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吸脂（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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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会一过没几天，丁杰突然借调到松阳镇财政所去任预算内会计了。中国人都知道，百分九十九的时候，借调就是正式调动的小前奏，对于没有能力一步到位的人来说这就是个常规手段。此类事情都是事前毫无声息，什么手续都操作好了，别人眼里突然就出现了变动。这个事情让同事们很是吃惊，平日里只觉得丁杰人玲珑圆滑比同龄人能量大些似的，好像不至于大到有如此本事。当年他与庞道然的异常交好就很是让同事们摸不清套路，却直到庞道然出事，他丁杰也没能挪动个窝。而今庞道然进去了，丁杰却突然来了运气。当然，大家都知道，所谓的运气，多数时候还必须有着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做底子的。
晚上回家后，苏永一打开家门， 尚玉就赶紧将消息传达开来。她问苏永“你这位表表哥哥，家里还挺有背景啊？”又续句玩笑，“要不，你让你妈走走老表姐家，给我也调回城里吧？”
苏永边换着拖鞋，将钥匙往柜子上一甩，笑道：“那还了得！那样你岂不前功尽弃了吗？好不容易飞那么远，过上了甩手掌柜的自由日子哩！”
尚玉洗着菜，水流哗哗地轻响着，也还是大致听明白了苏永的话音，她一撇嘴巴：“呵呵，我这是甩手掌柜呢？十分钟后你就能上桌吃现成的。——我不给你辩论，也不真心求你那块关系资源，就是给你透个话罢了。”说着，将水龙头一关，湿漉漉的小菜倒进热锅里，嘴巴安安静静。
苏永在餐厅里坐下来，喊一声正在看电视的文文过来吃饭后，却又认真地念道：“他老爹和你爸一样，当了一辈子孩子王，还一个兄弟，如今刚毕业也做了孩子王。真没听说他有哪棵大树好乘凉的——这世道，可也说不好。有票子的话，条条大路通罗马啊！”
尚玉将菜端上桌，也随口念叨句：“是啊！”又转而笑道，“只是以后单位里没亲戚了呢！孤单！”说毕自己噗嗤嗤地笑了一小串，惹得苏永又瞪了两眼。
没出一个星期，有好事者就探到了直接因素，说是松阳镇现任党委书记与丁杰做过一辈子教师的父亲有过师生之谊。有些事情，水到了，渠也就成了，外人是没法知道当事人是如何艰辛地引来水源的。
丁杰一走，谁来接任会计就成了问题。普普通通一个职位，因为有三个人同时看上了，就争得个脚朝天。一个是高俊华，一个是李良山，一个是王云，三个人都是一样的学历，都是财会相关专业，都是相同的工作阅历。高俊华直接找尚玉自荐，王云找的许永兴来推荐，李良山则是拖了县人口计生局财务科周科长的口来转述，最终都是要经过田善华转给杨书记来定夺。大家等着消息，尚玉想，这样看来高俊华是没有戏了，就看李良山和王云两个人谁能上岗了。
两天后，田书记却传达回来一个让大家意外的领导意见：还是在财政所选派一个人代理计生办会计的业务吧。此人只在计生办上班，只负责财务方面业务，其他方面不受计生办管理，工作关系还是放在财政所。如此一来，这事儿就放在了财政所长的身上。
又过了一天后，财政所的小颜——颜丙丁就来办公了。

会计岗位刚调理消停，新一季的大进站就排上了日程。这次上面倒是爽快，再没提全面健康查体的说法——就是进站。
县里的布署会议一散，从会议室出来，几个乡镇计生办主任聊得有来有去，恰巧尚玉和柳庄镇的李方蕊——这俩女主任，大伙口中常唤作“美女主任”，加了个美字，本来该是极受用的事儿，尚玉却常常觉得心虚，人家李方蕊即使“资深”些许，也尚可称作美女，自己算哪门子美女呢？都是这时代害的，眉眼齐全就是美女，组词造句就是才女，五十以下就算帅哥，四十开外也还可以称作女生——呵呵，她们俩也在大伙身后。大家纷纷提议由“地主”设场，美女做陪，大家聚聚吧！李方蕊听这话后笑得银铃一样响，直说“可行！”尚玉却只微微笑笑，也不敢表态，心里担忧人家华之明若不应呢？一个女人家脸面身段的可往哪儿放？
