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 第二十八章 ·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七章、轮椅上的担当
　　
　　常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尽管高望春只是伤了四肢的筋腱，但也有不少痛苦。卫生院治疗一段后，不用再输水，给他开了一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让其出院休养治疗。
　　还好，工程队给他解决了住院的费用，又给了一个月带资休息假，他就回到梨花沟村养伤。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精心喂养家里的几只柴鸡，不断攒了些鸡蛋，叫高秀水陆续送给习明任。
　　一来二往的，两个年轻人越来越熟悉，了解得越来越深入，似乎也越知己。
　　论条件，习明任当然占优势，他首先向她伸出了试探的触角。
　　谁都不是傻子，觉得弱势的高秀水当然明晰他的态度，觉得自己不配，所以尽量回避。她信缘，信水到渠成。
　　爹不在工地，不能经常“盯”着梨花沟移民新村属于他那个村民小组的建房质量，高秀水就抽时间，经常坐车到工地上看看。
　　聪明细心的高秀水，总能看到一些“问题”。当她去三院探视习明任时，自然会向他请教。
　　有些“问题”，在内行习明任眼里非常关键。习明任就很不安心住院治疗。他要求出院。三番五次要求，医生汇诊后，给他开了绿灯。
　　医生对他特别忠告，他可以在家疗养，决不能去工地劳累；起码休息三个月；半年内，他不能离开双拐；然后，在相当长时间内，要使用单拐。
　　股骨颈折断过的患者，因那个部位的神经和血管受过损伤，所以股骨头软骨细胞更新需要的营养不能得到正常供给，很可能造成股骨头进行性坏死。在坏死过程中，不仅疼痛，而且极大的影响行走负重。最终，恐怕必须换上人工股骨头和股骨颈。这样的手术可能成功，也可能很不理想。所以，一般先采用保守治疗，到万不得已时，才做更换手术。患者要学会自我控制活动量，尽量让坏死的结局来得晚一些。当然，最好是没有坏死。
　　但是，习明任时时牵挂着移民新村的建筑质量。他知道，监理公司已经下派了所有力量，根本没人去完成他的任务。他必须回工地。他藏起了医生的忠告，毅然回到了建筑工地。
　　习明任坐在轮椅上担当起来监理的责任。
　　职业的良心，黄志远不能沉默。他把内心的想法告诉了郭淑贞。
　　郭淑贞从她爸爸带回家的《移民工作快讯》上看到了邓州市移民办向市委市政府上报的习明任的先进事迹材料。
　　热心肠的郭淑贞对她心目中的英雄多了许多关切，她和高秀水通了电话。
　　高秀水深思了半分钟，她求老同学把实情告诉黄志远的母亲，而且要暗示，她高秀水特别在乎习明任，这样高护为儿子能摆脱高秀水，肯定会把严重性讲给黄书记。
　　郭淑贞觉得，拐来拐去，这内里似乎有玄机，就挖苦高秀水：“你们耍我呀！你为啥不叫黄志远直接捅到他爸那儿？”
　　“好了，好了。”高秀水求和地，“咱们双管齐下。”
　　“你可别脚蹬两只船呐！”郭淑贞还弄不清自己该吃谁的醋。
　　“我一只船也不蹬，尽你挑选！”
　　“爱情不能转让，咱们竞争上岗！”
　　郭淑贞又大大列列，开起了玩笑。
　　
　　第二十八章、交织的感动
　　
　　其实，刁河乡党委和政府早就掌握了实际情况，他们为习明任的行动所感动，但又非常需要他的监理，他们当即从办公室抽出一男一女，全程为习明任服务。
　　不管习明任如何拒绝，而两个特护又必须执行领导交给的任务。
　　他们强制病号尽可能坐在轮椅上。有人洗衣，有人打饭，事事有人操心替干，习明任更加一心一意进行他的监理工作。
　　当习明任的先进材料见报以后，“轮椅监理”成了邓州市完全彻底为移民服务的一张明片。检查团、考察团，络绎不绝，刁河乡移民建筑工地成为独特的风景。
　　春节将至，少数建筑工人产生了松懈情绪，一松懈就容易出问题。
