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鬼冥堂多
作品名称:虎蛙人生 作者:亦猫熊 发布时间:2019-01-11 12:31:17 字数:4482
花絮【胡菲嚷道:“喂喂,不许乱来!这是谁在捣乱,难道不知道这里新订了规矩吗?先瞧瞧这几个字,‘鬼冥[名]堂多’,——阎王判官掌管福俦,黑白无常不让消受!正所谓阎罗都怕见上帝,小鬼还不都得去!看谁敢在这儿胡闹?难道是想见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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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丧葬旧俗,人死后都希望找一块风水宝地安葬,所以更生家人也征询过法师,去村西北一座荒山丘陵中选过墓地。但当这支送葬队伍渐渐靠近山陵地带时,似乎出人意料地碰见一件咄咄怪事。
原本荒凉幽寂的山丘,这时却冒出一伙人影,而非丧葬队伍中的人。由于天气晦暗,加之山中雾大,那人影颇像是鬼影魑魅,在前方时隐时现……
只待人们走近细看,才知道这里原本来了一批建筑工人,他们正在砌一堵围墙。而瞧围墙走势,分明要圈住整个山峦丘岭和大片沙洲绿地,而在近处有一块显眼的地方,筑了一个土堆,居然就是传得纷纷扬扬的胡菲——“胡衙内”为一条死狼狗立起的坟茔和石碑。石碑上且有铭刻:人分贵贱,犬享尊荣。
为什么称胡菲为“胡衙内”?这多少带些调侃。因为他是桃花镇胡大头书记的公子,而胡大头位高权重,老百姓讥讽他把持政府“衙门”,便把他父子冠以“高俅”和“高衙内”称谓。显然这也不冤枉他们,因为看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从来都是那么蛮横霸道。就拿这墩犬茔和碑文来说,人们见之就义愤填膺地说:“这也太不像话了!因为死了一条狗,仗着财大气粗,居然买地掘墓厚葬。也不顾忌人们的感受,尤其是这块碑文,简直污辱人类的人格。依我说这样的碑石如何能立,应该尽早铲除它。”
可也有人说:“铲除它?谁敢!这就叫‘狗仗人势’,不是狗主人有势力,他也不会借葬一条狗,而趁机霸占一座山和整片地。再说这碑文说它无理,可也道出了部分现实,这就叫‘人比人、气死人’,有时候人和动物比都不如。”
这话一语中的。现在问题原不是一座犬茔,两句碑文,而是人在作祟。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这里就不谈犬,而是许多人自生下来就分命好命歹,谁要不服气或不承认都不行。就像为这条狗厚葬并立碑的人吧,他叫胡菲,原是“官二代”,养尊处优,倚权仗势。可别说他为一条爱犬之死假仁假义,扬言厚葬,可其实他借葬一条狗,却为的是把整个沙洲丘陵给霸占了。
对他来讲霸占这座山丘才是主要目的。他并扬言要开发这里,所以即时吩咐了一批建筑工人,在这里砌砖垒墙。由于是刚施工,他还不放心,便亲自驱车来到现场观摩,继而又在一群“喽啰”簇拥下,沿着丘陵山坳广阔地带到处去规划、观察呢。
再说那堵围墙,显然也没砌多久,可进度很快,有两段正像八字腿分开延伸,中间留一个门户,两旁竖立两个石礅,同时便由大型机械和泥工常用的辅助设备如支架、轱辘和绳索等,吊起一块巨石作为横梁搭在石墩上。而横梁和石礅事先已用华文新魏体雕刻楹联,上书:“阎王判官掌管福俦,黑白无常不让消受!”横批“鬼冥[名]堂多!”
这种事可把刚扶柩扛棺奔此而来的大伙儿弄懵了。正当众人大惑不解、迟滞不前时,忽听施工方一个人员已在大声吆喝送葬队伍不要越过门礅,就地停下来。
那位包工头嚷:“喂,别过来,别过来,这里正在紧张施工。你们瞧这牌楼石刻,该知道这里在干什么。如今这块丘陵地带可是被人买断承包了。承包人要建一座大型陵园公墓,从今往后,若是谁家里老了人,而想入陵园下葬掩埋,须得向承包人缴交安葬费和管理费啊!”
送葬队伍中有人反驳:“此处不是见狗死了,都有一块地儿建墓立碑吗?怎么人死了反不能安葬在这里?”
包工头说:“现在的人未必就能和狗比?这条狗可是有钱有势人家的狗。当然,狗也有贱种,人也分富贵。人只要有了钱,只要缴得上费用,同样可以和这条狗一般进入陵园安葬嘛!”
