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遁入空门（4）

　　惠生和化子喜欣欣地来到弥勒殿前，想伺候弥勒菩萨功德最大，以后万一碰见愁事也不会愁了。但见得此殿：五脊高翘，碧瓦琉璃，飞檐彩画奇，楼阁似唐来，阿逸菩萨下兜率，当来下生佛，人天欢喜。弥勒菩萨稳坐殿中，坦胸露腹，笑口常开。传说他有一段很风趣的故事，说的是成佛之前，经常云游，逍遥自在。一天，到了贫穷之处，遇到两个劳力（劳动的男性），其中有个说：“弥勒菩萨，都说你慈悲，我赤臂露膀，把你衣裳给我穿吧？”菩萨笑容满面脱了衣服送人了。另个人见了说道：“裤裆坏了，你的裤子脱给我穿吧？”菩萨脱裤，就在这当儿，有个村姑路过。弥勒捧腹大笑跑了……因此便成所有寺院弥勒菩萨坦胸露腹、笑口常开的造型。弥勒殿的对联，一改往日格调，词语颇新，那词道：“天下没有可笑事，世上皆是智慧人。横批：凡事快乐。”化子说：“胡生，这对联似乎弥勒菩萨也悟出自己被世人耍了，但也引以为乐。”说着彩绸往上一挂，弥勒菩萨披上新装，乐呵呵地吟诵一首赞偈，偈道：慈无能胜补处尊，常居兜率演圆音。现身尘刹有谁知，融身法界渡红尘。袋中宝藏济贫馁，笑颜等付世间人。愿偕弥陀垂接引，好令三会证一真。（引自《禅门日诵》）
　　不大会子，有两师父抬着梯子进来，检查电灯，灯光不很亮。另个师父站在门口喊：“修亮，去库里取几个日光灯来！”修亮二十多岁，细高挑，五尺余，住寺多年，不出家，谁也不知他心是啥。他把灯管放到桌上，说道：“智僧师，不会电工充什么能？你能把灯换好我就能成佛！”智僧冷笑着鼓捣开了，半天也没弄好。慧生说：“你下来我试试中不中？”他真的三下五除二把灯全安好了，开关一推，满屋雪亮，弥勒尊身，佛光四射。化子问慧生何时学的电工，胡生说跟李江学的。化子想还是同土同乡人近，猪蹄爪煮一百滚，还是往里勾。这时，一个女居士送来几束鲜花，说：“方丈叫惠生师插花。”惠生低头垂目说：“且丢地上便自去吧！”化子说道：“供佛的怎能这样？”便接了过来交于惠生。惠生说化子不知持戒，化子说自己：“没受戒持啥戒？你咋不知道男女平等呢？”插完花，离开弥勒殿。胡惠生说：“以后学弥勒菩萨。”化子笑说：“裤裆破了，把你裤子脱了给我穿？”惠生不顾自己身份，捏着拳头撵化子。
　　寺院所有树木，穿上了珍珠电灯，五颜六色。中日友好松树上开出了艳红的“玫瑰”，美丽至极，天一黑就光彩夺目。僧值师见惠生追化子，有失僧格，厉声喝道：“慧生，你受沙弥戒，不护持戒律，同俗人轻浮，尘垢当除，难道不知罪过？！”慧生躬身合掌道：“惭愧惭愧，师父见谅！”僧知说道：“原谅不了你，快去观音殿做事去！”来到观音殿，但见景色华丽，非同一般。慧生诗情大发，赞道：
　　观音圣殿妙玲珑，琉璃黄瓦放光明。
　　缠枝莲花杨柳翠，翘檐彩栋云生风。
　　绿荷翠盖垂雨露，浩浩红莲映春景。
　　碧水淼淼烟波远，梵风阵阵海潮声。
　　甘露霡霂古城秀，好似南海普陀宫。