　　每户移民都关心将来属于自己的新房屋，总有移民从梨花沟专程赶到桃花湾的梨花沟移民村建筑工地察看正在建设中的房屋。
　　一个移民站在二层楼刚砌好不久的山墙面前，大声嚷着，使用的沙浆强度不够。
　　就像无线电波一样，坏消息一下子就传播开来。
　　乡领导和包标段工程的干部立即赶到了现场；许多移民，闻风朝现场聚拢；工段工头也赶到了。
　　人们看到轮椅滚动了过来，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道。轮椅停在半成品的楼梯前。习明任二话没说，从轮椅一旁取下双拐，艰难地踏上了一级台阶。
　　“停！”黄书记急忙喊，“用轮椅把他抬上去！”
　　于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前前后后地把牢了轮椅，叫习明任坐上面。
　　习明任苦笑了一下，坚持架着双拐上楼。
　　马正理乡长走上前去，拿掉了他一侧的拐杖，动情地说：“小习，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尽量不要做一些不必要的牺牲。”
　　他架起了他的一侧臂膀。
　　高秀水也挤到了前边，低声冲习明任说：“俺替爹为你出点力。”
　　她架起了习明任的另一侧胳膊。
　　这一幕很感人。推轮椅的小伙子，坚决替换了高秀水和马乡长。
　　就这样，两个人架着习明任，一步一个台阶地上到了二层楼。
　　楼板上乱七八糟地散布着废弃的水泥坨子和烂砖头，紧跟其后送上来的轮椅，也施展不开。
　　习明任就架着双拐，沿着新砌的墙壁，用手在砖缝上这里抠抠，那里摁摁。他的表情越来越阴沉。
　　紧跟前后的工头看出了端倪，谨慎地对习明任低声说:“人家那两个标段二楼都浇了顶，我有点发急，只顾催进度……”
　　习明任看也不看他，严厉地：“要不要让南阳来取样检验？”
　　工头有经验，也发现了这里的沙浆水泥加的不够量，他无话可说，狠了狠心：“我们推倒重来！”
　　这个结果影响很不好。跟随着的移民纷纷要求对这一标段所有刚刚砌起来的二楼墙壁进行检查。
　　习明任被架着双臂，又检查了两户，都有问题。这三户正好是一个施工小组干的活。
　　工头把小组长叫到跟前，狠狠骂了一顿。坚决要求返工。
　　检查第四户时，砖缝的沙浆刺破了习明任的手指。但他的神情舒展了，他保证，这里的沙浆强度符合标准。
　　检查第五户时，黄书记递给了习明任一双手套。
　　习明任没戴。他说他没有隔着手套检查的经验。
　　又检查了两户，看着习明任几个手指上鲜红的血，人们都心疼得不得了。
　　黄书记和马乡长交换了一下意见，又争得习明任意见，决定打电话叫南阳来人带仪器对这个标段使用的沙浆进行彻底检验。
　　高秀水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现场，跑到桃花湾村卫生所购买了一些创可贴、棉签和酒精。
　　两个人把累得精疲力竭的习明任用轮椅推回了他的住室后，高秀水立刻给他清理创口，贴创可贴。
　　他似乎累得没有了任何反应，任凭她处置。
　　高秀水感动得心里泪水泉涌，她从篮子里往外拾着从自己家里带来的柴鸡蛋，连连地说：“你多吃啊，多吃，你得好好营养啊！”
　　习明任有气无力地：“你家里有两个病人，往后别送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那你往后千万要爱护自己。”
　　“中，我听从你的建议。”
　　彼此的关爱，尽在这朴实无华的语言中传递。这种关爱，纯真、无杂质。
　　
　　经南阳权威部门用仪器鉴定，结果和习明任用手指检查的结果完全吻合。
　　
　　刁河乡党政召开了全体会议，不仅总结了这次质量事件的教训，更重要的是，大家从习明任用鲜血展示的经验中，学到了崇高的精神，大大提高了团队的整体素质。
　　马乡长私下对黄书记感慨道：“明任这孩子真难得，为移民工作丢了女朋友，伤了腿，咱们应该关心一下他的个人问题，成个家，有人知冷知暖照顾他，组织上也能放下心来。”
