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我辞别了老爷爷，经过一天一夜的火车，终于到了北京。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下车时，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如蝼蚁般延绵不绝，我简直要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随了人流的大潮，缓缓向前移动，走一步看一步了。还好，一路有出站口的标识箭头牌，还有站内工作人员高音喇叭的指导，我总算是慢慢出了站台，走了出来。
　　一出了站，心里正在忐忑，一眼就看见了写了我名字的告示牌，白底黑字，大，且显目。举牌的是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带一副白边的金丝眼镜，看上去很斯文——跟爷爷给我描绘的“马大哥”的样子很相像，我这才放下心来，急忙走了过去。
　　他看我走过来，扶着他的眼镜，仔细看了我几眼，这才出声招呼，问我是不是叫“艾草”？见我点头，他露出笑容，说：“欢迎你来，辛苦了。我叫马文生，以后你就叫我马大哥好了。”我笑笑，叫了他一声“马大哥”。他点点头，伸手接过我手里的提包，示意我跟着他走。
　　随后，他带我上了一辆公交车。坐车上，他亲切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见我点头，他又细心指了一路上的景点给我看，说“记住这些地方的名字，以后要是来这玩，记住这些建筑物，就能回家了.....
　　我细心听着，忐忑不安的心又静下去了几分。
　　
　　马文生的爱人姓“闻”，名“莺”，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文静中透着客气。她在一所中学教书，而马文生则是在报社上班，两人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本是不需要请人料理家务的，只这闻老师想法多，她娘家一楼的房子刚好空着，她便收拾了一下，招来几个学生，利用业余时间，教他们画画。但这样一来，事情就多了，闻老师身体向来不大好，这一忙，经常没时间做饭，她又嫌外面饭菜不干净，夫妻俩一商量，就说“请保姆”，这才拍了电报叫我来。
　　闻老师个子不高，肤色也不似北方女孩那般的白净细腻，一张扁平的小脸上，红色的毛细血管遍布其间，清晰可见。闻老师为这个很是烦恼，她买来大堆的化妆品，每晚都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那张脸又涂又抹。每到这时候，马大哥就躲书房里去看书，或是写一些文字。他跟我说：他写新闻稿，也写些小说、散文等闲杂文章，投到报刊杂志上发表。他拿来报刊杂志，指着署名“星河”笔名的文章给我看，说这些都是他写的。
　　我仔细看过那些文章，一、一拜读，觉着他写得真好，小事情里有大世界，一草一木，都带有色彩......不由对马文生的好感里又多了几分敬仰，简直是有些崇拜了。
　　马文生笑，说：“个人主义是不能崇拜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和劣势，取其长而去其糟粕，发挥自己的长处......用自身敏锐的观察力去发现或创造一个世界……相信每个人都能成为一个作者……”
　　马文生的话，激起了我对文学的极大兴趣，马大哥也不吝赐教，向我推荐各类诗歌、散文和小说名篇，鼓励我要多看、多想和多动笔，要有自己的心得体会，然后试着把这些心得体会用文字表述出来，坚持下去，长而久之，一样可以写出文字的。我被他鼓励得满脸绯红，一面庆幸来对了地方之余，一面心里也有了自己的小小梦想。
　　闻老师家的生活挺简单的，每天早上，马文生和闻老师在吃完我准备好的早餐后，两人各自骑着一辆自行车，分别出门去上班。等他们出门后，我紧着收拾屋子、打扫房间，清洗干净每天必换的衣服、被套等物件。等这一切收拾好，时间也差不多快到十点，附近菜市场的人流刚刚好开始散场，菜价相对变便宜了一些。我挑这个时间点去买菜，一般多少会省下一些钱，省下的钱再买多些新鲜的水果带回来，这样花钱不多，还丰富了餐桌——这些，都是刚来时，闻老师传授给我的经验，我体验过后，觉得还行，就照她的意思办了。
