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议水陆胡生见陈编（1）

　　老和尚拿着信件对佛像鞠一躬，想到：水陆道场一般南方佛寺举行，北方寺庙里很少有条件打水陆。他有点儿犯愁，坐到椅子里，给大家说道：“今有海外台湾星空法师为圆寂恩公来咱临济禅寺做水陆道场。这事有点儿犯难了。自古禅宗以参禅打坐为主，不做净土宗的法事，可是省宗教局对此非常重视，准备拨款支持寺里办好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水陆法会，对国际声誉至关重要。”言尤未了，慧生插言道：“地上走走，水里荡荡不就是水陆吗？来咱临济寺干吗？”老和尚似笑非笑地说：“不知道，你就别胡喳喳了。水陆道场是佛教里最隆重的法会，通常在净宗寺院举行，禅宗里不曾办过。可在圆融处讲，二时功课，敲打唱念，都不是禅宗之事，现在也风行起来了。不管怎么着，目的则一，弘扬佛法度化众生。我和当家师很早在南方江苏常州天宁寺参加水陆法会，光僧众就得一两百人，还有手炉、法衣、法幢、伞盖、法坛，等等物什，数量之大，实属繁缛。加之日用必须，哪里找得人来，物来？真乃不小的事情。如何是好？集思广益，出谋献策，谁有好方法快快拿出来吧！”客堂立时肃静了，能听到人们呼吸的气息。
　　约有半个小时，慧生喉咙又痒了，说道：“师父不必发愁，领着我这个徒弟去北京佛学院看看去，也许看出好法来。”
　　一句提醒梦中人，佛学院就在广济寺设立着，中国佛协也在那里。净会法师是《法音》主编兼佛协会长。当家师恍然大悟，说道：“师父您就高枕无忧吧！”师父道：“叫我无忧个啥？你能撒豆成兵？”当家师道：“师父有所不知。”师父说：“我有所不知？你有所知吧？说，你知个啥？”当家师双手合十，顶礼道：“叫会长在《法音》里登个聘请名山大寺有道高僧，前来参加水陆法会，以及所需之物的广告，不就清了。”老和尚听得此言，无不欢心道：“唉唉，咋想不到呢？我比你大不到二十岁就脑子迟钝得要命。还是年轻人有智慧！”慧生听了老和尚的话，心想，您夸赞当家有智慧，我比他还有智慧，说道：“师父以我之见，聘请是必须的，广告就不必做了，佛协会帮忙解决的。”师父道：“我说当家的智慧高，你比当家的智慧还高呀？如若佛协不解决，就不叫你上佛学了。”惠生喜道：“好呀师父，若帮助呢？上佛学您每月贴五十元吧。”老和尚高兴地说：“有智慧！那就带你到北京走一趟吧。事情就这么定了，散会。”
　　慧生搀着师父边走边说：“我念佛学，一定给您老人家争气，学个大国师，大力弘扬佛法，让全世界人们都信佛！”师父笑道：“你看天上是啥？”惠生仰头看天说：“啥也没有啊？”师父说：“天花乱坠！”
　　慧捣得知老和尚去北京，心想跟着跑去玩玩去。结果事不如愿，甚是懊恼，心里骂道：“这个老秃驴不认得好歹人！”
　　隔一日，宗教局通知老和尚说省统战部长叫他去有事相商。老和尚说自己忙得脚打锣一样，没空去。最后还是部长亲自来到寺里问老和尚有什么困难？师父如实相告。省里便答应帮助解决铺盖的问题，还给予了经济援助。合寺僧俗二众高赞：“还是共产党好！”
　　很快，择了个吉日良辰，师徒二人往北京去了。
　　临走那天，不想当家师前天拉几个出家人去保定给自家婶娘洒净去了。洒净是出家人给在家人念着《大悲咒》，用净水绕着宅子地洒水，说这样可以驱邪，求得吉祥平安，就叫洒净。洒回净主人得付数百元之多还有一千多元的不等。给婶娘洒净当然不要钱了，管几顿好饭就功德无量了。
　　面包车还没回来。老和尚也是临阵扫兴，忽然发觉这个日子特好，可以心想事成，临时决定去北京的。
　　老和尚看看表，喊道：“化子，你先歇歇，会骑三轮车不？”化子说：“跟慧江学过两回，熟练了。”师父说：“送我们去正定火车站。”带了十多斤挂面，一壶香油，算是给静慧法师的礼品，上了车子。