　　观音菩萨无比庄严，月眉弯弯，秀目慈辉，顶放佛光，身披素纱，腰束白裙，臂绕玉带，手持杨枝净瓶，脚踏七宝莲台。观音菩萨救度众生的故事传说各异，不胜枚举。在民间流传最广的是“菩萨度阔少”。菩萨为了度化富家纨绔弟子，化作美丽渔姑，市上卖鱼，诸子见之，顿起贪心，渔姑教念《大悲咒》说道：“谁先背会就嫁与谁。”诸子皆聪，不多时，皆能颂之。须臾渔姑分身，各得丽人归，欲婚之，见女已成死尸，腐烂，臭气熏天，诸生厌恶，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修行得道……可见观音菩萨，为救度众生，放弃成佛的果位，广利世人。四米多高的千手观音菩萨披上丈八彩绸与民同乐新年喜庆。有赞为证：（摘自佛教念诵集）
　　观音赞：菩萨号圆通，降生七宝林中。千手千眼妙真容，端坐普陀宫。杨柳枝头甘露洒，普滋法界熏蒙；千层浪头显神通，光降道场中。又有观音偈道：观音菩萨妙难酬，清净庄严累劫修。三十二应周尘刹，百千万劫化阎浮。瓶中甘露常遍洒，手内杨枝不计秋。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南无普陀山净琉璃世界，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二人洗完供果，将供桌上琉璃大盘装个满满，把乳白净瓶的水换后，拖过地板，插完鲜花，燃过熏香，一切毕了，往大雄宝殿去了。
　　路经澄灵塔，一大群善男信女为塔挂彩，又宽又长的红布绕着塔身缠了几圈。塔南门结朵簸箩大的莲花，无比秀丽。有个女居士喊道：“慧生师父，知您一笔好写，帮忙书个‘佛’字来。”他看看那女子，心想，有眼无珠，就不看我是沙弥？并不答话，拽着化子胳臂疾步而去。
　　大雄宝殿占地十几亩大，位于寺院中轴子午线北端高耸入云，气势恢宏，巍峨壮观。殿门额黑漆横匾“大雄宝殿”四字，苍遒劲道，是赵朴初老人家亲笔所题。化子说：“慧生师父，比着大殿吟诗呀？”惠生说自己作了观音殿，大殿轮你作。化子诺诺称“是”，未及开口，僧值师大喊：“你俩干啥的？人们忙得了不的，还装没事人？快来大殿干活！”大殿里忙得不可开交。扯吊瓜，坠纱灯，粘佛字窗花。吊瓜是手巧之人用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纸剪成的倒挂小旗，小旗里剪出阿弥陀佛圣号，精致漂亮。僧值说化子去库房取新桶担净水，师父们给十八罗汉洗浴。这罗汉都是福建人用香樟木雕刻的，每尊能有二百多斤重。化子送来净水，诸位师父拿小盆取水，上了莲台用新毛巾给罗汉擦灰洗尘，十分虔诚。僧值师拿来崭新的大铝盆说化子：“把这盆担满水，你就给释迦如来洗浴洗浴，消消你的愚痴，长点儿智慧。”化子答应着“求之不得”就加快担水，不消多久水满了。千层莲台甚高，架子早搭好了。化子取小塑料桶装半桶水绑到腰里，拿条新毛巾，战战兢兢地上去给老佛爷洗浴。洗了后面洗左边，洗了左边洗右边，洗了右边洗前边。忽然看见佛爷托个铜钵，钵里有得二十元人民币。心说：释迦佛不简单，能凭空化得钱来。听说花佛爷的钱能消灾延寿，百病绝迹。就偷进自己口袋，叫如来佛祖供养他一回。洗浴毕了，下了架来，一不留神摔倒在老佛爷面前，样子恰似拜佛，膝盖甚痛，又想：佛爷钱不是年轻人所能消得，须给长者受用增福。转头找方丈。
