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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毅然参军

作品名称:逐日      作者:金源      发布时间:2019-01-14 18:03:54      字数:3125

  场上的麦捆刚碾了一半,胡麻才开始收割,征兵就开始了。
  “你说你想去当兵,是真的?”公社武装部仲部长带着接兵干部来了我家,直接把我从打麦场上叫了回来。
  去年我就按公社要求,以适龄青年的身份参加过参军体检,也有过参军的想法,但因为主意不定,就搁置了。当时,仲部长也是我四姐的同事对我说要是想去,他来帮我。我说明年再说吧。今年征兵命令一下来,仲部长就直接领着征兵干部到了我家,同来的那位瘦瘦的、精干的部队军官一言不发看着我,目光锐利而坦诚。
  “是呀,怎么了?”我的心突然慌了起来。我身上的衣服被草汁染的五颜六色,脸上满是灰尘、汗水的痕迹,好几天没有梳过的头发横七竖八地乱成一团,蓬头垢面。我忽然想起这个词,不觉有些脸红。
  “这是来征兵的杨排长。我说我们这里有个高中生想当兵,就先来看看。”部长是家里的熟人,看出了我的窘态,“大婶,你小儿子去当兵,你舍得吗?”
  “那有什么舍不得。当兵是好事。”母亲给来人沏上茶,还特意放了些平时舍不得用的白砂糖。
  “大娘,我们那可远了,条件艰苦呀。”杨排长笑着说。
  “能有多远?我从山东走到甘肃,几千里也走来了,现在有车,他还能走丢了?再说苦能苦个什么样,比他种地还苦?”母亲说笑呵呵地说。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仲部长还没有走,我就借口粮食需要翻晒溜了出来。我没有想到部长会带着征兵的干部来,而自己当时的形象有些邋遢过余了。
  我走不走?
  从内心深处说,我并不甘心眼下的境遇,我不想过早地把自己固定在种地这个古老的职业上。走,是我渴望的,我可能又多了一次选择人生之路的机会,这个机遇也许会改变我的一生。可是我走了,家里怎么办?地怎么办?母亲怎么办?
  小姐已在年前结婚,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我的每一步都决定着这个家的走向。这个家是父母一辈子心血的结晶,四十年前,他们扶老携幼从战火纷飞的内地逃荒到这里,用自己一辈子的辛劳为自己也为儿女创造了这个家。虽说儿女都一个个长大了,大多都有自己的前程,可父亲去了,母亲老了,我不能眼看着这个家走向衰落,让母亲老无所依。
  母亲是一个性格刚强的人,当初分家时,她坚持把家一分为二,我们两个儿子一人一份:“我什么都不要,我死了,都是你们的,趁活着还没有糊涂,都给你们交待清楚。我也不靠你们,你们想报答养育之恩,就给我一口饭吃;不想报答,我自己有办法。”
  而且,母亲在儿女问题上有她自己的理论,“姑娘是水,嫁了就泼出去了。儿子是狗,吃饱就不认识爹娘了。靠亲指邻,那是绑在桩上杀人呢。人活一世,大事小事都要靠自己。”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解放前,从她离家开始逃荒的那天起,她就靠自己的刚强、坚韧把这个家维护到现在。现在她老了,没有这个能力了,我是她亲儿子,我如何舍弃这个家呢。
  母亲看出了我的心事。第二天一大早就对我说:“你把我送到公社去。”
  “你干什么去?”我有些迷惑。
  “你别管。我去你大姐家,过两天就回来了。”
  公社离村庄还有十二公里。母亲这样的出行,大多都是我用自行车带着她。没有自行车以前,母亲则是靠自己的双脚。
  自行车在乡间小路上扭来扭去,母亲坐在后架上,一路都没有说话。到公社所在地后,母亲对我说:“你回去吧。”
  我百无聊赖地又从公社回到了家中,继续去操持我的庄稼。
  三天后,刚刚离家不几天的姐姐们又齐聚家中。
  “小七要去当兵。去年验上了没有走,今年一定要走,这个事情没有什么商量。把你们叫来,是要和你们说一下,公社书记我找过了,还要老大去打个招呼,我知道那是你中学同学,招兵的人家里来过了,对小七也满意。小七走了,地不用你们操心,我租出去。我那里也不去,就在这个家里面待着。你们呢,每月给我生活费,哪天小七回来了,哪天再说。”
  母亲制止了要插话的大姐:“我谁也不跟你们去,我在这里自己过舒服。你们想来就来看看,不想来,只要把生活费拿来就行。”母亲一言九鼎。
  “你直接说要钱不就行了。”大姐笑着说。
  “就是要钱,怎么了?老娘把你们养活大你们就不要老娘了?想让老娘活就按时给钱,谁不给,我就把他家锅砸了。生你们养你们就是为了现在。”母亲再一次用自己的强势,断了我后路。