只见华之明——松阳镇的年轻主任，爽快地笑道：“没问题！有两位美女主任在，我就是从身上剐二两肉也高兴呢！机缘难逢啊！”接着就顺情顺意地带大家来到一家小酒店。几个位置相仿的围桌而坐，即使年龄不相类，在这样非正式场合，氛围也是轻松随意的。大家并不分什么主宾，杯中酒自然都是白的，话题自然也离不开他们共同的职业。
“全面健康查体的风终于刮过去了，还是这样利索啊！值得庆祝！”白石乡的资深计生办主任付永成举杯笑道。
“嗨！你们乡小、人口少，怎么查也都是轻松。不像我们，那几次大型查体，我们六万个育龄妇女，分三组人查还得耗时两个月呢，可让折腾死了！”华之明别看年仅三十，却从来都是干活麻利果决，看起来举重若轻的样子。但是这会儿，他也诉起苦来了。
付永成笑慰华之明：“你们正因为大家大口，才有那么多人干活的呀！像我们，整个单位连男带女不到三十条腿！你们多少？一百条也不止吧？人多总是好干活的。”
“行了，行了，要是不用扫尾，不用迎接检查，我看就是年头到年尾天天进站你们也乐得上天了！”朱坊镇的计生办主任赵成真插进话来，然后将脸转向左边的尚玉问道，“你说是吧？尚主任。”
尚玉呵呵地笑两声，还未及答话，华之明早开了言：“我看呀，成真主任，你们朱坊镇是被检查吓着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查就查呗，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吟毕，他举杯邀了一圈，也不管别人喝不喝，自己迅速将杯中酒喝了个底朝天。大家看着他白白净净一张小圆脸又吟诗弄酒的样子甚是可爱，不禁哗笑。笑是笑了，酒却没误喝，几个男人都将杯中酒痛快地一饮而尽。一瞬间，桌上豪情冲天。
李方蕊又笑成了一串瀑布，哗哗地举起大拇指：“好，兄弟，文人啊！”
“屁文人！又不是他自己作诗，不过拿来一用罢了，还不那么应景呢！”赵成真讥笑道，“我就知道你们姐弟俩亲，之明小伙子一表人材，方蕊美女名噪松阳多年，又是门当户对。咦？我就奇怪了？你们当年也是青梅竹马老相知的，怎么就没有成双对呢？”赵成真说毕，一脸黠笑地看着华之明和李方蕊。
华之明指指李方蕊：“你问我亲姐，那时候我毛头青青的，她能看上了？”
李方蕊大笑道：“看不上！看不上！我嫁个毛头青，去疼他一辈子呀？你看现在，我都老成这样了，他才一朵花似的刚出挑呢！”
尚玉拿眼神细瞅瞅李方蕊，一如既往的漂亮呀！凹凸有致的身段，白里透红的面庞，哪儿就老了？虽然比自己还大五岁，可看起来雍容华贵得像朵牡丹。
赵成真见尚玉看着李方蕊出神，点拨道：“你看，女人看女人都走神，李主任这一枝花果然是常开不败呀！来，敬咱全县计生系统的女神一杯，感谢上天赐给我们这么大的福分，有你作伴，面对再枯燥的工作我们也精神百倍！——看不中李主任的可以不喝！”说完先自行痛饮半杯，然后拿双细眼挨个酒杯盯着。
尚玉笑道：“我不能作数的，我与李主任，与你们不一样，呵呵！”说着呷了一口就放下杯子。
员外镇的主任马青海点头嗔笑道：“这是赵主任失误啊！一桌子两个女神怎么就单敬一个呢？”
松北镇的于海涛主任也附和道：“对，严重失误！尚主任不是美女吗？”
尚玉见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赶忙推道：“我算不得，算不得，李主任是牡丹，我就是一小指甲花，不提，不提！”
李方蕊听了，对着脸指指尚玉：“呵呵，这小嘴呀！姐这美女成豆腐渣渣了，比不得你风华正茂。”然后笑笑，“对美女，我想大家要加倍爱护啊！”意思是她和尚玉可以不干这杯酒。
于海涛又将眼神移到华之明左边的陶家林身上征询。陶家林是陶埠乡的主任，今年三十九岁，在今天坐上各位之中仅次于白石乡付永成的年纪。只见他摆手笑道：“我和老付一样，不适合参与你们年轻人评比，看不看得中李主任这类话题我们也不适合说的。是吧，老付？”他这样拉付成永结盟，付成永正巴不得呢，于是这一对盟友和尚玉三人坚持不喝这杯酒。