　　“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咱们还没有现成目标啊。”
　　“最好是学医的。”
　　黄书记觉得马正理有所指，他的心仿佛被撞了一下；想到，自己整天忙于千头万绪的工作，好长时间没有回城里的家，妻的怨怼，肯定在一层层地上升。在外边，他没有“彩旗飘飘”，男女关系方面，他没有对不起妻的地方，所以并不在乎妻的怨天尤人。但是，他对儿子有一些愧疚。儿子老大不小了，他没有上心地关怀儿子的婚恋。他叫他自己选择，但不等于就不过问。现在，儿子究竟对高秀水是什么态度，他心里没底，因此，他只是含蓄地应对马乡长:“那当然比较理想。”
　　
　　世间的事，总有一些不谋而合。
　　习明任这几天受伤一侧的髋关节疼痛得心焦难忍，常常失眠。睡不着觉，他就胡思乱想。他好似刚刚才理解马乡长忠告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健康康的时候，想干啥就干啥，不怕透支体能，不怕加班加点；可是现在，他连份内的工作都难于胜任，怎不让他心焦？刁河乡派两个人为他服务，他心里不安。觉得是人力的浪费。其实，有些事，人家代替不了他。为此，他强烈地想到应当有一个家。有一个贴身的，懂医的爱人。他脑海里掠过了朴实无华而又亲切的高秀水的身影。但他又把她推向了远方。自己家是农村的，没有任何家底，身体又残疾着，如何能保证一个善良女子的幸福？况且，她的家境也不太理想，自己又不能为其分忧解难。郭淑贞突然撞进他的脑海里。但他又立刻嘲笑自己：“简直是痴心妄想！”
　　临到春节，他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他真不忍心面对爹妈苍老忧虑的面庞。如果爹妈又给他张罗了新的女朋友，他决定，尽可能的顺从。唉，谁让自己残疾了呢？他不后悔自己救人的举动，但他觉得命运不公……
　　
　　第二十九章、丁雅琴的醉翁之意
　　
　　高级护工、邓州市第三人民医院的护士长、黄书记之妻丁雅琴，也算有影响的头面人物。
　　当然，也是医院里那些女护士们叽叽咕咕的热门话题。她业务之精，责任心之强，都无可非议。但是，对于她的斤斤计较，护士们常有微词。特别是，她对郭淑贞过度的关照，更让小护士们当作新鲜的谈资，在私下里传播。
　　郭淑贞是个外向型女子。外向性格，一般反应都较灵敏。她的护理技能，不用谁点拨，就进步得很快。然而忌妒她的护士们，硬说是护士长偏心，开小灶。
　　不过，高护确有偏心的地方。比如她不只一次地对郭淑贞说，她帮她从护理实践中积累了许多数据，让郭淑贞写护理方面的论文。她还要帮她往护理杂志上推荐发表。这对郭淑贞将来晋升技术职称很有作用。
　　职称，和工资是密切相连的。这种关心是很实惠的关心，比物质赠予更有意义。物质赠予是一次性的，而职称是终生受益的。
　　高护还常常约郭淑贞到家里玩，这明显是巴结。
　　郭淑贞最厌烦“巴结”。她总是与自己的护士长虚与委蛇，千方百计找出推辞的理由。有时，实在推脱不开，只好到护士长家里去作客。
　　而每一次，高护总留她吃饭。饭菜总是很丰盛。且每一次，黄志远都不在病房值班，正好在家吃饭。
　　她可不是好愚蒙的女子，知道这个当妈的良苦用心。醉翁之意嘛！
　　有其父，必有其女。郭副市长光明磊落，郭淑贞的心田里也是阳光明媚。她虽然面对好朋友，口头上说“竞争上岗”，而在心里决不可能和高秀水比高下，而在黄志远面前争宠。
　　黄志远对她从来是尊重有余，热情不足。从他若即若离的态度上，她知道，他的心还在高秀水那里。现在许多年轻人朝秦暮楚，像黄志远这样用情专一的，可谓凤毛麟角。她从心里敬重黄志远。但她绝不可能夺朋友之爱。
　　她殚精竭虑地在促成他的恋爱之旅。她对黄志远说，首要的是攻克你妈这个堡垒。她建议黄志远动员妈妈常到刁河乡走走看看。让她了解他爸是如何辛苦地在为一方百姓谋福利，特别是在这次波澜壮阔的大移民中，又是如何经历灵魂的大考验、大提升。
