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风尘滚滚（2）

　　刺耳喇叭暴响一路往石市骨伤科医院飞去。医生三班倒，昼夜执诊，服务态度还算不错。骨科专家是老和尚皈依弟子，法名惠庄，四十多岁，骨伤科经验丰富。今晚是他班，见从车里抬出几个俗人，问明因由，顿然起火，说道：“如此人渣，死有余辜，没有也罢，送火化厂吧，半句往生咒也别给念了！”一撮毛昏迷不醒，刘四、李三苦苦哀求，惠庄断然拒绝。僧值同当家的怎么解释也不行了。此时老和尚坐着轿车飞驰而至，对弟子说：“你的佛是咋念的？越念越不慈悲了？释迦佛因地行菩萨行，被歌利王持刀节节肢解身体，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不起嗔恨，后以度彼成佛。凡是生灵，尽皆救拔，更况人乎？虽为私心蒙蔽行盗，当以佛慈相救，不然非佛子也！快！”惠庄这才大梦初醒，急急送进手术室进行救治。
　　整整忙乎到天明，一撮毛胳臂打上石膏吊个绷带挂到脖子上，像战场负伤的勇士。刘四、李三头上缠白纱布，活像伤兵。三个操蛋伙都得以转危为安了。费用数千，寺院担负，比偷功德布施钱还多。灵魂深度撞击，彻底革面洗心，佛陀大慈真的能把畜生变了成人。治疗当中，寺里派人伺候着，当贼好像有功了。他们心里是在哭着的。
　　惠生感到自己的“伽蓝菩萨”显灵显过了头，暗暗感到好笑，就到医院看望伤贼。见了这位“护法菩萨”，一撮毛他三倒头便拜，惠生快即扶着了他们，说自己从小就正气凛然，惩恶扬善，不过下手重了。若不学佛，尔等都得去阴曹地府报道了！是菩萨旨意，在哪做坏事都不行，最不行的就是别盗寺院。几人哭了，说惠生菩萨救了他们一大回，皈依佛门，好好当善人。出院后，老和尚给他们举行了三皈依，起了法名。一撮毛叫慧悟，刘四叫慧善，李三叫慧忏。慧悟有个玉雕菩萨像，是他在南方偷的。行家见是真宝，前来收买。一撮毛爱不释手，死活不卖，就埋到土里，消声匿迹了。现在贡献了寺院，行家一看是天然翡翠。
　　李三把自己早年在老城墙里挖的青铜佛像鼓捣出来。当时欢天喜地，拿省博物馆鉴定年代，定为隋唐时期的青铜光环靠背的药师佛像。博物馆问他来处，说是祖传。博物馆欲出大价收购之，李三不卖；后来馆里行家来加大价，还是不卖，怕变相没收了，说菩萨腾云跑了。上边又追了两回，死活不给见，不了了之。皈依后，就从两米深的地下挖了出来，给了寺里。这两件宝贝都价值连城，成了镇寺之宝。
　　惠生的威名耀耀烨烨放起光来，在石家庄地区佛教里人人皆知，传他就是伽蓝菩萨，给临济寺立下了不世之功。也又把他演绎成了降妖捉鬼的韦陀化身。有请驱邪的给以重金，他分文不留全部交给寺院。惠生有接方丈班的念头，表现高尚。老和尚见徒弟真是菩萨德行，不长时间，就叫爱徒去河南洛阳白马寺受了三堂大戒，一同的有慧悟、慧善和慧忏，都成了比丘僧。
　　据说受戒那天非常隆重，千把号沙弥僧沙弥尼全国都有等号受戒。戒坛设在清凉台上。在一片传戒歌声里惠生走进了戒坛。“善哉解脱服，无尚福田衣，时时顶戴受，终久不舍离”其声婉转，悦耳动听。引进师，尊证师，教授师，揭摩师。惠生行过大礼，长跪三师面前。三师问：“杀、盗、淫、妄、酒、两舌、恶口、畸语……等等一切造罪之事，汝今能戒否？”惠生斩钉截铁道：“能！”又问：“父母临病，弃而不顾，谋财害命，见女思色……等一切罪恶之事汝曾为之否？”惠生仍然回答：“无！”往下发了一钵三衣，即祖衣、七衣、曼衣，头顶烫了九个戒疤。烫巴，先用枣泥捏饼，贴在顶处，三三见九落点按了，香火烧着，只听“滋啦”一声，完成了九个疤痕，头顶排列得整齐，象征着九品莲台。
　　授戒结束回了寺里，惠生就升成了监院，从未间断文学写作。监院就是监护寺里的一切事物，权利至高无上。为了联络人心，有时还帮忙打扫卫生、到厨房洗菜，深受僧众尊敬。后来，很快成了方丈的贴身使者，上佛教大学也就为期不远了。真乃：春风得意，青云直上的了。
