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 第三十一章 · 第三十二章
作品名称:“雷锋”恋歌 作者:邓州徐君泽 发布时间:2019-01-07 22:12:40 字数:4617
第三十章、高秀水妈妈再次中风
各家有各家难念的经。
现在,咱把镜头摇转到花香镇冯岗村卫生所。
进入腊月,孩子生病的逐渐增多。一上午,高秀水马不停蹄地在配药,挂水瓶,扎静脉针。孩子的哭闹声,解答不完的家长询问,弄得她头昏脑涨。
她刚有一点空闲,还没坐稳歇息一下,从手机里听到了爹的声音。
“你快回来!你妈摔床下了!”
高秀水弹跳了起来,蹬着电动车,风驰电掣地赶回了家。
妈妈躺在床前地下,身上盖着一条被子。
爹跪在妈的身边,在竭力呵护着她。
“我一个人弄不起她。”爹哭诉,“她要屙屎,给她铺好了尿不湿,叫她屙床上。她不,她啊啊地喊,非下床不可。我想我伤好多了,有气力,能把她弄到漏屁股椅子上。可是,没想到,我受伤的这条胳膊和腿,使不上劲,她就滑下了床……”
爹爹焦急着,语无伦次。
高秀水显出职业的冷静,安慰爹:“你别急。想想,我妈是慢慢滑落到地下,还是摔到了地下。”
“我一只手还牢牢地抓着她,她是慢慢滑下去哩。”
高秀水跪到妈妈的身边,翻开她的眼皮检查。
妈的眼珠变得很不灵活,呼吸缓慢,心跳缓慢,没有了疼痛感觉。她试着给妈灌水,没有吞咽动作。
高秀水的心沉沉的。她打开手机,立刻给花香镇卫生院联系,叫派救护车来。
随车来的医生,当然看到了病情的严重性。他把高秀水叫到一边,小声说:“恐怕没什么希望啦。你决定吧。”
“那是我受罪的妈……”高秀水压抑地哭了,“直接拉淅川县!”
淅川县人民医院检查结果是脑部一侧出血,一侧梗塞,治疗是个难题。住了三天院,花了三千多元,病态依然近似于植物人。千呼万唤,病人最多能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珠能缓慢地动一动。
“没有希望。”主治医生劝告,“开点药,回去输,最后尽尽孝心吧。”
无望的高望春滑坐到地板上,抱头恸哭。
灾难对于人是没有选择性的。不管是富人或穷人,都可能大祸临头。唯一的出路,就是承受。
在贫穷和苦难中成长的高秀水,早已把坚强和意志铸进了灵魂。她眼里闪着坚毅的泪光,劝爹:“这不怨你。这是病,迟早都要发生。对妈,咱们谁也没有愧心。咱们现在只能做到尽心尽意地去伺候妈。她能活多久,就让她在没有任何痛中活多久。”
病人拉回梨花沟,高秀水天天给妈输液。按照主治医生开的处方,她总选择自以为最好的药。氨基酸,她用最贵的复方制剂。
爹打工的钱花没了,每月卫生所给她的津贴用尽了,冯二婶又送来一千元。
她往外婆家打手机。外婆外爷都死了。只有一个舅舅,舅舅年岁大,日子也不富裕。住在丹江西边的深山区,需要翻山越岭,坐船渡江,然后再坐汽车,到梨花沟,很不容易。为此,舅舅从手机里传来的是号啕大哭的声音。
高秀水低沉着,静静地等待着。等舅舅把思念和悲痛释放得差不多后,才悲戚地问:“你说说我妈的后事应当咋办。”
“只要不淹在水底,咋着都中。”
又是哭声。舅舅留给高秀水的,恐怕只有这生死离别的哭声。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高秀水一想起舅舅,一个上了岁数的苍老男子汉那无遮无拦的悲痛声,她的心就会流泪。
病人不吃不喝,输进的液体,除了维持苟延残喘的一丝悠悠气,余下的,一滴一滴从导尿管里流进便盆里。
输到第十三天时,在这个有“三”,不吉利的日子里,药液一点也进不到病人的血管里去。
在护理方面,富有经验的高秀水,用尽了浑身解数,也一筹莫展。
高秀水直奔花香镇卫生院。她请教了几个护士和医生。都建议,放弃治疗。
作为儿女,高秀水决不可能放弃。她在医院里要了两包棉签,买了几盒高浓度葡萄糖针剂。带着这些东西,她又去花香镇中学给弟弟高青山送生活费。
姐弟俩,泪眼相对。
“我想看看妈妈。”弟弟抹着眼泪。
“你马上要期中考试。”
“到放寒假,我见不到妈妈咋办?”弟弟放声大哭。
高秀水也哭:“我保证让妈妈等到你放假。”
“姐,往后,我只能听你的。”弟弟左一下,右一下,总也擦不干眼泪,“你别哄我!”