那人闻听气得痛斥:“你讲这话分明就是‘狗眼看人低’。”
可包工头反委屈呢。他说:“话粗理不粗,我可讲的都是事实呀!”
这时更生从人流中走出来,沙哑着嗓子问:“那些人和狗的话题就不必争论了,倒是我想请问,既如你所讲,如今要入陵园安坟掘墓,非得缴纳费用,那么该缴纳哪些费用、多少费用呢?”
包工头说:“这可就多了去,我数都数不过来。不过听说过林冲上梁山吧,要想入陵园,先得交‘投名状’。我这比喻可能不恰当,但‘投名状’的意思即入园要买门票,进园后再选址,可又按高低规格、等级定差价,除此之外还有如陵园栽花种草、森林绿化、风水占卦等等,总之名目繁多,都是要收取费用的。”
这时“八仙”中有一位曹某(别人送他雅号曹国舅),早嫌扛棺椁累坏了,却又不能放下抬杠,只气得扭曲脖子大声吼道:“哼,真是‘半道上杀出程咬金’,要想打此过,还非得留下买路钱!可依我说,我们就不吃这一套,干脆一鼓作气将棺椁抬进去,就地将死者掩埋了再说,看他又能奈我何?”
这时大伙儿都在想,曹某的话很在理,死者必然要入土为安,让僵在这儿总不是事。于是群情激愤,众人嚷嚷起来。
见这势头,这可吓坏了包工头。他怕拦不住,忙又说:“喂,各位乡亲,这事原不归我们管。我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差。不过,你们真要扛过来,可稍等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霸占这块土地的主儿胡菲,他刚好来到现场。瞧那儿不是停着他们开来的几辆轿车吗?他已带来一大帮子人,先还在此指手划足,继而转过山丘,跑到那一带察看地形去了呢。现在且等我去唤他来,这里的事情倒是看他怎么同你们交涉吧。”
包工头说着旋即转身,拔腿冲山坡另一边跑去。而让那些“八仙”和送葬队伍中的人,权且憋屈地等待着。当然也有人提议:“抬起的棺椁便不能落地,但用两条长凳垫底架起来,也让轿马稍作停留吧。”
他专门用了“轿马”一词,好像是把逝者当出嫁,生怕那位“轿马”中的嫁娘还在听着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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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说包工头去传话后,功夫不大,果见一帮人就奔这边赶过来。而领头的一位,正是胡菲。
胡菲此人,绰号“胡衙内”,原是个纨绔子弟。此人长一副驴下巴,脸颊狭长,嘴巴较阔,头发理成一绺一绺,还扎个马尾辫。他手拿大哥大,胳膊上有刺青,青面獠牙的,而浑身上下还穿戴着各种奇特、怪异的高档奢侈品,譬如胫脖上佩戴金项链,耳朵上挂金耳环,连鼻孔上还穿金钩呢。
这时他大步流星,带领一帮人冲到牌楼下,脾气暴躁,大声吆喝,且使得垂沫横飞。
胡菲嚷道:“喂喂,不许乱来!这是谁在捣乱,难道不知道这里新订了规矩吗?先瞧瞧这几个字,‘鬼冥[名]堂多’,——阎王判官掌管福俦,黑白无常不让消受!正所谓阎罗都怕见上帝,小鬼还不都得去!看谁敢在这儿胡闹?难道是想见鬼去!”
众人似被他的气势震住了,也没谁吱声。可又听他说:“告诉你们吧,现在我宣布,如今这儿正在建造一座大型陵园公墓,即‘鬼冥[名]堂多’,这便是陵园的招牌。从即日起,凡是谁家里老人死人了,而想入陵园安葬,须先预交一万元收管费,否则别想迈进这道门坎。”
终于有人咂舌说:“哎呀,动辄开口收费一万元,且是入园门票,这可真是‘鬼名堂多’哟!”
当时更生手捧灵牌跟法师站在一起,法师好像是专管阴间鬼,却不问阳间事,他退缩一旁,这事便由更生来交涉。
更生面对胡菲,个头似就矮他一截,可想厉声质问他,却因这两天哭丧嗓子发炎,声音嘶哑,便竭斯底里地喊出来也显得很没底气。
只听他用沙哑的嗓门问:“你们还要不要讲道理?这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规矩?这块地方原本是村里的一块荒洲,以前正是埋人的地方。而有你这种人,竟然霸着先将一条死狗葬在这里,反不让来葬人了?”
