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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詹有财的救命单方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9-01-11 13:58:56      字数:3672

  郭强的病时好时歹,一会儿大汗淋漓,一会儿浑身打寒颤。左邻右舍来看过,都说“打摆子”就这样的症状,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天。拖一拖,就会拖好。
  杜司晨说:“不能拖啊,万一拖出三长两短怎么办?得马上送公社卫生院。”
  大家一致同意。明天去公社卫生院。
  第二天一大早,杜司晨催大家起床。李韦良说:“这事你别太担心,你还是去上课吧,我和小早送他去就是。”
  杜司晨说:“我已经请可可帮我代课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只是恐怕钱不够,我刚刚发了补贴,就五块钱,你身上有多少?”
  李韦良翻卷口袋,找出两块多钱。小早见状,连忙问:“还要多少?”
  杜司晨说:“至少还要十块钱。看病这事谁说的准呢?”小早二话不说,出了门。不一会回来了,递给杜司晨二十块钱。
  杜司晨看着他问:“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小早笑道:“这你就别管啦,替郭强治病要紧,抓紧时间走吧。”
  杜司晨两眼看定他,满脑子疑惑不解。她知道小早家境不好,后娘刻薄,父亲收入低,不可能资助他;队上也没收入,要说跟别人借,队上难有一家能一下子拿得出二十块钱。而他却出手阔绰,像个小财主。
  小早说:“你怎么这样看我?怕我的钱不干净?放心吧,这钱来路正当,劳动所得。”
  杜司晨摇摇头说:“小早,你什么时候攒下这么多钱?你还有什么招数啊!还有多少把戏啊!你这家伙越来越令人猜不透了,你玩的那些把戏让人摸不着头脑,令人心里不很踏实呢。”
  李韦良不懂他们说什么,问小早:“你做了些什么事了?小杜这样说你,肯定不是好事吧。”
  小早说:“我一不偷二不抢,瞎操心。快走吧,别耽误了郭强的病。”
  
  郭强在公社卫生院吊了盐水,吃了药片,当时缓解了不少。回到家里,又恢复了原状。时冷时热,水米不进。
  几个人围着郭强一筹莫展,杜司晨眼泪一直没有干过。
  已经很晚了,别的人家大多关门睡觉了,他们几个毫无睡意。看着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郭强,都悬着一颗心。
  正当知青们焦急无措之际,门外有人敲门,轻轻的,仿佛怕惊扰他们。这么晚了,谁还来串门?李韦良打开大门,满老爷站在门外,后面跟着一个人。满老爷进来了,后面的人迟迟疑疑不肯进来。光线暗淡,李韦良打量好半天,才认出是詹有财。詹有财地主成分,平时在队上埋头做事,很少和人交谈,和青年组的人更无往来。不过,听队上的人说,在全队劳动力当中,精通耕作播种的就两个人,詹有财和满老爷。
  每年早晚两季稻谷泡种生芽,就他们两人能胜任。满老爷兼着全队的劳力分工,农时杂事,许多关键农活就落在詹有财身上了。泡种生芽关系到全队一年的收成。稻种泡在水里,什么时间起水有讲究。起水早了,湿度不够谷芽生不出来,泡过头了,容易烂芽;种谷起水后,装进扮桶里催芽,更是十分精细的事情,不但要全身心关注,还得有丰富的经验。稻谷发芽靠温度和湿度。扮桶里种谷太干,要适时喷水增湿,温度高了要不断翻动散热。稍有疏忽就会“烧桶”,千多斤种谷烧坏了,耽误农时坏了一年的收成,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因此,种谷生芽的那几天,詹有财日夜守在扮桶边上,像母亲照看月窝毛毛,不敢稍有懈怠。其他队时有“烧桶”现象发生,五队年年顺利平安。
  詹有财犁田耙田也是高手,经他耕作的水田平整如镜。总之,他是队上的作田能人。
  这就奇了怪了,从小老师告诉他们,地主是剥削压迫农民的,他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不劳而获的人;而他们队上这个地主怎么是个作田里手呢?一个全新的问题摆在下放学生面前:对这样一个能干的地主,非常迷惑,是划清界限呢,还是表示友好呢?这是一个牵涉到政治路线问题,也是世界观问题。知青们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接待这位不速之客。
  满老爷看出他们的心思,对他们说:“老詹是一个劳动地主,你们不要什么顾虑。他手里有一个治疗‘打摆子’的偏方,对治疗小郭的病蛮有作用。小郭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真的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向他父母交代啊。老詹成份不好,他不敢公开给人治病。如果大队知道他私自给人治病,就会把他押上斗争台。我做了好多工作,他才答应晚上偷偷地来看看。老詹,进来吧。”詹有财站在门口,小声问李韦良:“郭同志的病好些吗?”他小心翼翼地选择‘郭同志’这个称谓。在他看来,下放学生是上面派来的,像历次上面来的干部,都称呼某某同志。不过那些同志一来,他便要吃点苦头。那些人不是打着宣传队的大旗,就是扛着工作队的招牌来搞阶级斗争的。他们一到这里,首要任务就是找几个地主富农批判一番,斗争一番,叫他们低头认罪。
  这几个同志不一样,不但不批斗他,有时打个照面还朝他笑笑,没有一点恶意。心里便生出些感激。
  詹有财这样的人也关心郭强的病,李韦良意外之余有些感动。不过他并不是医生,连赤脚医生也不是,能治病吗?因为是满老爷领来的人,出于礼貌,他还是客气地说:“谢谢你的关心,他这病好像很麻烦的,时好时歹,公社卫生院也说没有特效药,你有办法吗?”