　　路上，化子不急不慢地蹬着三轮车，并不急着上路，为了给人们风光风光自己蹬着三轮拉出家人的高贵，从一个胡同转到另一个胡同让人们瞧着夸赞。有人说：“出家人闲得吱吱哇哇遛着玩儿的！”老和尚看了手表说：“化子，快点上公路，别误了乘车。”过了电信局，往北一拐，往火车站蹬去。早晨的风儿阵阵凉爽，路边树上鸟儿叫得响亮。慧生嫌他蹬得不快，跳下来，说：“净坛使者，你上车，我来蹬！跟着学学咋蹬车的技术。”慧生双手紧攥车把，仰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车子飞风地跑起来，下坡还不泄劲地弹蹬。老和尚说：“注意安全，慌啥哩！”惠生说：“师父您放心，有佛菩萨保佑，不注意安全也安全！”话刚落音，迎面过来一辆大卡车。慧生心里忙慌无主，车子一斜，往大树上“嘣喳”一声撞去。化子坐车梆上窝了个倒栽跟头，脖子差点儿窝断。老和尚幸亏坐在车内，腿碰到车梆，碰破了皮肉，流出鲜血，呻吟几声就念起佛来，还说：“消灾延寿药师佛！”慧生跳到平地上，掐着腰儿哈哈大笑。化子拿卫生纸给师父擦了血，去路边寻了刺觉牙，揉揉按在伤处止着血，瞪着眼说：“胡生胡生，你咋这样冒失呢？”老和尚说化子：“你称他法号，别叫俗名。”又指着徒弟呵斥道，“你个业障鬼！走吧，别去北京了，不叫你上佛学！”慧生听了吓一跳，心想，去不了北京咋见陈编呢？见不到陈编出书成名就走弯路了。就“噗通”一声跪到师父跟前，声泪俱下。化子揉着脖子心里笑道：“这胡生真能，念几天佛就会演戏了。”只见慧生哭咧咧地说：“师父啊我也不是故意的，谁叫公路走大卡车呢？我写份材料，令交通局禁止公路走大卡车，要有人工三轮的专道，类似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正说时，过来一辆轿子车，停着了。开车的叫站英，不到四十岁，五尺三四，胖胖的，是老和尚的皈依弟子。弄明情况后，拉着师徒去火车站去了。化子捂着脖子，单丢把，往寺院回走。
　　上午八点，师徒二人到了北京。出站就见旅客们像涨潮的大海，旋转着，翻腾着，进进退退，来来往往，发着浪涛般的轰鸣，好不热闹。北京西站是仿古建筑，气势辉煌，象征着古老华夏文明之风。惠生斜挎提包，一手提香油，另只手搀着一瘸一瘸的师父走出车站。饭店涌出的腥膻冲得师傅受不住了，捂着鼻子说：“快走快走，别叫熏死了！”慧生说：“师父我背着你跑吧？”师父拿指点着他头说：“冒失鬼，冒失鬼！往哪跑？跑极乐世界去？！”说了，叫辆出租车，往广济寺去了。
　　广济寺是古老的寺院，充满唐宋风韵。门旁挂着三个牌子：中国佛教《法音》编辑部、中国佛教协会、中国佛学院。
　　看大门的是个年龄大约不到二十岁的和尚。师父说明来意，那小和尚非常热情地比个手势，让老和尚前走，表示恭敬。来到一条八尺宽的甬道前，小和尚说：“老和尚您二位且稍等，我且去编辑部看他老人家在不在。”不多会儿，那和尚回到说，“可能在屋里用功办道呢。顺这往里有棵梅花树，顺着往右拐，有间小平房，门前挂个白帘子，上写一个斗大的‘死’字，便是会长的住处。门边有个引磬，先敲敲引磬，门就开了。你们进去吧，我还有事。”师徒一路前行，转两个弯儿，果然有棵梅花树，遒劲的枝杈斜插向天空，尽显高贵的气质。梅花树有年岁了，树杆嶙峋苍遒，龙头凤尾，枝叶茂盛，枝头挂有小果。慧生就想出明朝高启那首《咏梅》的诗来，那精佳的诗句脍炙人口，誉名天下，经久不衰，就顺口颂道：
　　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
　　自去和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吟罢，顺手摘了一把那果儿，装进衣袋里，不知他要往哪里种？老和尚看他一眼笑笑，径自往里拐去。