　　郭淑贞的爸是邓州市分工具体抓丹江库区３万多移民到邓州市落户的副市长，忙得焦头烂额，还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对移民迁安工作的体悟。
　　移民工作，担子之重，压力之大，困难之多，前所未有。她好长时间也没有和爸坐在一起吃顿饭。从电视镜头上看，爸似乎一下子苍老许多。她从爸的身上，联想到黄志远的爸——刁河乡的黄书记，所以才给黄志远提了这条建议。
　　她相信，她的护士长，一旦深入到移民现场，亲身去感受邓州市上上下下为移民工作的同志是如何“完全、彻底”在为移民服务；是如何千方百计让移民“搬得出，稳得住，发展快，早致富”；叫她看看桃花湾的美丽。桃花湾是邓州的桃花源。在桃花湾建设的梨花沟移民新村，是漂亮的社会主义新农村。桃花湾离城不算太远，到那里去当医生有什么不好？环境优美，空气新鲜，百姓对医护人员又特别需要，特别尊重。干几年后，在当地建一座小别墅，退休养老，可谓神仙般的生活。这样，高护，也许会淡化“等级”观念。
　　黄志远喜喜欢欢地说郭淑贞是三寸不烂之舌，能把竹子蚊帐竿说得发芽。不过他心里也开启了一条缝，打算等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梨花沟移民村也基本建成，刁河两岸又桃红柳绿、花团锦簇时，真地让妈妈去美不胜收的旖旎春光中平复平复胸腔中过多的怨气。
　　但是丁雅琴有一些性急。一天晚饭后，她看完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冲儿子住室喊：“志远！”
　　儿子当然明白妈妈很想和自己交流交流，就走到客厅里，坐到妈妈身边。
　　妈妈亲昵地问：“你在屋里弄啥？”
　　“在电脑上看自考医学本科的辅导。”
　　“你咋不拢郭淑贞的身哩？”
　　“我为什么要去巴结她？”
　　“不是巴结，儿子啊，我看她和你非常般配。”
　　“不般配。”儿子不太严肃地说，“现在拼爹拼妈最时髦。人家爸是副市长，如果我死乞白赖地追人家，不巴结也成了巴结。”
　　“可你是大专学历，她是中专啊。”
　　“现在大学本科不算啥，研究生到处有，博士也不鲜见。专科以下，芥微之末。”
　　“这正是我想给你说的。咱医院，若论资排辈，你那样的学历，永无出头之日。”
　　“我不是在三更灯火五更鸡地自学本科吗？”
　　“嗨，‘五大’毕业生能和正规学历同日而语？”
　　“那要看自己努力不努力。”
　　“你再努力，能抵挡公众的舆论？”
　　黄志远知道妈妈肯定还有新花样，就故意无可奈何地：“那你说咋整？”
　　“医院里专业人才济济，你根本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我想把你弄到院办去，往行政职务上努力。”
　　“靠我自身的力量？”
　　“那当然不是。所以，你不能不重视郭淑贞……”
　　“妈呀，妈呀，”儿子好笑地打断高护的话，“可真有你的！我骨头贱啊？你知道雷锋可贵的地方是啥？”
　　“做好人好事呗。”
　　“是精神，是爱心，是奉献！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他完全彻底为社会服务，就是一个高尚的人。在三院，是不能充分体现我的人生价值，所以我还是一心向往到乡镇卫生院。现在，我自认为已经修炼成了‘万金油’，最适合到乡镇去，尤其更适合到卫生所去。”
　　妈妈很有一些沮丧。本来打算说服儿子，但绕来绕去，把自己绕了进去。她真不明白，儿子为啥执迷于一个高秀水？
　　“你爸死到外边啦！也不管管他的宝贝儿子！”
　　黄志远笑了：“我这样优秀，还用书记操心吗？我小的时候，不愿读书，乱花钱，你发愁；我现在，正二八经学好了，你还发啥愁呀？真叫人不可理解！”
　　“哎！”妈妈叹息，“儿大不由娘呀！”
　　“妈！”黄志远贴心贴肺地说，“你就放开儿子吧！平平淡淡做人，兢兢业业干事，这样你会觉得非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