姐姐把弟弟揽在怀里,给他擦眼泪。“姐不哄你。你能见到妈妈……”
第三十一章、高秀水妈妈病故
高秀水回到家里,看爹坐在妈的床前,一动不动守着,她心疼爹,对他说:“你歇歇去。”
“都没有办法,是不是?”
高秀水悲伤地说:“咱们只能守着。”
她打开一支高渗葡萄水,倒进碗里兑上开水,坐到妈跟前。
妈妈张大着嘴,闭着眼睛,只有出的气,好像没有吸的气。
她用棉签蘸些葡萄糖水,一滴一滴,滴到妈妈舌根部。再蘸,再滴。滴的多了,妈妈下意识地动了动喉部,葡萄糖水就进入了食道。
“就这样,”她对爹说,“妈还能活几天。”
爹代替女儿做的事,叫她去做饭。
冯二婶上午、下午不厌其烦地往高家跑。白天,她和高望春轮流往病人口里滴葡萄糖水。
夜里高秀水守着妈,隔一会儿,就给妈滴甜水。
病人不知饥饿和温暖,没丝毫痛苦的表情。但伺候的人,提心吊胆,一时一刻不敢怠慢。
天寒地冻,夜里更冷。高秀水摸摸妈的手脚,都冰凉。她给妈身上又加盖了一床新棉花的棉被。但手脚仍然冰凉。她用几只空输液瓶,装上开水,放进妈妈被筒里面。
就这样,坚持了八天。
第八天,高青山放寒假回到了家里。他放下书包,就扑到妈妈身上大哭起来。
他一声一声,不停地喊着妈妈。
童稚的哭喊声,谁听了也会撕心裂肺。
妈妈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她异常吃力地把眼睁开了一点点。黑眼珠茫然地、慢慢地转动了一些,最后定格在儿子青山的脸上。
妈妈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闭上了眼睛。
把着脉搏的高秀水,知道妈妈永远走了。
妈妈从手腕处开始变凉。身体往上,温热一节一节消失。
爹抚摸着妈妈的腿,也是一节一节往上变凉。
爹大放悲声。爹说是他没招呼好,害死了她。
高秀水有节制地哭。
高青山放声地哭。
一家人哭得昏天地黑。
冯二婶喊着:“别光哭,青山,快放串炮子。”
一串响鞭唤醒了沉睡的梨花沟。
许多人向高望春家聚拢来。于是,按照约定俗成的模式,一步一步,开始了丧葬的程序。
冯支书似乎特别关心高家的丧事。他一马当先,宛如一个总指挥。他问高望春:“是火化,还是土葬。如果土葬,就别太张扬。”
“他娘家哥说,不管咋着,只要将来不淹在水底,都行。”
支书说:“那咱火化。我这就给火葬场联系。”
高望春大声哭了起来。
高青山哭得更凶。童稚的哭嚎,显得更尖利。
高秀水明白爹和弟弟都不愿叫妈火化。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能再哭。
过去,那么多痛断肝肠的哀恸,她都炼狱地经历了一遍,已将这不可挽回的丧母之痛稀释了,因而,她理智地问爹,也是劝爹:“咱所有承包田都在淹没的红线以下,妈往哪儿埋?”
“反正不能火化!”高望春决绝地说,“咱顺梨花沟直往上找,总会有红线以上水漫不到的地方。就埋到沟岸上的荒草地里。”
冯支书想了想说:“也行。那咱就土葬。别大张旗鼓,越鸦雀越好。都别乱说!”
购棺材完全是黑市交易。最便宜1500元,高价的可上万元。
高家一族商定,最差也得买个1800元的。
高家手头不足1000元,冯支书叫村会计暂支800元。
按土葬程序,入土为安。一切都很圆满。
帮忙的一个个离去,各自按步就班地去过自己的日子。
高家的悲痛,只能让时间慢慢地冲淡。
高秀水让弟弟晚上和爹睡在一块,白天寸步不离爹。高青山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二章、冯支书挨揍
春节一步一步向梨花沟逼近。人们捕鱼捞虾赶大集,都在忙碌地准备年货。
县乡领导下来访贫问苦的,慰问老干部和军属的,哪一项也得冯支书陪同。
上级特别强调,一定要保障将来搬迁的移民户过个欢乐、祥和、富足的春节。所以给移民送慰问品和捐款的单位特多。冯支书出入梨花村沟简直成了家常便饭。忙忙碌碌的冯支书,很快乐。有时他就住在梨花沟。
在外打工的,带着丰硕的收获和盼望,一个个地往家赶。
一天夜里,冯支书正在颠鸾倒凤,被一个殷殷切切赶回梨花沟的叫二戆的年轻人堵在了被窝里。
二戆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冯支书惨遭滑铁卢,马陵道上没威风,提着棉裤,抱头鼠窜。
电灯亮了,一只铁腕揪住了他。紧接着就是啪啪的两记耳光。又一脚,他赚了个嘴啃地。
二戆妻吓坏了,披着棉袄跳下床,死死抱住男人,哀求:“打死人,咱的日子还咋过?”