　　来到门前，老和尚轻轻拿起引磬小心翼翼敲了一响，余声悦耳。会长正在参禅打坐，功夫纯真。据说僧人入定，什么方法也呼唤不出，独有引磬才能起效。相传佛教大德高僧虚云老和尚，在终南山修行，参禅入定，从白雪皑皑一直到草木葳蕤，锅里蒸的芋头腐烂变质。几个月过去了，仍然禅悦法味。师弟以为老和尚云游远方了，推门一看，见他打坐入定，唤之不醒，最后引磬一敲，老和尚便睁开眼，问道：“芋头蒸熟未……”从此便知引磬能够开定。静慧（真名，未经许可）法师闻得引磬之声，便出了禅定，开门一瞧，见是有名法师到来了。两位老人相见，佛心喜悦，法缘甚深。寒暄之后，净慧法师就做了清素午斋，招待来客。
　　老法师虽然名誉海外，但他忠于祖国，崇高的华夏精神，令人钦敬之至。美国佛教信徒在东海岸修造一座庄严无比的禅林，多次请净慧法师主持道场。法师却说：“我是华夏子孙。中国好，中国是我家，哪里也不去！”他老人家简单平常的语言，激励广大僧人树立坚强的爱国爱教的精神。他生活非常简朴，僧衣僧袍都有补丁，体现着山门嗜旧品质。把节约的资金全都赞助了灾区。房间不大，一张木床又短又窄，蒲团薄褥，贝叶青灯，床头柜橱，书香馥郁。墙壁也挂个“死”字。这个“死”字颇有渊源，乃是印光法师的警语，意谓“生命暂短，朝不保夕，当勤精进，慎勿放逸”。古朴的小桌放个电饭锅，一袋小米，三扎面条，一壶麻油，两大把菠菜。这便是生活的全部内容。当见老和尚带来的油和挂面时，他说：“我屋里食物就用不完的，回时拿走，寺里用耗大。”
　　净慧法师过午不食，夜不倒单，而却满面红光，身板硬朗，七十多岁的老人看去只有五十来岁。他恭恭敬敬满了几杯白开水，两位大德高僧专心致志筹划海外高僧来临济寺举办水陆道场之事。老和尚说：“禅宗道场举行净宗水路法会，这个台湾的大德真会想事儿，禅宗历史上是个稀罕事，未知对义玄禅师影响好不好？”净慧大师道：“古来根本上禅净一家，只是修练的方法不同，目的则一。台湾法师之所以来北方选择临济禅寺做道场，无非是增进禅净互容，更重要加强两岸人民和睦团结，早日让台湾回归大陆。老法师用心良苦，我们可以理解。至于水陆法事费用上，中国佛协早有准备，又给河北省统战部以及宗教局联系，都表示大力支持。在这方面您就高枕无忧吧。”两位大德一心一意商谈水陆之事。慧生坐在一旁，硬觉别人把他冷落了，心里顿生怨怼。想到此来目的主要拜见陈编的，下了一杯白水，连个招呼也不打，扬长而去。
　　出了寺院，要去电话超市给陈编来个惊喜，就顺着孝子胡同往里走去。转个弯儿，见一处北京糖葫芦专卖点。想到首都的东西肯定比别的城市质量上乘，就不顾出家人的身份买了一串通红的糖葫芦，默念了供饭咒，等于上供了。吃了一颗，也是酸的，怎么和桐柏山里的山楂一鳖孙味道？糖葫芦就是用山楂做的，颜色一染，糖水一蘸，竹签一穿，七八颗红山楂，就是糖葫芦，来这里一串就卖七八元，好买卖。要是用佛咒加持加持也许就不酸了。他就两手夹着糖葫芦，对着胸口念起真言咒语。
　　往来的行人见这和尚如此虔诚，道行甚深。有信佛的就给他十元八元的以求福报，消灾延寿。他就感到穿僧服的好处，高兴地再品尝糖葫芦，结果还是酸得不行，想到咒语也是日弄人的，往垃圾箱里扔了，有个瘸子好不容易捡吃了，就知道再华丽的城市也有穷人。
　　继续找电话超市，附近看起来是没希望了。火车站可能有，但人特多，就暗自责怪中国人肾功强大，太会造人了，要是都出家多好，就没如此多的人了；可又一想，自己荒唐，哪有男女不做堆的？自己有时还想得不行，只有念佛才能控制着。
　　抬眼到了菜市口。这是繁华之处，商贸兴隆，有不少蓝眼黄发高鼻子的外国人买这买那，说话叽哩嘎啦跟着翻译。很是寻了一遭，也没见打电话的地方，又顺便到琉璃厂转了一遭，一打听，北京电话超市很少，广济寺门前大槐树边有个电话亭，是信佛人免费供用的话亭。慧生听得此言，埋怨自己有眼无珠，咋不处处留心皆学问呢？打着眼罩望望太阳，三步并作两步而去。
　　复到寺院门口仔细一瞧，果然有个电话亭。取个话卡，掏出老陈留的号码，他就满怀希望拨通了华书编辑部的电话。不知能不能接通陈斗天，且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