  满老爷说:“其他毛病我不敢保证,打‘摆子’这病我相信他。”
  李韦良说:“我也曾听说过民间偏方有奇效,但愿郭强运气好,能遇见扁鹊、华佗那样的神医救他一命。老詹,我们先替郭强谢谢你的关心啊。既然是满队长说了,你就进来看看吧。”
  詹有财说:“你们到底是读书人,讲话这么客气,我看一看好吗?”
  他走过来先探探郭强的额头,又翻开他的眼皮看看,迟疑了一下,说:“这是典型的疟疾,我们乡下叫‘打摆子’,小郭不像我们湖乡人,他不适应这里的水土,缺少本地人抵抗病毒的体魄。本地人吃点汤药,熬一熬就可能好了。你们不是从小在这里生长的,缺少抵抗力,这就是你们说的水土不服吧。”说着拿出一个纸包说,“这是专门治疟疾的中药。人们说的‘打摆子’,其实就是疟疾,是很危险的病。你把这包药分三次给他服下,一定会有效果的。”他声音很低,却很肯定。
  李韦良不禁对詹有财刮目相看,这个委委琐琐的老头,说出了跟别人不一样的见解;还能从根本上解释湖乡人吃汤药对打摆子有效,郭强为什么不行的道理。从小生活在湖乡的人,他们的生命和洞庭湖泥土、空气、雨水、草木融合一起,同呼吸共成长。大自然给他们的身体里注入了特殊的生命活力,他们才能在这种艰苦恶劣的环境中生活得游刃有余。他们这些外来人员难以适应。
  余可可不放心地问:“你不是医生,怎么会有治疟疾的药方呢?您有把握吗?”
  詹有财看出他的顾虑,连忙解释:“这是一个老中医给我的单方,早些年治好过很多人。你们相信我吧,这方子不会错的。”
  李韦良对詹有财有信心,连忙把他请到堂屋里坐下,递上茶水。杜司晨打开詹有财拿来的药包左看右看,不放心地问:“满队长,这是一些什么粉子啊,能给郭强吃吗?”满老爷看见青年组的人都用疑虑的眼光看着他,为打消他们的顾虑,给他们讲了詹有才得到这药方的一段故事。
  民国三十七年冬天,那一年的腊月特别寒冷,大雪封盖了大地。湖湾里的冰面上能走人,渠沟田野被大雪填满,分不出哪是道路,哪是沟渠,不熟悉地形的人寸步难行。那天,詹有财去屋外的草垛里取稻草,看见茫茫雪地里有一个黑点。开始他没在意,以为是狗或者什么野物。当他再次出来取草时,隐约听到了呼救声。他扔下稻草走过去,看见一个人陷在一条水沟里,雪埋过腰身。那人正拼命挣扎。仔细一看,这是位老人,花白的胡子垂到胸前,身上背一个布搭。他被冻得全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詹有财把他拉上水沟,背回家里,帮他换掉湿漉漉的鞋袜裤子,烧一堆稻草火烘热一身,熬了一碗红糖姜汤水喝下,老人慢慢恢复过来。老人告诉他,他是湖北那边过来的游乡郎中,年关了,想赶回家过年,大雪遮盖了道路,他找不到路了,掉进了水沟。不是好心人出手相救,只怕成了异乡的冤魂了。为了感谢詹有财的救命之恩,临走时,他给了他一包中药,并告诉了他这药的配方。老郎中说,这是他的祖传秘方,专治疟疾的特效药。方子可以救人治病,但是千万不要外传。
  在那种年代,湖乡缺医少药,“打摆子”是一种常见病。得了这种病只能硬扛着。身体强壮的,拖好了也只剩下了皮包骨;体弱的一命呜呼了。
  詹有财用这个药方治好了许多“打摆子”的病人。他成为了方圆十里的土郎中,专治“打摆子”的病人。
  那时的詹有财年轻力壮,开出了几十亩湖田,日子过得殷实,后来又买了十几亩田。土地改革时,被划为地主分子。成为地主分子以后,就像孙悟空头上戴了个紧箍咒,只能小心谨慎地做人。治疗“打摆子”的单方,也不敢公然示人了。因为,土改工作队的人警告过他,非法行医是犯法的。
  满老爷说:“这事过得年代久了,很少有人知道。我年轻时代打过一场‘摆子’,就是詹有才给治好的。”满老爷说完,屋里静静的,谁也不做声。他们有些糊涂了,从小老师给他们描述的哪些地主分子,都是凶狠狡猾,欺压农民,克扣长工,恶迹斑斑罄竹难书坏家伙;面前这个地主完全不同,不但是个作田里手,还蛮有善心。他们心目中地主分子的形象开始动摇了。
  詹有财放下药,和满老爷一起不声不响地走了。
  杜司晨连忙打开纸包,取三分之一的药给郭强服下。不一会郭强浑身大汗淋漓,背心衬衣全都湿透了。杜司晨赶紧烧热水,小早帮他脱去湿衣,用热毛巾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服。折腾了好一阵子,郭强终于安静地睡着了。看着郭强睡了,大家实在累得不行,纷纷睡去。杜司晨陪在床边照看他。
  她对詹有财的药仍不放心,她要密切关注郭强的细微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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