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吸脂（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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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的呼声已经越来越宏亮，记不得从哪天起，各类媒体开始了倒计时，关于奥运的各种报道、访谈节目频频见诸报端、电视、网络。媒体的炒作，炒热了人心，也炒热了天气。一场雨后，树上开始听到知了的鸣叫，然后这叫声就一天比一天热烈高亢起来，时时处处试图提醒人类不要忘记关注它们短暂精彩的生命旅程。人类哪有这份心思，反倒只觉得烦躁无比：《北京欢迎你》的乐曲那么动听，我们还爱听不听呢！何况一介蝉鸣乎？
这天中午尚玉接到县局办公室的电话通知：下午三点到局小会议室召开一个业务短会，参加人员为主任和各自的宣教员。
尚玉带着王云早早地来到会议室，局宣教科的小伙子姜超忙递过来签到表，尚玉和王云分别签了，看看桌上别无它物，悄悄问道：“材料还没备好？”
姜超笑道：“没啥材料，带好笔与本子记记就行了。”
两个人纳闷：“怎么会这样？”
姜超浅笑：“就是些宣教工作方面的事情，领导口头强调一下，大家领会好就行了。”正说话间，其他几个乡镇的主任和宣教员也进来了，尚玉便与他们热情地寒喧交谈，大家的疑问自然如出一辙。

短会准时开始，竟是凌局长亲自主持，这让大家有点意外。一般的业务短会多是由一位分管的副局长来主持，外加一位科长讲解讲解具体要求也就行了。今天的规格何以如此之高？正暗猜间，凌局长发话了：“同志们，下午好！今天通知大家来呢，主要是宣教科的近期工作任务安排，会议时间很短，希望大家认真听讲，作好笔记，回去做好贯彻落。下面先由秦科长传达一份市计生委宣教科的通知。”
宣教科长秦明珠礼貌地微笑一下，说道：“这是市计生委宣教科下发的一份《关于全市计生系统要做好国策宣传教育 迎接百年奥运盛会的通知》，内容很简洁，回头我会安排小姜在内网上转发，这儿就不再书面转发给你们了。”说着翻开通知读起来，通知确实简洁，无非是要求基层计生部门要采取一些扎实有效的宣传方法，在奥运期间多做一些正面报道，进一步搞好国策宣传的内容。不到十分钟就读完了，秦明珠抬眼看看凌局长，凌局长点点头：“好的，刚才秦科长讲解的通知是正面报道的要求，下面我来强调一下关于负面消息方面的预防要求。”
接下来凌局长作了一段长约半小时的讲话，大意是：随着奥运盛会的即将到来，大量外国人士涌进中国来，势必有些外国记者存有一定程度的居心不良，他们总喜欢挖掘国人内部的许多小事，再将细节放大然后弄到媒体上，以抨击中国的人权状况。作为我们这个行业，出于工作的特殊性，更是常常会被推于风口浪尖之上，工作中稍有不甚就会造成他们较大的说辞，让他们当作把柄来攻击。不止是外国人，就是有些中国人也会为了各种目的而做这类事情。因此，在这几个月里，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加强戒备，预防此类事件的发生。回去后各乡镇要召集村干部召开一个会议，传达此次会议精神，要让村干部提高政治思想觉悟，并与他们申明利害以引起足够的重视。让他们在村中勤观察、多了解，对于外来陌生人中那些爱打听事的一定要有所警惕，必要情况下可以以村委会维护治安的立场要求他们离开。当然，国土这么大，这种事情也不见得能让我们县里遇上，但是，未雨绸缪总是强于亡羊补牢的。我希望，不要有任何不愉快的事件在我们的辖区范围内发生。
尚玉心下暗笑，原来为此啊！怪不得不好发文。在她的想像里，外国记者、国内不良媒体这类词儿一直是相当遥远的，奥运会真的能给我们这些偏远省份也带来这些时尚的元素吗？她总是不太信。但是，工作就是工作，是不能靠直觉的，按照要求做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清河镇的第二天，她就召集了各村计生主任开会，在会上传达了正面宣传和负面预防两个方面的精神。不料在讲到负面预防时，台下这群女人却小声笑起来，还伴着一团团的窃窃私语。惹得尚玉一愣，怎么了？自己并没有什么失言呀！她问坐在前排的年龄最大的齐凤兰：“怎么了？有什么事着急讨论吗？”
“呵呵，没什么事！我们听着什么记者、媒体这些说法好像怪远似的，好像用不着考虑这块事吧！话说回来，领导们可都是有远见的，安排事情就有他的必要，让咱防着咱就防着呗。”齐凤兰笑眯眯地回答道。