　　见方丈正在给一大群弟子讲经说法，祈福新春。化子便愣头愣脑侧着身子挤了进去，大声说道：“来替释迦佛给方丈送供养的！”大家都说化子疯了，吓得胆小的扭身跑掉。方丈揪着化子耳朵说：“发啥神经病？再胡闹护法天将把你送到地狱里服刑！”化子“扑腾”跪下磕头，声泪俱下：“都说花老佛爷的钱能活大年记，您体迈年高，释迦佛化缘化了二十元，我给偷来，供养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旁的膀大腰圆和尚名叫惠威，是方丈的贴身护法，闻听大喝道：“说你怂，你就哆嗦了！佛祖不蓄钱财，哪来的化缘？再胡闹叫陆队长把你抓走！”有个女居士大声道：“还是在佛像开光时，我用轻功在佛钵放了二十元，不想被他偷了！这个畜生，出家人吃十方，你都吃十二方？佛祖认不出你是歹人？到大殿评理去！”这女人是石家庄武术学院的教练，手似铁钳夹着化子胳臂往大殿拽去。
　　方丈喊道：“梅居士，他胡闹你也胡闹？回来！”梅居士就放了化子到方丈身边说：“寺院留这人渣有啥用？撵他走！”方丈笑道：“一个孩子同他一样干啥？信佛须慈悲为怀！”梅居士听了方丈所说，赶紧跑了过去，拿出一百元，对化子说：“二十元快还给如来佛祖去。这一百元你收下。这是电话号码，用钱时给个信，随时援助。”化子照办。刚下台阶，见黑脸知客硬起一位小僧的单（驱除寺院）。有个上岁数的僧人说：“知客师慈悲，天寒朔久，年关之时，叫他哪里去？来春再赶他不迟﹗”那小僧说：“客走主人安。”就朝大雄宝殿磕了几个头，大踏步地离开了寺院。化子撵上去，拿出一百元，说道：“梅居士给你的路费，请收下。”那师父收下，颂首偈子：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难辩谁能分
　　秉诚正念绽红莲甘做土尘一傻人
　　师父说罢，像舞蹈似的扭两圈儿，眨眼就不见了。化子异之，告老和尚，老和尚说是观世音菩萨显灵的。化子飞奔而去，追了几道街，了无踪迹，折回寺里，信实不虚。此时慧生见化子，化子便把此事告知慧生，慧生就说他神经病犯了，把幻觉当神奇。又说：“别胡咧咧了，僧值师又叫去东西配殿插花布设的。”
　　先来珈蓝殿，早有居士把花儿插得好艳，依稀散着芳香，窗明几净，布设得妥妥当当。化子仔细端详珈蓝尊容，说道：“唉，这不是三国时候桃园结义关公么？”胡惠生说：“不是他是谁？老大卖草鞋，他是织席子，老三叫张三冒，又叫张飞。几个草莽鲁汉，跑到桃树地里喝几口猫尿，就成了桃园三结义。脸如红枣，穿个绿袍，握柄大刀，败走麦城，头被砍掉，逃到寺院，混个香火，简直胡闹！”化子说道：“你咋这样辱贱关羽呢？可是历史有名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英雄。”
　　不错，珈蓝菩萨就是关羽。关羽叫云长，本字长生，河东解州人（今山西运城），是三国时期蜀汉的历史人物，为刘备手下的大将，刚正不阿，中正仁义，之后在攻打曹魏时被孙权谋害。因他光明磊落，标炳千秋。后代民间信仰关羽奉之为神，尊称关公，用来驱除邪恶。到了北宋纳入道教神祈。后因佛教的深入民间，把关公当作崇拜的偶像，寺里尊为“珈蓝菩萨”。有的还说，隋朝智者大师入定，听空中喊：“还我头来，还我头来！”的惨叫声。原来关羽的头被人砍下来，愤恨不平，到处寻找自己的头。大师问道：“你过五关斩六将，杀了那么多人，他们的头谁来还呢？”并为其说法，关羽当下心生惭愧，皈依佛教，誓愿为佛教护法，成为寺院的珈蓝菩萨。
