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秦知县撺掇掘祖坟 牟尼寺避难改姓氏

　　诗曰:
　　一
　　庶人逢吏是非生，冤案无端至李门。
　　谋反岂关风与水，皆因衙内祸根存。
　　二
　　挖掘祖墓逆端邪，秦李冤家至此结。
　　一信九人命堪忧，临危偏救遇生爷。
　　且说钦天监查看到李老太爷所葬龙脉，这观真龙地穴果然不同凡响，将来一定会出反王草寇。决定派人动土开挖。
　　秦文光心中暗想，只要掘了李氏祖坟，为皇室稳固了江山龙位，清除了李氏反叛，钦天监与我秦知县就会立下汗马功劳，不入朝堂也少不了升官发财。
　　于是，雇人力日挖夜守，可已至五尺深还不见棺椁。钦天监决定不再往下掘。领队欲回朝复命。
　　秦文光见此似觉很失望，便求钦天监先等等，再行观察，务必寻找出绝此反贼墓穴的方法来，以防后患：“不找出反叛棺椁如何能回朝交差？如果功归一篑，你我不仅无功，反而还会遭贬，留下祸根遗害无穷。”在秦知县软硬兼施劝说下，钦天监觉得有理，就这样空着手回去如何向皇上复命？于是，留下继续寻找棺柩。
　　是夜，知县领着钦天监于子时至墓处观察，见灯笼依旧缓缓上升，便让士兵们用斧子砍掉千年葛藤。葛藤绵绵不易砍断，士兵们爱偷工贪玩，无一收获擦黑方归。秦知县见又是无功而返，计划继续与钦天监于子时观看，忽有奇事发生，只听见藤蔓中有细语声声道：“并非怕你千挖万砍，就只怕你去去来来。”仔细听再无声音了。秦文光问钦天监道：“不怕挖，却怕去去来来什么意思？”
　　这一念叨提醒了钦天监道：“我知道了，明日带上铁锯可断红藤。”
　　果然，红藤主杆竟至锯断，从此灯笼不再现光辉了。这棺椁在这之下无疑也！
　　继而，在红藤之下深挖细找，已至七尺唯有石头一片，并无棺椁出现。是夜收工亦不想再挖了，钦天监再次要回朝复命。
　　事有凑巧，复有一民工，收工时忘了拿走备用草鞋，便回至墓边，忽听藤蔓深处似有人言语道:“好险也……”
　　这人连忙回去向钦天监报告曰：“小人方才回去取草鞋听见藤蔓中有人言语。”
　　钦天监急问：“又说什么了？”
　　民工曰：“前面未听真切，只记得后一句：‘真险，再有三尺危矣。’”
　　钦天监听罢，大喜道：“天助我矣！次日一定多派民工轮班挖掘，务必见到棺椁。”
　　秦知县听罢钦天监言语，暗自高兴道：“果然我计得逞。”原来，藤蔓中有人言语竟然是他安排人有意而为。按他估计再下去几尺定见棺椁。哪有挖不了的墓穴？事在人为，就没有我老秦办不了的事。
　　在众人的挖掘下，搬掉粗重顽石，终于见到了一副大红漆棺椁。果然红藤绕棺，紫气腾腾，红光透亮。打开棺盖，众人惊呼道:“尸已成龙形，此冢果然该挖绝。”
　　钦天监命令道：“赶紧用桐油煅烧，方可断绝李氏后裔，永无根苗再发。”
　　且说李氏三子六孙慌忙中弃家逃离，后面追兵不断。所过州府各县，城门均有官兵把守。远望去，只见城墙上张贴有追逃檄文，有人群拥挤围观。九人中李茂年轻不惹眼目，挤身上前看时，原来是官府追捕李氏九人檄文早到。大家料定在一起如此走法终是在劫难逃，不如找避静所歇息计议再行，商讨出如何应对追兵的办法来。
　　大家正在犹豫之时，城头上忽然有人见不远处九个人骑着马迟疑张望，又不敢进得城来。便大声喊道：“吔！那边有九个骑马人莫不是逃犯么，快追！”
　　九人见城里有人追来，便打马飞快地向远处奔去。走了半晌，慌不择路来到一不知名的山中，九众牵马步行上山。众人无意欣赏山色景观，独留意到山腰有一庙宇若隐若现。大家上至半山之中，果见是一处古刹，布满尘灰的匾额上隐隐写着“释迦牟尼佛寺”。
　　大家拴马进入寺内，见里面并无僧侣。看来此寺不知几时遭劫，只剩下泥塑金身。见菩萨慈眉善目笑对苍生，细看却是牟尼佛塑像。九众连忙跪拜曰：“愿菩萨保佑我老少九口平安避祸，在此安然脱险。”
