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十里相送

　　傍晚，刘川去找刘玉福，要向他辞行。家里人说一群学生缠磨着他要去当兵，他领他们来到志明家。刘川只好转到志明家。一进院就听见银江正说哩，进屋见佐之也在场，打了个招呼坐在了椅子上，听着学生们的叙述：“俺们跟刘老师、董老师他们说了。刘老师说俺们不够年龄，军队上不要，俺们找到了团部，王主任还吓唬俺们，当小兵可得先受两年军训，俺们说，行。他们说光你们说行还不行，没有你们村长的话，我们不能收，大伯全凭您一句话了。”
　　“对，您就同意吧！”万祯、明海、虎娃、明奇几个人附和道。
　　玉福看看志明，又望了一眼刘川和佐之：
　　“银江你十几啦？”
　　“十五。”
　　“万祯你们都说说……”
　　“我十四。”明海回答道。
　　虎娃眼皮一翻，说：“我也十四。”
　　“你也十四？哈哈哈……”
　　“我看银江这个个儿头，这年岁还可凑合，万祯不是也十五上去的吗？其余都不行。”玉福实实惠惠的说道，看了看志明，说：“我看咱这样，我到部队去一趟，和团里商量一下，听听部队的意见。”
　　“明奇、万祯、虎娃你们可以等着考抗中，学习、参军、参加工作机会有的是。”志明为了缓和下学生们的情绪，说：“你们先回去吧。”银江像看到了希望，领头要往外走。明海说：“不让我去可不行。”银江把他一拉，几个人就走出去了。
　　佐之饶有风趣的说：“志明啊，看见了吧！党的阳光雨露洒在你们培植的苗圃中，正形成一个个蓓蕾，星罗棋布的花朵和累累果实，眨眼桃李满天下了。”刘川说：“这会儿开放的是红梅是雪莲，是经受了风霜摧残傲然枝头的。什么也比不上能看到自己辛勤施教的学生能做出一点有益于人民的事情心里满足的了……佐之同志，你是不易体会到教师心情了，哈哈哈……”他非常开心爽朗的笑着，像为着年青一代教师的幸福祝愿似的。志明说：“不过心里常常会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一伙学生刚刚有了一点自制的能力就要离开了……”话音似乎要流露出一点凄怆的味道。
　　“怎么？”刘川非常敏感。“是否有点儿女情长？思想可得不断地提高，私心可要经常排除啊！哈哈哈……”
　　佐之说：“又被你抓住了？人说刘校长眼里下不去沙子，大概就是不能看到学生有半点不符合你的规范……”
　　“师生之间是互相负责嘛，重要的是教师的思想行为。处事、待人要在学生中经受考验，要挑剔学生，没有以身作则的师表言行是不会奏效的……好啦，还没和志明他们讲今天我是找佐之、玉福辞行哩……”
　　“是吗？”志明显得有点惊讶。
　　“明天我就回去了。”刘川继续说道：“敌人将完全龟缩到城里，工作秩序正在重新安排……一年多的时间，给乡亲们增加不少负担，添了不少麻烦，见到见不到的请你们代为致意吧！”
　　“怎么那么快，说走就走……”玉福也有点出乎意料。
　　“学校的建制也要改进……经过这场风暴的洗礼，教师必然要有新的变动。已听到的消息，有两位同志已光荣殉职，两个县再一分家，学校将重新组织。事不宜迟，我想晚上再找志明、金涛和淑萍同志他们几个征求一下意见，明天一早就去河东了……”
　　玉福说：“去人送你一下。”
　　“不用。不拿什么东西。”
　　“道上做个伴嘛。”佐之说：“县委把人交给我们了，一年多安然无恙，我们不得覆个命吗？哈哈哈……”刘川再没有推辞，说：“吃过饭还有事，那我先回去了。”说着站起身来。
　　玉福说：“我得到团部去一趟，成不成好向学生们交待……”与刘川、佐之一起从志明家走了出去。
　　晚上，教师们都聚集在刘川家。大家都希望他留下点办学的意见。他却再三推辞着。可是推着推着不由得又感慨起来：“不容易呀！这场斗争比唐三藏过火焰山还难啊。他仰仗着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去折腾一下就可以安然无恙的过去了。冀中的人民也被日本鬼子这个魔王吞噬到肚子里，可是有多少人不能生还了……然而人们并不是束手待毙，而同样是拉着他的心肝打秋千的，不气馁，不悲伤，各就各位，殊死搏斗，终究从魔鬼的肚子里打出来了。人民的教师，不正是在这风雨如晦的时候，教育培养了像刘小迎、王三群、刘万禄……甚至像王玉芝、王虎娃啊、刘银江这样的一代新人，难道说不值得骄傲吗？”听着听着大家都笑了。
　　赵淑萍说：“我们是洗耳恭听校长给留下意见的，听了半天，拐弯抹角表扬上了……”
　　“不，这就是意见。我就是在这场斗争中被你们给坚壁起来的。哈哈哈……”
　　志明说：“老师，像我们所进行的抗战教育，尤其像大扫荡以后，在敌人的心腹所进行的秘密教育，能列入《教育学》吗？”
　　“能。要看问题的实质——教育的目的，不是单看形式，如果要研究我们时代教育的话，我们所采用的形式也未免不值得研讨。依我看是很珍贵的史料，我们是应当珍惜的，说不定会有哪位教育家在《教育学》中添上一章。”
　　“嘿嘿……”赵淑萍笑了笑说：“说不定描写到付老师还得多加些笔墨呢！”