胡菲说:“我也不是说这里不让葬人。只是如今整座山丘被我承建包租,你想葬人可得交钱缴费呀。”
更生忽儿想,就在前天他冒雨陪法师曾来过这儿选坟地,可也没听谁说这里要交钱缴费的?于是又请问胡菲。
更生说:“你可真是霸道,说繳费就缴费吗?可前天我来这里看过,怎么也不见有此规矩。当时好像连围墙都没砌,我怎么今天就变了情景?”
可胡菲得意地说:“前天的事到昨天就不一样了,而况今天。”
他反问更生:“试问前天你来这儿选坟地,是不是见这儿已经堆放着许多砖石和沙土?那时原就预备着要砌起这道围墙的,只因天气原因,当时搁浅着没开工。如今雨在变小,又逢着你家里正办丧事,事不迟疑,我才强令泥水匠们赶紧给我开工砌起来。现在谁都瞧见了,工程已开工,围墙砌出来,石墩坚起来,横梁架起来,眼看由我一手包揽承建的这座大型陵园公墓已经初具雏形了。既如此,从即日起,我便宣布这里开始挂牌营业啦。——哎,说句不恭维的话,也许前天甚或昨天你同法师来这里,而假如不是看墓地,倒是直接来埋人,那所谓占到即得到,可能这一万元入门收管费倒可能减免了呢。但而今却是迟了,这里已宣布营业,以后谁家死人想安葬在陵园里的话,非得就是交钱。——哎,这怨还怨你那位亲人,是不是晚死了一天啊!”
这话真是气人,几乎呛得更生半天说不出话来。
“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这还像是人话吗?”更生终于缓过一口气,强抑怒火和悲伤,继续质问道,“喂,我再问你,你们凭啥说这儿被你们承包了?你们不会是凭空霸占,公然在这里乱收费吧?”
胡菲示意他身边一个戴眼镜的人出来替他说说话。
只见那个“小四眼”竟轻蔑地笑了笑,说:“嘿,凭啥?凭我们可是有合法依据的。我们办了土地所有权证和经营许可证,现在营业执照也办下来了,新办下来的。你瞧,这蓝红二色的本儿都在这儿,上面的法人代表正是眼前的胡衙内,所以说这儿已归我们承包,并且是挂牌营业。如果再问为何要收费?显然是时代不同啦!所谓‘寸土寸金’,每一寸土地都要有价值。我们这也是顺应形势搞开发利用。原先这里确实是一块荒洲,埋在这里也都是些荒坟野鬼,可如今经我们公司创意开发,投资经营,务必将它改建成一座最具现代化的陵园公墓,这里也就成了风水宝地。不出多久,预计一些有钱的人家若办丧葬,一定会争着出高价钱购买这有级别的墓穴呢。岂像你家里穷,出不起钱,却抬了棺椁往这儿赶,也想沾了这儿的风水,真是痴心妄想啊!——喂,还须我作更多解释吗?”
送葬队伍中有一位亲戚不禁感慨:“这真是朗朗乾坤,却遇到黑白无常。常日里我们穷人只愁活艰难,可岂料临死也躲不了一个‘难’字呀!当一个人若愁活不成还能说‘那就大不了一死’,可当一个人到死时却因为买不起棺椁,买不起墓地,最终没处葬尸,可难道她还能说‘退回去’吗?”
“她(指逝世的龚氏)要能说话那真是活鬼现形了。”又听一位亲戚接茬说,“人死了退是退不回去,可总得寻地方将她安葬。原说这山丘上固然风水好,自古以来也是埋人的首选地,但而今既然被人强占,他硬是不许我们将死人葬这儿,我们能不换过地址吗?但依我看,有一个地方仍可以葬这位女人的,那就是赣堤足下。那里不曾也是个埋人所在吗,我想那里暂时还不会收安葬费、管理费吧。”
因为这个亲戚的提议,大家才都别转脸去望赣江大堤。它距这儿并不远,只须绕过山丘,再跨过几亩农田和沙洲地就能到达。当时更生也想,既然眼前这座山丘已经被胡菲霸占,可要同其理论,他们居然还亮出了承包经营这块土地的盖着政府印章的证件,也就是他们竟披着“合法”的外衣,这种时候谁还斗得过法?而谁又敢跟法抗衡呢?而况眼下考虑到自己重孝在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道是“埋骨何须梓桑地,神州处处皆青山”,因此潜意识里倒想听从那位亲戚的劝说,正准备将丧葬队伍领向赣江堤足……
可偏在此时,却见一个人从后面冲了过来,他情绪激动,竟又跟胡菲火爆地吵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