　　一天，慧云领个病人来寺里找化子看病，问惠生见化子没，惠生道：“找化子干啥？”慧云道：“给表妹瞧病。”慧生细眼不转，看那姑娘似出水芙蓉，俊丽十足，约二十来岁，比月娥好胜几分。问道：“什么样儿的病？”答道：“月经病！”慧生道：“化子看大雄宝殿没空瞧得，我对此病也略知一二，不然让我瞧瞧如何？”正当时儿，方丈见徒弟与女人答话，怕有出轨之念，就走过来驾驭提醒。惠生就表现得非常严肃，说道：“不要给我啰嗦，且跟师父说去吧，能令化子诊。”老和尚说：“惠生，你知道授过戒了吗？没事莫到山门来，好好看佛书，免得上学跟不上趟，且去屋吧。”惠生道：“您老在家女弟子找化子瞧病，我说化子看大殿没空，我也知医，因比丘僧不便瞧，要让她们走了去。”师父问：“慧云你啥病？”惠云说表妹例假不便，小腹痛不能受，故来看化子。老和尚说道：“不要紧事，受寒了，艾附暖宫丸、八珍益母丸交替用一个月儿自然就好，忌生冷，别受凉了。且自回吧。”
　　惠生搀着师父去佛经流通处看了一会，师父捡了徒弟必读之书，一起回了。
　　不大会儿，一个婆子，六十多了，衣服不整，披头散发，满脸泪痕哭哭啼啼来寺里找老和尚，赵师傅拽着不叫进寺，大喊大吵，惊了不少的人来。当家师给师父说过，出来看时问了，却是一撮毛慧悟的母亲。慧悟不曾说她有母亲，这是如何了？慧悟正在菜园趁着春月种菜，僧值师喊道：“慧悟师，有老奶奶寻你，快去看看是谁！”
　　来见是个老妪，有六七十了，背微驼，白头丝窝的，脸上绉纹沟渠纵横，流淌岁月的艰辛，曾是相识，忽然想起失散多年的母亲，心想：走去许长时杳无音讯，兴许不在尘世了，曾烧过纸扎圆宝，到阴间免得受穷。就思念老人了，仔细再看，见左耳红痣，右耳黑痣，下巴有个痦子，果真母亲！心里一酸，眼圈红了，母子抱头痛苦。师父说：“出家人当断俗情，不能啼哭，且到斋堂用餐，有事饭后再说，再困难老佛爷解决。”听得此言，老人心里就轻松不少了。
　　饭头师做了绿豆面条、雪白的馒头，还有两个炒菜；香菜下得旺，浇了小磨油儿，好味道儿。老人脸有了笑容，敞量吃起来了。呼呼噜噜的响声，儿子说：“娘你不要大了，饿鬼闻见生嗔恨的。”娘嘴一摸拉说：“不等他恨就饱完了。”说着打两嗝儿，咳嗽几声又道，“喝碗井拔凉冲冲喉咙儿的，有饭渣儿的嗓眼不利索。”儿子倒碗白开水来，娘直吵着烫泼到水池里，接了自来水，咕嘟咕嘟一气，撸着喉咙说，“好多年就没享受着福今个儿享得快活，谢拜佛爷。儿子带你娘去大殿里找老佛爷磕头谢恩去吧。”饭头师说：“老菩萨，儿子出家不叫儿子，叫师父的。”老人笑说：“哎，儿子有本事，熬成师父？师父好啊，看佛爷去。”走到大殿门口转脸问，“哎，师父，咱家那个石像咋不给寺呢？寺里对人多强！”慧悟说：“早给了。”老人说道：“儿子你咋想当和尚呢？”慧悟突嗤半天道：“和尚好啊，我能不当和尚？”娘说：“好好儿地当吧，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别叫佛祖生了气的。”来了殿里，化子慌了，打个问讯说：“慧悟师父，是高堂吗？”慧悟说：“化子咋了？明明大殿你说高堂，罪过不罪过？”化子笑道：“高堂指你父母。”慧悟道：“还有这一说？头一回听说。”老人说道：“别回了，好好修行吧，开弓没有回头箭！”说着上根高香。化子“梆”的一声磬响，大殿齐鸣，老人佛前磕了好几个头，求道：“保佑我等也成佛吧！”当家师来说：“带老菩萨去女众房里休息修息再做按排。”慧悟念句“阿弥陀佛”领老人休息去了。且说老和尚唤了当家，僧值、惠生等僧商量如何解决出家人家有孤寡老人之事说叫大家弄个意见来。当家说：“当来寺里供养念佛为好。”惠生说道：“是佛不是佛？”僧值说：“父母是真佛，独子修行，老母当得来同修才好。”保定一挂单师道：“如此说来，家有孤儿寡母也当来吧。我家甚贫，儿大当婚，奈资力不济，其妻疯逼，遁入空门，若能来寺，解其大难，安其修行，求师垂慈！”老和尚笑道：“将汝戒牒衣钵且看上一看再做商计最好。”那僧欣然予之。老和尚仔细看过，说僧值快叫公安局陆队长来。那僧听了，即往厕所去了。老陆见是五台山塔院寺的戒牒，遂去电话验实未果，转眼那僧不见，寻了一圈，逃了。老和尚笑笑说声“罪过”就对老陆述了慈悲计划。