　　大家走得累了，需要休息再行。李强想到后有追兵，便对李茂说道：“六弟年轻，快去门外站岗望风，让大家安心休息。”
　　李茂却也意识到不可大意，独自来到山门站了不一会儿，便发现山下一群追兵正向山上追赶。李茂忙进殿让大家进后山躲藏，并作好与追兵对抗的准备。
　　不一会儿，只听见外面有人高喊道：“逃犯快出来受绑！不然我们就放火烧殿堂了！”
　　十几个人一边说一边抱来柴禾用火点着。要是寺庙燃着，这满山荒草树木不可避免燃烧，任你长了翅膀也难逃火海。
　　在这万分危急时刻却出现奇迹，真是俗语所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突然狂风大作，将那些人吹得东倒西歪，又一道闪电晃得人眼睛难睁。继而“轰隆隆”一阵雷声响过！唬得那些个追兵说了声：“快下暴雨了，咱们快回吧，不走就来不及了。”于是，官兵落荒向山下逃去。此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将火熄灭。
　　这九人虚惊一场回至庙中，乘着外面风大雨大，大家正好在此休息一夜，消除连日来的疲乏。
　　待到天亮起来，大家尤记起昨日那场险恶很是惊诧，万章道：“这雨早不下晩不下，等到追兵欲烧庙时才下，将那些追兵吓走，方才救得我李氏九人，将来我等应重谢这庙中神佛牟尼祖师爷。”
　　李茂曰：“如今四方堵截，官兵紧追不舍，犹如罗网遍地。我等九人走在一处目标大太显眼，有那不怀好心之人一见便会生出歹心，终难逃脱追剿，使全家九口都不能幸免于难。咱们不若分成小股，缩小目标或许就是我等生机，咱们就此各奔东西才是办法。”
　　九章道：“幸亏庙主牟尼菩萨救了咱们，要不哪有今日还能有商量的余地？茂儿说得好，为了以后有相见之日便于找寻，就将李姓借这菩萨吉字改为牟姓，即使千里之外千秋万代也可联络有知。”
　　于是，三子六孙统一了口径，同言道：“若他日有重逢之期，以此李改牟字为血缘亲族。”然后议定了各自的逃离方位。九人各逃一方为：一支宪章与牟魁入川至古达州，后改为绥定府东乡县红厘岭；一支万章逃往湖南常德府；一支九章与牟英逃往山东；一支牟盛往江南淹收坝（长江南岸）；一支牟铁往宜昌公安碎石岭。于是，剩下老大牟强同老幺牟茂逃于湖北长江荆州上十余里龙舟渡口，亦为虎口渡。
　　好好的一家九男丁从此被分裂至八方各自去谋生机。为防官兵再次追来，九人趁早各奔东西去了。
　　其余七人不表，至此书中单讲老大牟强与牟茂来到龙舟渡口，忽见有一渡船摇来，二人弃马乘船刚上岸边;正在侥幸之时，忽然“呼呼”一阵狂风起处，“嗖”地窜出一只丘陵之王黑黄条斑纹大虎来。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遭打头风”。刚躲过了追兵，又遇见了猛虎。牟茂见猛虎扑来，叫声“不好”，赶紧拉着大哥要施展轻功跳到河岸至高处。
　　大哥年长腿慢，只被抓住了袖囗边缘，只听见“哧”一声，牟茂手中只拿了个袖口圈儿，牟强却从牟茂手中滑落。牟强苦无轻功，加之比牟茂大二十来岁，早已骨弱筋衰；岁月且不饶人，动作迟缓，见猛虎扑来，只好着地一滚，刚滚过虎爪，斜坡上却未停住，只听见“咚”的一声便掉入滔滔江水中，被汹涌的波涛卷走三四丈远。牟茂瞪大眼睛渐渐地看不见大哥了。只见波涛滚滚不见强哥，他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牟茂站在高处急得捶胸顿足，苦无办法相救。大喊一声：“我的大哥啊！官兵无可奈何于你，虽躲过饿虎扑来一瞬间，但却不能逃过滔滔江水之害。哥命真苦啊！剩下小弟如之奈何？！”