　　二人上三炷香，磕了几个头，合掌当胸同声唱起了珈蓝赞：珈蓝主者合寺威灵钦承佛敕共输诚拥护法王城为翰为屏梵刹永安宁南无护法藏菩萨摩诃萨摩诃波若菠萝蜜。唱完，化子说：“咱俩唱的不错啊！”惠生满面笑容翘着大拇指赞化子：“守着老佛爷不敢说假话了吧？”就快步到韦陀殿去了。
　　路上化子说：“慧生师，咱们学学珈蓝菩萨吧？”慧生笑说：“想得云势，啥你都学？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德性！快回家织几年席子吧，让孙权害几次，割了头，就成寺里的珈蓝菩萨。粘不堆的野心不小，见人家成了护法，就生嫉妒？没成色！”化字说：“不敢，不敢！羡慕而已。”
　　来到韦陀殿，几个尼姑，给菩萨披披上了崭新的红袍，檀香馥郁，插花鲜艳，贡品齐上，布设已毕，惠生和化子趁机磕几个头。化子问道：“韦陀是个古代将军？你看他头戴缨盔，身穿铠甲，手持宝杵，像威震十方的战神。”惠生默不作声，垂目少思，缓步往门外走去。此时云板敲响，当家师喊道：“各位僧俗诸师，都到斋堂捏饺子了。”黑脸露能，提前燃一大挂鞭炮，霹雳叭啦嘣起来。方丈急忙取一盆水，“呼”地一声泼去，鞭炮哑然，知客浑身皆湿，怨声怨气地说：“师父您的杨枝净水好厉害！”当家师一旁说：“还是你厉害，大年里孤魂野鬼都来寺院受食的，你不可怜同情，却炮嘣他们？”知客无对，响着牙齿跑到寮房换衣服。
　　惠生和化子捂着嘴笑个不停。断尾巴狗摇头晃腚跑过来扑到化子身上乱嗅，化子摸拉它的头笑说：“你别嗅了，我的狗气比你狗气大。去，嗅慧生去！他是沙弥，嗅着有功德！”当家师说那狗：“回你窝里念佛去！”狗就叫唤几声去了。
　　大家同到斋堂忙活，充满喜悦。捏饺子各具特色，化子捏个鱼形的饺子，当家就给毁掉，说：“化子，你想动荤呀？”化子笑起来了。僧值师说：“化子，不怕罪过，叫大家吃你口水？出去，笑够再来包！”化子捏个花椒填在嘴里就不笑了。慧生更搞笑了，竟敢捏个珈蓝菩萨放在案板上，想取悦大家。僧值师大惊道：“你这不是招罪吗？大睁两眼给师父们打灾？荤就不敢动，还敢吃珈蓝菩萨？”慧生笑，当家师说：“别笑，注意卫生！”慧生收敛笑说：“吃他不亏，一个织席为生的跑到寺院享受香火不配！”话刚落音，僧值师要批评他还没发话，他就捂着头、呲牙咧嘴喊起头痛来了。众师大吃一惊，不想珈蓝菩萨心胸不宽，给凡夫小人一般见识！当家师说：“哪是珈蓝菩萨呀？是护法神！快去珈蓝殿里求忏悔去！”化子说：“慧生大师，寺院灵气大哩，万万不敢信口开河的！”就挽着慧生胳臂去求忏愧。
　　说灵真灵，磕了几个头，头痛病真的霍然而愈了，就兴冲冲跑回斋堂里献身说法，赢得师傅们的赞许，说他心诚则灵。就在这当儿，只听门外“当”的一声响亮，众目齐望，只见卖门票的赵师傅慌慌张张疾步而至，“哐当”一声绊倒了暖瓶，热水流了一地，他“哎哟”一声，来同方丈耳语几句并对化子急急说道：“快，有人找你。”
　　化子心想，举目无亲，谁能见我？到底有什事情？就快步随了出去，胡生也紧追而来。欲知何人？且往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