是不是？别着急，您好好想想！”陈编说：“刺字？古有岳母刺字，精忠报国。我刺的‘作家’大字，威名远播！你说真给你刺字，能证实我看吗？”胡生想，这回看你还放啥屁？“刺棱”一声脱了上衣，请陈编视察。老陈瞧得仔细，道：“胡生不是冒牌货！”嘴里就有了野猪肉味，涎水就顺着口角流了出来。
　　出家人给在家人下跪，警察惊笑了，说这个小和尚好会玩。一位老僧走来，拽起慧生说道：“阿弥陀佛，自古和尚不给皇帝磕头，你个僧人如何给在家人磕头？罪过罪过，岂不折之人寿乎？”惠生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不真修，穿出家衣，想在家事。假和尚难道也给人折寿吗？”老僧说：“当然了，只要僧服在身，跪谁谁短命！别不信，到时候后悔来不及！”陈编闻此大惊，顾不得体面，“噗通”跪在胡生面前悉数还了头，才知道出家人轻慢不得的。说道：“胡生，谁叫你装一付僧人相蒙人呢？不穿编辑部的衣服，我咋接受你？编辑部咋接受你？装个看破红尘还苦苦求名利，一只脚踏两只船，最后你就小秃头烂生殖器，两头不得一头！”胡生顿感冤屈，红着眼说：“这不能怪我呀陈编，我是按照您的伟大指示才这样干的，您不会不知道？”
　　“强词夺理！谁教你出家当和尚了？咹！”陈编嗓子像发怒的公鸭道，“要不，你就干脆出家吧！”
　　“您在野猪养殖场里，给我的最高指示，早溶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您说要写新书，要有新内容。佛教方面是个时髦话题，僧人的故事文学界还是处女地，故可虚构捏造以猎其奇，精彩为要，一鸣惊人！”胡生好像是个小孩，给大人诉说心里的委屈似的道，“故此，就千方百计混进寺院，冒充僧人，搜集素材，精构布局，力争超精，决不辜负您的厚望！”陈编闻此转怒为喜，满脸横纹成了波浪状，亲热得如同连体人，露出金灿灿的牙齿，笑道：“兄弟，我冤枉你了，走！拉你在北京周游周游，过足风景瘾了再去编辑部如何？”胡生大喜过望：“求之不得，求之不得……”陈编也高兴了，心想：井底之蛙冒险闯到大海里，还求之不得哩，看你求个甚！问道：“胡生，你求游玩什么地方呀？一定叫你尽兴！”胡生心里知道陈边耍笑自己，以为没有见过大世面。胡生就想起小时候上学时，语文课本里有十三陵水库，是伟大领袖毛主席领着人民修建的。老师讲那水库像硕大明镜镶嵌在十三皇陵当中，映绘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山色，美丽如画。说道：“咱们去毛主席修建的十三陵水库看看，风景一定美不胜收。”陈编说：“你怎么知道？”胡生说：“小时候上学书本上讲的。还有长城、八达岭、天安门、颐和园、天坛、动物园等。课本里知识老多了。”陈编说：“好吧，有求必应！”就启动油门，紧握方向盘，“奔驰”一溜烟地奔开了。欲知十三岭水库如何？且往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