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等下了课，学生们都走完了，我帮着闻老师收拾好桌椅板凳后，我们还要赶去跳舞厅。闻老师在那儿买了月票，她说“她身体差，不锻炼不行”。她的话有几分道理，我是知道她身体的，有时上个楼回来，也会累得倒沙发上叫嚷个半天，那时候，马大哥就端茶倒水忙个不停。
　　但奇怪的是，一到跳舞厅，闻老师就像换了个人样，无论慢三还是快四，探戈还是华尔兹，一场场跳下来，除了额头上的汗，从头至尾倒是没有听见她叫嚷的。这时候，我就坐一边喝茶，漫不经心地看着舞池里扭来扭去的人群。虽有些无聊，但还是感觉比在家对着马文生的脸来得自在和安逸。
　　
　　看看时间还早，而面前的杯子已经又被我喝空了，我站起身，端了杯子正准备去续茶。这时，闻老师过来了，还带了一个男人过来。她指着我对那男人道，“小草，我妹妹。你先陪我妹妹说说话，我再跳两支舞就过来。”说完了，她对我笑了笑，又转身走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也不好即刻走开，只好坐下来，手里把玩着空水杯。
　　度过了尴尬的几秒，身边男士开口了，“你叫小草？”
　　“嗯，是的。”
　　“怎么取这么一个名字的？”
　　我说：“怎么？这名字不好？”
　　“也不是，就觉着叫起来怪怪的，应该是小名吧？”
　　“不是。”我微笑。
　　“好吧，“他不再纠结此问题，“来，认识一下，我姓王，叫志刚，跟闻老师一个学校的。”
　　“王老师好！”
　　“不是、不是，”他连忙摆手，“我不是老师，我搞后勤的。你可以叫我王大哥，也可以叫我王主任。”
　　我点点头，“王主任。”
　　他笑了笑，“先前没见过你的？”
　　“是的，我才来北京没多久。”
　　“习惯吗？”
　　“还好。”我犹豫了一下，“闻老师一家对我蛮好的。”
　　他一怔，“你住闻老师家？”
　　“嗯，是的，我是她家保姆。”这次，我爽快说道。
　　“喔，这样啊。”
　　他顿住了，没再说话——场面有点尴尬。
　　我也没做声。
　　过了一会，他才又开始说话道，“要喝饮料吗？”
　　“不了，谢谢。”
　　“没关系的，这儿橙汁挺好喝的。”说着，他自顾自起身，去服务台端了两杯橙汁过来，递了一杯给我。
　　我只好接过，一边道了声“谢谢”。
　　他笑了笑，放了另一杯橙汁桌子上，便从裤兜里掏出烟来抽。
　　一时我们俩再无话。
　　过了一会儿，闻老师过来了，从桌子上端过橙汁一口气喝完，我们便告辞了。
　　
　　回家路上，闻老师:“草，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吗？”
　　我：“知道，你们学校王主任。”
　　闻老师一怔，“他跟你说的？”
　　“嗯。”
　　“他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介绍了一下自己，”我犹豫了一下，“还问了我那儿做事。”
　　“你跟他说了？”
　　“说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你家保姆。”
　　“那他什么反应？”
　　“他没说话。”
　　闻老师沉默了几秒，“你这孩子，说你什么好——太耿直了，什么话都往外说的......”
　　我没有做声。
　　过了一会儿，闻老师又道：“其实，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我看了闻老师一眼，没接话。
　　闻老师：“他姑父是我们学校的校长。他是编制外特招进来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闻老师笑了笑，“你现在不懂，等以后我再慢慢教你。”
　　我没有说话，只心里奇怪：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闻老师：“草，你记着，他——你是得罪不起的，相处好了，有可能就是你命里的贵人，能够改变你的一生。”
　　我皱了皱眉，“姐，扯那儿去了，我和他根本就不认识。”
　　“现在不认识不代表以后不认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有好感的。”
　　“是吗？”我想起了他买橙汁给我时的情景，不由笑了。
　　
　　我写了一首诗，诗是这样写的：
　　落寞的思绪
　　
　　有一种日子叫做忧郁，
　　是那个阴雨迷濛的季节，
　　彩云染红了天空；
　　有一种时间叫做寂寥，
　　难以排遣的依旧是——那种郁郁的心情。
　　
　　真想大喊大叫一声，
　　给我一块碧绿如新的草地,
　　给我一块纯洁如镜的黎明,
　　给我一段粉红的回忆——
　　我要把所有阴晦的空气冲洗过滤，
　　我要把所有的雨雾铺洒一新；
　　
　　可是这一种日子也总是无奈，
　　这一种情绪也总是灰灰的.......