　　想到此处，便把这气迁怒在那只大虎身上。他撩开青衫，飞身而起骑在了虎背上，重重的身躯早把那虎压得趴在地上。牟茂迅速抓住大虎顶花皮紧紧地按进泥土中，以为让虎窒息而亡。可那雄虎凶猛异常，竟然带着牟茂腾身而起，牟茂始终抓住它不放。过了好一阵，那虎却也有累了之时，牟茂为了保命，只好豁出去，一阵拳砸脚踢。
　　一边打一边口中吆喝着：“是你害死了我大哥，我让你再害死人！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打死你为大哥报仇雪恨！”一边怒吼，一边用钵盂大的拳头不停地捶打在现有“王”字的虎头上。振动声和吆喝声早惊动了临近乡人，大家拿着叉耙物件前来七手八脚将虎治伏。
　　虎已不能动弹，牟茂已为大哥报了仇，此时九泉之下的大哥应该可以安心了。唯恐追兵追来，此地不可久留。心中想到如今剩下独自一人如之奈何？还是继续往西行吧，离得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牟茂谢过众人相救，独自放开脚步沿江而上，漫无目的地寻找栖身之所，拼命朝前奔去。此时他已是精疲力尽，腹中饥肠辘辘。西边红日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歇息去了，林中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呼唤着同伴归巢。
　　他边走边思，我不如找户人家小住一夜再行。一边前行一边观察着，前面林荫深处似有炊烟飘渺。紧走慢赶来至庄前，忽窜出一黄一黑两条恶犬，“汪汪汪”叫个不住。牟茂停下脚步，对付两只犬倒不是问题，假若失手伤犬，主人是不会客气的。常言说“打狗欺主”，还是不要去招惹它。先坐下歇会儿等等再说吧！
　　狗叫声惊动了主人，一会儿只见走出一银发老汉约六十左右年纪，见来人坐在青石上不敢前行，于是将黄黑二狗关进圈里。然后叫道：“那年轻人有事吗？请进屋里奉茶。”
　　牟茂道：“叨扰您老人家了。”
　　“请问客人从哪里来，有何贵干？”
　　牟茂只听说过了荆州便是柳州夜郎国，便答道：“晩生要去古柳州夜郎国贩卖药材，因为赶路错过了宿头，只好来贵庄借宿一晩天明便行，还望爷爷行个方便。”
　　“好吧，远来之人也不容易向人开口，只是我这地方不够太平，常有强人出入，客人夜间须防着点便是。”
　　忽听见里屋有人问道：“老汉你在和谁讲话，是不是有儿子仨的消息了？”
　　“你想儿子想糊涂了？儿子仨回来你做梦吧。”
　　“不是他还会是谁？”
　　“一位过路客人。”说完让婆子为牟茂煮了一锅饭来。
　　牟茂见老汉家并无他人，便小心地试问道：“不知老爷爷与奶奶为何担心儿子，儿子都在干什么公差？”
　　老爷子叹了口气：“家中不幸，还是前年的事，儿子爷仨儿去长阳走亲戚一去未归，至今尚无消息，不知他们现在在哪里。我家老婆子为失去儿子与孙子眼都哭瞎了。”
　　牟茂听说，好生难过。于是又问道:“请问主人家，儿子孙子贵姓何名？”
　　“我家复姓单于，儿子名单于玄，二十多岁才娶妻生子；孙子名单于安，才十七岁就跟他爹娘失踪了，真造孽哟！不知他们爷仨儿还能否回家侍奉咱老两口哟！”说完泪流满面。
　　只见婆婆从屋里摸着出来嚎啕大哭。牟茂安慰老奶奶道：“这次我去西蜀的路上一定替二老打听你儿子单于玄的下落，让他们早日回家来侍奉老人。”两位老人方才止住了哭泣。
　　自此牟茂脑子中又多了一重心事。按牟茂的性格，言出必行，受人滴水恩必当涌泉报。对单于家的儿孙失踪，在牟茂心中酝酿着如何才能帮忙打听他爷仨儿的下落。现在唯有先休息好恢复体力是第一要务，恢复了体力明日赶路要紧。