　　下午的时间，相对空闲，除了准备晚餐，我还得去培训班花上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打扫卫生。其余的时间，我可以自由安排。开始的时候，我去住所和菜市场附近逛，后来熟悉路以后，就不再想出门了，不为别的，实在是感觉没什么好逛的，逛来逛去就那么几条街，又不买东西，又何必呢？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呆书房里多看几页书，多码几个文字。说实话，马文生和闻老师的的书房里，藏书是蛮多的，好几国的文字，各国的书都有，随便我看，随便我拿，只要不损坏，她们一般都是不干涉的。
　　闻老师开给我每个月二百元钱的工资，除开还给老爷爷垫付的路费，其余的钱，我基本没动，都存了起来。我常常觉着，现在的我，除了“保姆”这份“不起眼”的工作，我实是一无所有的。一个流浪在外的孤儿，这个城市不属于我，这儿的生活也不属于我。而我，也不可能在这个家里打一辈子的工，做一辈子的“保姆”，迟早有一天，我是要离开这儿，到别的地方去的，到那个时候，除开身上一点点的钱，我还能依靠什么？
　　闻老师人蛮好的，待我像亲姐妹一样，刚开始，见我除了身上的衣物外，再无其它任何东西，她并拿出钱来，带我去超市，买回全套的生活用品。又从自己的衣柜里，挑出了几件衣服给我，这些衣服成色还很新。我不要，她非要我收下，还笑说“我穿上比她穿好看多了”。我没法子，只好收下，但要求在工钱里面扣。闻老师便笑话我“小市民”思想，说这些就算她送我的见面礼，叫我安心做事，不要想多了。“人与人之间相处其实挺简单的，无非就是‘交心’......”她还说她一见我就喜欢，觉着我和她们家有缘，希望我能在此愉快生活，开心快乐。
　　我知道她们夫妻俩是好人，可要说在她们家长期呆下去，我倒是从开始来时，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目前的我，比较迷茫，我还没有想好我该怎么做，或者说我能做些什么？
　　倒是闻老师，常常开导我：不要安于现状，要有追求，未来的人生路很长，一步一个脚印很关键，也在于开始的铺垫......
　　我听了只能苦笑。
　　夫妻俩白天忙于工作，到了晚间，闻老师补完课，不累的话，她还会去附近的跳舞厅消磨一下时间，她把这个叫我“放飞自我”。所以，晚间的大部分时间，就只有马文生和我两个人在家。马文生不写文章的时候，有时喜欢叫了我去天台上聊天，讲些天南地北的见闻给我听。有时候激情来了，也会即兴地朗诵上一两首他自己写的诗。那时候，我就忍不住“咯咯”笑——看马大哥带着墨镜，做激情澎湃状，朗诵诗的样子太搞笑了。
　　马文生也笑，笑完，他报复地故意问我道：“草，你怎么会叫这名字的？”
　　“这名字不好么？”
　　“好是好，只是太不起眼了。”
　　我不语，陷入了沉思中，我想起了在林星家，林清平对我说的话，林清平说，“草，你是生机勃勃的，有着无限的生命力......”
　　马大哥叫我，我抬头看他，他说，“草，你真奇怪，刚跟你讲话，眨眼的功夫，你的思想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我笑，“喔，刚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
　　“是吗？你还有小时候啊？”马大哥揶揄道，“怎么从没听你提起你的过去？”
　　我不语。
　　马文生又怂恿道：“我也很多年没回老家了，家乡的一切我差不多都忘了。草，讲讲你的小时候，说不定能唤起我的某些回忆。”
　　我皱皱眉，说：“没什么好说的，每个人的童年都不一样，每个人的回忆也是不尽相同的。”
　　马文生：“这句话太经典了，我要把它记下来，写进我的书里去。”
　　我再次被他逗笑了，我说：“马大哥，感情你写文章就是这样东一句、西一句记下的？”
　　“这个嘛，谚语中出经典，生活中的智慧才是大智慧。”
　　“哈哈，这句话才叫经典。”
　　我们就这么闲聊着，直到闻老师开门进来时，我们俩还站在天台上聊天。
　　闻老师说：“你们俩聊什么呢？”
　　“喔，我教草做诗哩。”
　　“你那也叫诗啊，也就能在草面前显摆两下。”
　　闻老师说得我们都笑了起来。
　　闻老师停了一下，又对我说道：“草，正想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姐，你说吧。”
　　“我想你从明天起，吃完晚饭就跟我去补习班上课。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跟我去学画画，也可以陶冶情操的。”
　　“好，”我不假思索答应道。
　　就这样，从第二天起，我就开始每天晚上跟着闻老师转了，像她的小跟班。她上课时，我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坐着，看我带来的书，写一些心得笔记或胡乱涂鸦上一两首小诗，有时候闻老师也会走过来，拿起我的诗看看，再指点上一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