　　
　　闻老师看了，怂恿我拿给马大哥看，让他指点一下。我便拿给他看了。马文生看了后，摘下他的金丝眼镜，看了我几眼，才开口道：“这是你写的？”
　　“是啊，怎么了？”
　　“看不出啊——你还是位才女......”
　　“切！”我赶紧制止他的话头，“说正经的。”
　　“不错啊，挺有诗意的，”马文生道，“不过，往报社投还是算了吧，就这文绉绉的笔风，什么风啊，云啊、雾的，还有这个、这个、这个......”他指着通篇的落寞、忧郁、阴雨等给我看，“太晦涩了，尽是些负面情绪......”
　　我一把抢过，嘴里不服气道，“那人家是心情写照——谁说人就要整天高兴的。”
　　“强词夺理！”马文生笑，“你还别不服气，不信你试试看，投出去保准石沉大海。”
　　闻老师：“那你就帮草改改，你不是懂这个吗？”
　　马文生：“我不是不帮忙，只她这个——格调已经定下了，再改下去，就面目全非了。”
　　闻老师看了我一眼，“你不是在报社上班吗？就不能想想办法？权当鼓励新人。”
　　“乱说，报社又不是我开的。”
　　马文生沉思了一下，又道，“嗯，写得还是不错的，不能往报社投——但可以往校刊投，”他眼睛亮了起来，“草，我建议你往学校投，就你闻老师那个学校就可以。这样，你取个笔名，让闻老师代你投......”
　　“往学校投？还取个笔名？”我有些犹豫。
　　“没错！反正你现在是学习阶段——发表了权当鼓励，不发表也没人知道你是谁。就这样办，我觉得可行！”
　　我看了看闻老师，她也鼓励地对我点点头。
　　“好，那我就听马大哥的。”我点头道，“不过，取个什么笔名好呢？”
　　“取什么笔名，艾草就挺好——艾草青青，多好！”
　　“嗯，好吧，那就还叫艾草。”
　　
　　这样，我把诗稿交给了闻老师。大约一个月后，闻老师从学校拿回校刊，没想到，我的这首诗还真被登在校刊的“诗的版图”上了。虽然只是占据了其中的小小一角，但已经够让我满足了——这可是我的文字第一次变成铅字，被印刷在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纸张上，供人翻阅、欣赏......
　　闻老师还对我说，“草，不好意思啊，没有稿费。”
　　我：“姐，说什么呢？我就是写着玩的，可没想过能发表。姐，谢谢你。”
　　闻老师：“谢什么，我只不过跑了一下腿。不过，你这首诗还真不错，负责人一个字没改就给定稿了。”
　　我笑，“还不是马大哥教得好。”
　　马文生笑，正准备说话，被闻老师抢了先，闻老师说：“关你马大哥什么事？我看他写的还不如你写的好！”
　　我这才敏感到是说错话了。
　　
　　接下来，我在校刊上又接连发表了两首小诗,“一个人的天空”和“一路风景”，用的还是艾草的笔名。
　　吃午饭的时候，闻老师就笑了对我说道：“草，借你的光，我现在也是学校名人了。”
　　“能发表就好，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鼓励了。”
　　马大哥：“就是，草现在是学习阶段，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闻老师喝了一口汤嘴里，“对了，草，今天那个王志刚问你了。”
　　“哪个王志刚？”我有些莫名其妙。
　　“就我们学校那个王主任，管后勤的，你忘了？上次跳舞厅他不是还给你买过一杯橙汁么？”
　　“喔，他呀，”我想起来了，自那次见面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说：“他问我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闲聊了几句，我把你的名字告诉他了。”
　　“你告诉他了？”我有些不安，想到了校刊上的那几首诗。
　　果然，闻老师继续道：“他知道校刊上那几首诗是你写的，一直对我说——想重新认识你。
　　我没有做声，思考着该怎么作答。
　　马文生：“怎么回事？你说的这个王志刚是不是就你们学校孙校长的侄儿？”
　　闻老师：“他老婆的侄儿，亲舅侄。”
　　“怎么？他跟草认识？”
　　“也不是，”闻老师瞟了我一眼，，“就上次跳舞厅见过一次面。”
　　“喔，”马大哥点点头，“王志刚这个人我认识——不错，挺聪明的。”
　　马文生看看我，“可以交往试试看，多认识一个朋友也没有坏处。”
　　我闷头吃饭不做声，半响，道：“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怎么？你怎么会有这想法的？”
　　“没什么,就感觉他在我面前......”我吞吞吐吐，“有优越感......”
　　“你指的是上次见面吧，”闻老师道，“怪我没有把话讲清楚，这次不会了，这次是他主动提起，主动找的咱们......
　　“我不去。”我皱了眉，依然道。
　　闻老师脸色沉了下来，没再说话，巴拉掉碗里的最后两口饭，起身离开了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