她是全镇乃至全县计生主任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今年五十八岁了，娘家婆家都在齐河口村，从二十六岁时就做村计生查访员，一直做到五年前。那年夏天全市推行村级计划生育干部队伍“三化”活动，她就直接“化”成了计生主任。五年前那场活动要求通过考聘的方式使村级计生主任一步实现“三化”——年轻化、学历化、女性化，这样一来，所有的男计生主任就都只得避让到村内其他工作上了。捎带着，有些年龄大不识字的女性查访员也被“化”退了，经乡镇计生办重新组织招考了一批符合“三化”要求的计生主任和查访员。所以，现在只要召开村级计生干部会议，各乡镇都是台下清一色的女人，有乡镇计生办是男主任的，坐在台上讲话，那真是看起来万红丛中一点绿了。台下的女人们，高矮胖瘦各不同，可谓百花争研巧笑铃叮。
齐凤兰在那次改建活动中已能达到退休条件本欲退出的，无奈恰值齐河口村书记、主任都是新官，他们没有信心找出更适合这项工作的人，就一致到清河镇计生办来找严秋山，请求他们村留下齐凤兰来主持计生工作局面，再配备一个年轻有文化的查访员来慢慢培养着，等以后新查访员有了独立工作的能力再让齐凤兰退休。为了工作考虑，严秋山就想办法帮助齐河口村打造了一支平均年龄并不算大的计生干部队伍，新考聘的查访员卢巧飞才二十出头，使两个干部的平均年龄降了一大段呢。等到卢巧飞的业务也熟悉起来了，齐河口村的当家人却由于各种问题接连换了两茬，谁也没有坐安稳交椅，就更别提给齐凤兰办退休了。去年秋天的选举中，女书记郑海玲又横空出世，上任以来却也至今不提让齐凤兰退休的事了。齐凤兰一次次找领导要求，郑海玲只说“不急，等我各项工作都理顺好了，一定给你办！”答应了今年年底给齐凤兰办的，如今齐凤兰盼着呢！却又时常要提着心担忧上级的各种检查，可别砸在她们齐河口村，让她晚节不保半生辛苦成空。
齐凤兰平日里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为人宽和，工作也负责，还是颇得领导和同事们眼缘的。平时这伙女计生主任们若有什么比较集中的意见或者要求想要找领导提了，总是喜欢推齐凤兰出头面见领导。齐凤兰虽然文化不高，但是说出话来却是滴水不漏，而且委婉动听，大小事情到她嘴里都能软化成笑语轻松出口，让人听着既不觉扎耳朵还能明白她所表达的意图。
尚玉在几个月的接触后就发现了齐凤兰的这些特点，心想怪不得能将一个如此难干的职务安安稳稳地干上三十二年呢。在书记村长不断走马换将的形势下却唯独她毫不动摇，而且就是村民中间对她也少有微词——就是说得罪人并不多。尚玉觉得，这个老太太真是不简单，虽然没有读过哲学，却在无意中将处世哲学实践到了让人折服的地步，因此平日颇为敬重她。
这会儿齐凤兰如此做答，尚玉也就明白这伙计生主任为何乱了会议纪律了。对纪律这块，尚玉一般不加苛责，她觉得管理一群农村女干部，这样的情状总是难免的，只要上级安排的活儿她们能够顺畅地贯彻下去，对工作负起责来，表面的这些东西是可以不在乎的。
想到这儿，她认真地提醒齐凤兰，也算是提醒大家：“既然市里领导都有预见，作了安排，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平日里多在村里看着听着点吧，尤其那些老上访户们，也难说会不会借着这个时机作一些文章出来。真要出个什么事件，成名的感觉可不好受，呵呵！”
此语一出，台下的女人们又哈哈大笑起来。大仲村的主任——小巧玲珑的荣长秀仰起脸对台上的尚玉说道：“这些老上访人员啊，领导们早就盯好了，人家信访办那边比我们还小心，你就放心吧。”
小埠子村的主任许美芳也附和道：“是啊，我们村的唐二甫去年秋天就要上北京，哪次他走得出市了呢？”
袁店子村的主任赵千红将一张白白净净的圆脸笑起来炫耀道：“我们村里道道街口都有摄像头，飞个蚊子出去也看得见——不过，俺村没有上访户，呵呵！”
荣长秀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笑道：“清河镇还有几个袁店子呢，谁有你那福分，干一样的活儿，你连我两成的心都操不到。”
尚玉静静地等了几分钟，本想待她们爆发完了热情，再讲其他事宜的，可听着话题跑到这么远的程度，她觉得需要制止了。呵呵，女人们的话题就像丝瓜秧，你要不扯断它，它自己是永远也扯不完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尚玉便24小时开着手机了。虽然觉得可能性并不大，但她依旧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真的让清河镇中了媒体记者的头彩，许多事情如果真的一瞬发生，第二瞬能够反应过来及时汇报、处理还是不失为最好的办法。
结果，直到奥运落幕全松阳县也并没有听到什么事情发生，尚玉心上悬着的这丝小线便轻轻摘了下来。她在心里赞叹道：这个夏天，我们携手打造了一个多么完美的深井啊，将我们自己深深隐藏起来，透过小口遥遥地看着高高的天空。那天空上，五星红旗一次次随风飞扬，国歌一遍遍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