　　付金涛也很幽默地说：“《教育学》上倒不一定，我写自传的时候可免不了多用点纸墨……”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志明觉得时间已不早了，明天刘校长还要上路，就说：“咱明天再见吧，让刘老师也早点休息……”说着，大家都站起身来。
　　付金涛情绪很好，幽默地说：“很遗憾，又分手了。得少上几期学习班？”
　　刘川也诙谐地说：“你算把我固定在学习班上了。看来老付的思想还不解放呀！回去我就办二年制师范了……”
　　“对……对……对，总跟不上形势！”付金涛愧领了。
　　刘川和顺霞把大家送出大门，正碰上刘玉福。他说：“正好，参军的事没谈上，营以上干部正开会……”
　　“那不着急，明天再谈嘛。”付金涛依然按部就班的样子。
　　“明天明生去送你。吃过早饭登程吧。”玉福紧紧地靠在流川身边。
　　刘川说：“盛意难却了。那就提前一点走，省的回来时一个人贪黑……”
　　“好吧。”玉福答应着同人们向街里走去。
　　战争的环境瞬息万变。黎明时分，军队突然紧急集合，战士们动作虽然那样轻捷、悄然。然而，这意外的行动怎能瞒过敏感的人们。乡亲们从熟睡中惊醒，像年初一打早起巡节的一样，谁也不用招呼就满街是人了。人们悄声的议论着，惋惜道：“指望能在家过个年哩，俏没声的又走了……恐怕洗的那衣裳还没干啊！”
　　“真的不易呀。成天不打仗就走路，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不的那孩子们就面黄肌瘦的……都是为咱老百姓啊！”喜竹说的凄凄惨惨，惹得周围人们一阵心酸，都不说话了。
　　瑞灵拿着一双鞋在人群里寻找万禄，黎明的时光，朦朦胧胧，都是一样的衣服，差不多的个头，真难找哩。“禄子——”索性喊了一声。
　　“我在这儿呢，娘！”原来就站在她身边。
　　“哈哈……看你们娘俩，像那摸瞎瞎儿哩。”喜竹那大嗓门喊叫着。
　　瑞灵心里有事没顾得和喜竹嗑闲话，她抬起头来望着儿子的脸商量的口吻说：“那小祯子哩，能跟你一起走吗？”
　　“不能，他年龄还小，军队遇到这种事情多了……都劝阻了。这个时候也不对，每天行军打仗，道儿他们都走不动，不是累赘吗？过两年吧。让他好好念书……”万禄耐心的向娘解释道。
　　“好吧！”瑞灵似乎无可奈何，她觉得一下送走万禄他兄弟俩的时候，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为他年龄小心里不落地，不愿再增加这个负担了。心里话等两年也不算晚。
　　天已是鱼肚白了，东方地平线上现出一抹熟透了的杏子一样的颜色。整装待发的队伍依然在街里站着。原来玉福、志明、明生一群村干部、教师被银江、虎娃、万祯、明海他们六七个学生纠缠着坐在团部里，听团长给他们讲形势哩。结果银江和明海被留下，刘丰年和喜竹乐得合不上嘴。喜竹说：“没白长个大傻个子，也没少让先生们操心。”“别白话了，咱忙给孩子们拿双鞋……”不知愁王兆年更高兴了。虎娃、万祯和明奇还是纠缠不休，志明怕耽误军队行动的时间，只好把他们叫了出来在一旁去劝说。
　　队伍开动了。团长、政委、政治部王主任高高举起双手不住声的和乡亲们、干部们招呼着“再见了！不久一定再回来看望乡亲们……”熙熙攘攘的人们在行军行列的两边跟着送行。
　　银江和明海被安排在万禄那尖刀连的后边。他俩笑盈盈的紧跟在万禄身后，不住的和老师们、同学们、街坊领居们招手。闫志明、赵淑萍、刘顺霞、董素环、刘玉辰、付金涛围在一群孩子中间，跟在银江他们后边，闫志明还不住的向他们说着什么。走出村庄，绕过了大苇坑，送到了交叉路口。菊奶奶、瑞灵、喜竹、袁玉芳、陈瑞芳一群妇女和抱孩子、拄拐杖的老人门站下来。颜佐之、刘玉福、刘明生、刘旭东、刘老沛、闫老润、董老宗、刘丰年，不知愁王兆年、乐天派刘吉昌和那一巢蜂似的喧闹、活跃的师生队伍，一直送上了远离村庄十里路的磁河堤。队伍分成了两股，人们才停止了脚步和团的领导同志们以及明新、万禄握手告别。人们站在大堤上目送着队伍，慢慢地离开。银江他爹刘丰年才从队伍的尾部和银江分手，跑上大堤来，还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千万不要忘了教师们教训的‘立了功再回来！’”“明海也听着啊！”王兆年也补了一句。逗得人们轰的一声咯咯的笑开了。
　　湛蓝的天空，浮动着一朵朵白云。大地是宁静的。碧毯一样青青的麦苗无边无际的铺展开。闫志明凝神地站在大堤上望着远去的队伍像一条粗线蠕动着，弯弯曲曲向远方延伸着，从这一望无垠的大平原的地平线上，一直伸向晨曦升腾的远方。顿时，觉得遍地都是人民的军队，而且在哪一支队伍里都能看见那顽童般的张张熟悉的笑脸……
　　“志明，回去了！”一声召唤，才打断了闫志明的遐想，转身跑下大堤，追赶人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