　　于是，由于累的缘故，一觉睡到大天明才起床，只见老爷爷已准备好早餐，洗漱后吃完早饭便要辞行。临行时对二老说道：“二位老人请您们放心，我此去一定要到长阳帮助打听你儿子仨的下落，如果找着了定让他们回来与你二老团聚。”
　　老奶奶虽是眼瞎，却意识到牟茂无非年轻思想单纯，独自一人出门闯荡江湖，此去找我儿子爷仨谈何容易，便说道：“你的好意咱们家领了，不要耽误了自己行程。你还是忙自己的生意吧！”说完拿出一包煎饼让牟茂路上充作干粮。
　　牟茂说了声：“谢谢老爷爷与奶奶食宿之恩。”
　　牟茂一路走来，不觉进入重山之中。他对这里实在太陌生了，一时不知走哪条道才可去长阳。清晨里正好有一放牛老人，便问讯道：“请问老伯，不知去西蜀顺路到长阳应该走哪条道？”
　　老伯看了看这个年轻汉子，用手指了指前面高山便说道：“顺着溪河而上走百多里，翻过此山再跨两重岭便是。”牟茂谢过老伯欲行。
　　老伯又道：“先别谢我，恐怕你到不了那里就会落入强盗窝里。你知道有座捍山青石岭吗？青石寨里住着七个山大王，凡过往行人休想过得此山，像你这样的壮劳力正好弄上山去当兵作苦力。”
　　“那你知道青石岭在什么地方吗？”
　　老伯指曰：“青石寨就在通往巴蜀的第三座山岭之中，有人传那上面有一伙强人，你从山下走过不要打听，绕别处而过便可无忧，否则难以脱身的。因为他们怕官府探子前来探听军情，所以防备甚严，凡过往行人尽管走路，不要环顾张望山上之事。凡被疑心者，即刻被捉上山去，休想再得下山，年轻人好之为之。”
　　也是年轻，又学了两手武功在身便胆大，牟茂自言自语道：“在这去西蜀必经之路有此强人，难道单于玄仨爷儿会被强人捉上山去？不管在不在上面，我牟茂必须上山走一遭，一定要弄个明白。”
　　牟茂走得乏了，掬了几捧山泉止渴，准备休息一会再行，便拿出干饼充饥。
　　旁边忽然来了三个叫化子，年岁大的约四十多岁，最小的约十二三岁，上前来两眼望着牟茂手中的干饼，嘴不停地在动，看样子已饿得实在不行了。牟茂实在怜悯他们，便拿出包内仅剩的两张干饼让三人分吃去。牟茂一边看他们吃饼一边问小孩：“此去青石寨还有多远？”
　　小孩只是摇摇头“啊啊啊”地不能讲话。原来是几个又聋又哑的残疾人。大人似乎看懂了牟茂的心思，比划了前面很凶险，让牟茂回头走，不要再向前了；用手掌向自己脖子上砍了砍，示意前面山上有强人要杀人。牟茂看懂了，点了点头，然后拿出银钱数文给了他们，起身继续向前面走去。
　　牟茂紧走慢赶翻过两重山，跨过三条涧。此时前面一座峻岭挡道。“可能这里就是青石岭了吧。”牟茂自言自语，再望了望太阳已西垂至山头，手搭凉棚向岭上望去：好一座雄伟的山峦！山的高度简直使人望而却步，幽险会让你胆战心惊，峻秀让人好而生奇；还有美丽诱人叹为观止，参天古松、奇形怪石使你跃跃欲行。
　　牟茂看罢，觉得此处比我那葛藤山幽险多了。此时牟茂一时兴奋忘了身在险处，嘴里念道：“今日总算没有白来一趟。在家时犹如井底之蛙，出门后方知世界之大，见了此山彼景，真是不虚此行。看来几位大王甚是有眼力，要不是在此打家劫舍，在此处生存犹如神仙在世。”
　　此时牟茂早忘了一路走来的艰辛，忘了自己是一个被元人追捕的逃亡者，忘了李氏全家遭遇的不幸，整个心思沉浸在这迷人的青山奇峰景致中。
　　正在感慨贪看高山流水，忘了提防山上驻扎着土匪，更不知此处异常险恶。走着走着忽然树丛中降出一条大口袋扣下将牟茂连头齐腿罩住，继而窜出几个蒙面人来，麻利地用绳索将牟茂捆了，用手中刀顶着牟茂后背喝问道：“你来此当细作，是想前来送死呀？乖乖随咱们上山，不然就将你宰了！”
　　欲知牟茂性命如何，下回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