“去!”他把妻推倒床上,“一边躺着,等着和你算账!”
二戆咬牙切齿地问冯支书:“你说咋个了断?”
“私了。”冯支书低三下四的,“2000块,中吧?”
“去你妈的!”二戆又踢了他一脚,“脏钱!臭钱!你磕三个响头,对天发誓,以后永不登俺宅地一只脚!”
冯支书在心里自解自劝,能大能小是条龙,好汉不吃眼前亏,真的把脑门在地上磕响了三声:“老天爷在上,以后,我若跨二……弟宝宅一步,被天火烧,被五雷轰,不得好死!”“戆”字在冲出口时,变成了“弟”。
二戆又踢他一脚:“滚远远去!”
冯支书一逃走,还没等男人开口,妻就下床跪在男人面前,哭的泪人一般:“我是死是活,你说吧。我一个人多难啊!咱娃害热病,差点没烧死!”
似乎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她避开想象中的灭顶之灾,而言他事,意在软化别头老公鸡样倔脾气的男人。
很有效,男人急急地四下张望,没见宝贝儿子,大惊失色地问:“娃哩?娃哩?”
妻扬起泪光闪闪的脸,示意另一间屋子。
他冲了过去,拉亮电灯,发现天使般的儿子睁开了眼。
他一边俯下身躯,一边乖长乖短地叫着。
儿子坐了起来,紧抱住他,哭诉着:“爹,爹,我可想你哩!”
“你咋啦?”
“我都好了。我害病,烧里只说胡话,不是秀水姑姑彻夜里守着俺,打针、灌药,我都见不着爹啦。呜呜……”
硬硬的愣汉子,竟然被童稚的哭声软化了一颗愤激的心。他摸摸儿子的头:“不发烧了吧?”
“早不发烧了。”
他拎来带回的提包,掏出很多糕点、玩具,堆到儿子床头,说:“想吃啥,自己拿。乖乖地睡噢。”
儿子听话地点点头。
他的气消了许多。怕惊动儿子,他走近仍然跪着的妻身边,低沉而恶恨地骂:“母狗不犯贱,公狗敢上身!坐被窝里交代。”
“他是土皇上,呜呜……我个女人家咋抗拒得了?黑更半夜的,喊出去,咱还咋做人,呜呜……”
“糊涂蛋!糊涂蛋!”男人恨得咬牙切齿。
“你别不要俺啊!往后做牛做马,我伺候你,好好把娃养大,呜呜……”
“我饶不了支书龟孙!反正咱要往邓州搬,我告他去,这个狗东西!往后,他再也压迫不了咱!”
“你告,可行。那,人们知道了,我还咋出门?”
他被问住了。再找老婆不容易,他暗自想。她丢人,我不也跟着丢人?但是他哪能放下这戴绿赗子之仇?
看男人沉闷着,不像要收拾她的样子,她小小心心地穿上衣服,试试摸摸地往外走。
男人可能怕她出去寻短见,低声问:“你弄啥去?”
女人害怕地飞他一眼,低首下心地:“给你做碗鸡蛋面去。”
他没有表态。
女人放心地去了厨房。
热腾腾的鸡蛋面似乎蒸发了他的一腔怒气和羞耻。他黑丧着脸,用女人刚烧的热水洗了脸和脚,吃了面,就走进儿子的房间,脱衣和儿子睡在了一起。
“爹,”儿子搂住他的脖子,“你得上那屋大床上睡。”
“为啥?”
“妈每天都和我睡这个小床。她说,大床留给爹回来,好好歇歇总给人家打工干活累坏的身子。”
倔脾气也会心酸。
儿子为他擦掉眼角的泪花,奶声奶气地又要求:“叫妈还和我一起睡小床,你去大床上,伸开胳膊腿,歇美美的。”
他被深深地感动了。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他有责任去守紧老婆。
他真坐了起来,俯就地说:“好儿子,爹听你的。你先睡,爹去和妈说话。这么长时间,爹有很多话要对妈说。”
他的心,竟然被自己的话所感动。也许,他潜意识里,是感动于他自己准备宽宥妻子的决定。
唉,看似很倔强的男人,再坚硬的心,总有一角,会被软化的。
他拉灭儿子屋里的电灯,终于钻进了妻子的被窝。
妻轻轻地拥着他,哽哽咽咽地哭。也许由于压抑,由于五味杂陈,那哭声更能穿透心灵。
他理解,那是委屈得不能再委屈的哭声。
他抱紧了她,为她,也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地说:“我去告他鳖孙搞假移民!”
“对。”妻憎恨着,“叫这个千刀万剐的不得好死!”
他又拉灭了一盏电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