  母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裁缝,四十四岁时才有了我这个小儿子。从我懂事起,母亲整日都伏在缝纫机上干活,对儿女的教育基本上都是采用“棍棒加糖”的办法。通常,糖是没有的,对于一个有众多儿女、三代同堂(我姥姥和我们在一起)的家庭来说,能够吃饱穿暖已是不易;偶然买来的白砂糖,那是家里来贵客的高级物品,通常都藏在只有母亲自己知道的地方。而棍棒是必须有的,母亲的枕头下面长年四季压着一根一寸多宽、二尺来长的竹板,据说我们兄弟姐妹七个都经受过它的“拷打”。而在姐姐们口中,我是挨打最少的一个。
  说这个不是说母亲多么不讲理,而是现在想起来,当年的母亲该是多么不易。在那种情况下,母亲只需要孩子们做好两件事情,一是听话二是不惹事。听话是说什么听什么,你只需要按要求做就是,因为母亲没有时间和孩子们交流;不惹事的标准则低一些,只是不要听见别人说自己孩子的不是就行。我有了孩子后,多少也有类似的行为,而妻子说“你和你娘一个样”。
  记忆中的家,都是母亲说了算。从我记事开始,父亲就一直在外面干活,通常三五个月才能看见一次,家中只有母亲、我和最小的姐姐;后来姐姐也去寄宿上学,家里又多了个芳,所以,家是母亲在操持。
  许是这样的环境下,我们都习惯了在母亲的管教下过活,而这种情况也更多的表现了母亲的独断专行。为此,我的姐姐哥哥们都频有微词。其实,父亲去世时的闹剧,在一定程度上有对母亲不满的因素。
  这样的生活方式决定了母亲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和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对于孩子的事情,只要认定的就一定要去做,比如对我上学的态度。只要我想上,她就要想尽办法供养下去,到现在我要当兵,在我犹豫的时候,又一次表现了母亲的强势。
  这些年来,母亲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和我们说话。为了我参军,母亲采取了少有地把孩子们叫回来商量的办法。而以前的做法是母亲捉摸好一件事情后,需要谁干什么就直接告诉他什么事,该如何做。是母亲因为我而妥协,还是母亲衰老的象征,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母亲的这种方法让我、也让我的姐姐们无法选择。
  因为全家出动的缘故,那年我参军很是顺利,很快就有了回信,体检合格、准予参军。
  可是我的地里面还有一半的胡麻没有割完,粮食也只是上了公粮,大半还堆在家中。
  三姐说:“我请假回来帮你。”
  胡麻是三姐和我割的,而好多年没有下地干过活的母亲,也拎着镰刀来到了地里。
  “妈,不用你割。我们割吧。”三姐说。
  “多割一刀是一刀,让小七放心走。”我至亲至敬的母亲呀。
  
  “你想好了?”收到入伍通知书的时候,母亲对我说。
  “嗯。”我还是不怎么理直气壮。
  “想好了就去,去了就好好干,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娘不希望你干多大的事情,只要尽心尽力就是。有机会就考个军校,没有机会,也不要灰心,娘在家里等你。”母亲说。
  “我不用你操心,你也知道家里的难处。我不希望你一定要干什么,只是希望你到部队后,好好听领导的话,把自己的脾气改一改。山不转水转,前面的路是黑的,只是自己用心走就是。”
  走的头天晚上,娘俩说了半宿的话。
  第二天一早,等我起床时,床头的荷包蛋正冒着热气,我的行李摆放在我的头前;而母亲则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爬在我跟前,她的头紧紧地挨着我面颊。
  母亲在我走的时候没有出门,只是把我推出家门后,背过身对我轻轻地说了声:“你走吧。”
  我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院门,母亲始终背着我站在门口,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没有人给我送行,只有生产队派了一个小伙,一辆自行车顺着我走了十八年的乡间土路,把我送到了集结地。而我在走出我生活了十八年的村庄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然后,对着我的村庄、还有村庄里我的娘,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清凉的秋风中,我的村庄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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