赵成真提的这杯酒竟然就僵在这儿了，全桌七个人，就只有华之明爽快地喝下了这杯酒。赵成真开始不依不饶，还在那儿拼嘴争讲。华之明见状赶紧圆场，免不了自我牺牲一翻，再倒一杯酒加个新由头陪大家将杯中酒喝了。尚玉在旁边看着华之明的豪饮情状，心内不由惊叹：怪不得这么年轻能在松阳镇坐稳，果然肚子里能撑小船了！
在基层工作中，酒杯这只小船，你可不要小看它。必要的场合你要应付不下来，除非你真有八面玲珑和非一般的智慧再加上人格魅力，那些真正站在辅佐之位的人才会高兴围着你转。李方蕊与尚玉这般在女人当中酒量还是可以的，若拿到这些人面前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李方蕊能驾驭一个柳庄镇计生办，而且年年成绩都名利前茅，想必自有她的驾驭之功。女人在场合上绝对不能靠拼酒，怎样在男人堆里做一枚明媚的月亮让人又敬又爱？这绝对是门学问。想到这儿，尚玉有些心灰，自己又有什么呢？
正思想间，大家的话题又扯到了迎接考核上，赵成真聊着年前他们朱坊镇在市考核中那把败笔，不免哀叹，引得大家一阵唏嘘。
陶家林笑道：“华主任你大可不必犯愁啊，这么多年，你们镇应付省市检查也不少了，从没失过手。你们有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和秘诀啊！”
“呵呵，什么优势，什么秘诀？一个字——拼呗！”华之明笑道。
“嗬，天时我们是一样的，可地利、人和，你们多占两样了。”付永成笑道，“地处县城驻地，自然全县的力气都想花在这儿，经济上也宽裕，很多事情好办呀！”
“但是不拼，也还是不行。”华之明坚持着。
“若说拼，我们一样在拼啊！”赵永成说道，“可是稍有不慎就落水了，真是如履薄冰啊！我安排得和铁桶似的密实牢固，可是到了村里，非有给你打折的。你们松阳镇几乎要管到全县六分之一的地盘了，怎么就密实得了？我看每次往上报计划外出生时，你们并不比我们比率低。”
华之明听了，认真地答道：“呵呵，我觉得我们真是一直拼着的。至少在我这儿是这样，其他事，我把握不住的，头上有大领导呢！”他这时八两酒已下肚了，思维却依然清醒，别的并不多说。
尚玉看着这火候可以了，提议道：“我看时间也差不多，咱们得结束了，下午还要上班呢。”
李方蕊笑道：“傻妹妹，你满脸通红的上什么班呀？回家休息吧，老共家的活，天天干，天天有。你就回家歇着吧！”
尚玉想想，也是，只得随了大流，散场后自行回家了。
打开电视机，躺在沙发上，酒意朦胧，轻醉微醺。窗内小凉似秋，窗外烈日流火浓绿荡漾，都八月底的天气了，怎么还是这么热情呢？尚玉心下纳罕道。其实，是她忘记了，哪一年秋老虎不再发发威就乖乖地走了呢？
电视机里一个年轻女子仿着邓丽君的声线，悠悠地唱道：“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来来来，喝完了这杯再说吧？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这样的靡靡之音，此刻听来是那么得轻柔可心，温婉动人。因为歌中的酒，她想起才散的酒局来，也就想起了明天等待着自己的工作来。一缕愁绪便慢慢氤氲开来：月月年年，环环相扣，何日休止呢？她不敢想像一代人在这样的日磨月损中流失了青春，霜染了青丝，终老却一无所获的未来情境，那将是怎样的凄然啊！
她又不敢让这阵情绪继续飘荡，怕会难以自拔，就赶紧换了个电视剧来看，可听一会儿剧中那两个女人婆婆妈妈的倾吐，又觉得无聊，干脆关了电视机闭目养神。
这才听见窗外隐约像有几只蝉儿在对阵喧哗着，却也不觉扰。混混沌沌中，她自我安慰道：且将明天抛窗外，我自惬意寻周公吧！正如李方蕊所言“老共家的活，天天干，天天有。”
呵呵，天地就从这刻起，慢慢地合栊了起来。一切，皆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