　　老陆回局动员同事集了数千元交给寺院表示赞助。消息传过，有石家庄贺同生居士共五人，有彭建华、贾瑞晨、李青明、梅居士每年共拿两万供养孤苦老人寺院念佛。有佛法信仰的建筑队，主动前来帮助，盖起了一座坚固平房，彩画彩画，美其名曰：极乐精舍，专供老弱修行。僧众甚为感动，勇猛精进，以报佛恩。暂且不提。
　　且说忽有一日，慧捣也犯了酒瘾，活活地忍耐不着了，把那个武僧最后的结果忘个一干二净，偷偷跑到街上酒馆里饮了几大两烧酒。烧酒甚壮，不多时儿，就醉乎乎的了，摇摇晃晃来到寺院，逢人便说惠生大师是他的小爹。那酒气甚是熏人。赵师傅捂着鼻子说：“你俩年纪差不多，怎么惠生是你父亲？你母亲多大了？”慧捣说：“我母亲是煤矿工人，他给我娘睡出个我来……你不信……信问他去……所以就来找他也想当僧官……你给他说说中不中……”
　　老赵听得慧捣醉得不轻，赶紧到方丈那儿告知此事。老方丈开始不信，说老赵造孽！老赵说：“您老人家瞧瞧就晓得了。”方丈掂个香板来看酗酒的爱徒。那香板就是专打不守规矩的僧人的刑具。来到月季花边就见慧捣趴在塔基的台阶处哇哇乱吐，酒气在风里弥漫了寺院。老和尚心里责怪爱徒：不知道自己在侮辱义玄禅师的舍利子吗？乱了礼数！得好好教训这个孽徒！他举起香板照那腚上打去，落下就停着了，试试不忍心打，毕竟还是个孩子呀！赶紧叫老赵去街上药铺里抓几付葛花解酒汤的药来，这药就是葛花、砂仁、木香、茯苓、草寇、青皮、神曲之类，解酒功能尚属不错。
　　老赵到厨房煮了汤，师父给爱徒把药灌下肚，慧捣须臾酒醒，看到师父，自己满脸惭愧，连连磕起头来。老方丈说：“起来起来，没出息！快去洗洗，到大殿跪两炷香给老佛爷求忏悔，引以为戒，再犯了我就不要你，赶你走当个流浪狗去！”
　　此时惠生听说来了，哈哈大笑道：“这伙子，坏得很，慈悲不得，捆到树上拿带刺的树条子打他一身血痕，叫狗居士再咬它几口就好了！”师父说：“一边去，好狠的心，在家是叔侄关系，出家是师兄师弟，一点儿慈悲心就没有！以后改了这个坏习惯！”惠生唯唯诺诺道：“阿弥陀佛，慈悲为怀，不说他的不好了。”就去一旁磕头去了。
　　慧捣扭着头道：“我这小爹不是个人，您撵他走吧师父。”惠生听得小捣机不背眼，当着师傅的面就按烂药，这还了得？就目不及瞬，飞起脚照捣机腚上踢去，怒道：“谁是你小爹？！可恶！”看在师父面上，没用几分力气，小捣机从拜垫上翻了个筋头，脚打在供桌下边的雕花上，坏了一个花瓣。这下子老和尚真的动怒了，二话不说举起拐杖，照胡生头上打去。胡生不躲避，任师父惩罚。直到头上起了青包流了血，才停了棍。呼喊知客开车拉惠生去卫生院包扎。惠生捂着头却说道：“没事，佛前见红吉祥！师父给徒弟增福的。”说着便唱起了佛偈：“愿昼吉祥夜吉祥，昼夜六时恒极限，一切无如吉祥者，愿佛慈悲哀摄受……”知客听罢大惊道：“师父，慧生开悟了，菩萨化身！”师父道：“伽蓝菩萨应世能不开悟吗？早知他开悟了，只是验验他。”慧捣揉揉屁股，赶忙给惠生求忏悔：“师兄原谅我吧，别叫我堕地狱！”惠生拿出菩萨胸怀道：“下不为例，恕你无罪！”慧捣“嘿嘿”笑着找出万能胶粘牢了花瓣，说道：“师父我还求忏悔吗？”师父微笑道：“菩萨的一脚给你消完了罪孽，别求了。准备看大殿吧！”欲知后事？且看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