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
　　
　　光阴荏苒，一晃到了秋天。县城里稀稀拉拉的人们来往，百货公司门口站着一群小青年，在争论着什么事情。周围站着好多人在看热闹。颖慧和几个小朋友来到切近，也都站下了，在好奇的听着。争论的小青年中有两个人说领导做的对，这种形式，就得这么做！另外几个小青年语气非常生硬，说：“李学林要被撤下来，就没有好人了，不管形势咋样，那也得实事求是呀……！开始几个人争论的面红耳赤，争论的话语之间，渗透着李学林的名字。颖慧和几个小朋友开始感到很刺激，听了一会颖慧就烦了，她一挥手说：“走！听这些狗扯羊皮的事啥用？现在到处都是整人的事。”
　　“哎！你们听，好像是说咱屯的李学林的事。”王玉秀惊讶的喊道。颖慧小声严厉的说：“别喊，快回家！别让他们知道咱们和李学林是一个屯的。”几个小伙伴嘁嘁喳喳的，离开这里往回走了。
　　回到家里，颖慧一进屋，见到文慧就满脸不悦的说：“姐，我们几个去县城买东西，在百货公司的大门旁，听一伙人议论，说：“李学林在马场被撤下来了……”
　　“什么？”没等颖慧说完，文慧急着问：“什么撤下来了？他本来就不是正式工人哪，也没担当什么职务，撤下什么来了？”
　　颖慧撅着嘴说：“人家还没说完，你就不愿意了，他们说李学林是马场树立的典型人物，是全体领导和工人们树立起来的五好青年标兵，过几天就出席县里的观摩大会。可是就为查出他的生身父亲有历史问题，就被撤下来了，发言稿也被收回去了。”
　　文慧呆呆的看着颖慧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所措。
　　“别呛呛了，颖慧上街回来了，也该放学了。”父亲说：“饭好了吗？放桌子、吃饭！别管他那些闲事，什么历史问题呀，别说是一个国家呀，就算一个正经人，还讲究过往不究哪，照这样有点历史过错就连累九族，还有几个好人哪？再说了，李学林都不一定认识他爹。瞎整㗑，早晚会整明白的。”姜全的咳嗽不太严重了，发了几句牢骚之后，看看锅还冒气哪，就拿起小筐到后园子去，摘拔下来的豆角架上的干豆角去了。
　　虽然姜文慧一直在不满意李学林不给她来信，对她那么冷淡、又不重视。可是听到了李学林的这种消息，却又担心起来，她坐在炕上思索着，恨不能飞到学林身边，看看他的状态。甚至还天真的想到，如果用她亲眼见到的事实，向他们的领导和同事们，去说明学林对党、对毛主席、以及对人民的赤胆忠心，也许能缓解大家对他的看法……。”
　　文慧正尽情的想着，外面唧唧咋咋的吵闹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原来是她的三妹和两个弟弟放学回来了，他们进屋见到文慧，就委屈的说：“姐，学校不让我们当红卫兵了，把我们的红袖标都收回去了。”说完都哭了。
　　文慧安慰他们说：“别哭，我的小妹、小弟们学习都那么好，各项活动都领先，为什么不让我们当红卫兵啊？下午我找他们去。”文慧说的很认真，好像很有底气。因为这个学校的老师、校长、主任们，都是她在这个学校读书时的老师。她觉得很有把握。可是三妹对她说：“大姐，不是因为我们学习不好，也不是因为我们，不听话、不守纪律。是因为咱们的大伯父家是‘大尾巴中农’过去雇用一个人。”
　　说着话她们的父亲姜全，摘完豆角进屋了。几个在小学读书的孩子们齐问：“爹，什么叫‘大尾巴中农’啊？”父亲愣一下，看着他们说：“问这干啥？”
　　文慧说：“她们在学校，就因为我大爷家是‘大尾巴中农’，学校就不让他们当红卫兵了，把红袖标都收回去了。”
　　“啊，”父亲点了一下头，看文慧妈一眼，文慧妈赶紧用抹布擦擦地上的条桌，把碗筷、咸菜等都放在条桌上，然后去锅里盛菜。父亲把筐放下，走到条桌前，边拿碗、筷。边说：“都来吃饭，别管那套！红袖标要回去就要回去㗑，戴那玩意儿，，美到哪？咱不要。‘大尾巴中农’是土改时定的上中农，与现在的孩子们有啥关系，还添了‘大尾巴’三个字。爱咋说咋说呗，昨晚社员会上都交代了，上级指示说，上中农也是团结对像。学校对孩子们还搞这套，瞎整呗。哎！现在呀，不管你干的咋好，只要你的三代宗亲有些污点，你就别想进步，当兵都不让去呀！对与不对，谁敢反驳呀？人家说是上级指示的。”屋里人雅雀无声，都是嘴里嚼着饭，耳朵听着父亲的话。姜全感到压抑，看着孩子们说：“大家快吃饭，吃饱了不饿就行啊。”
　　父亲的一席话，是无意中说出来的，但给文慧提了一个省，她再不想去替妹妹弟弟们找学校去了，更不想到马场给学林哥哥说情去了。
　　冬天，场院里男女老少都在打场。机动车突突突的满场院跑，社员们忙着翻场、捆杆、还有扬场的，男说女笑，好不热闹。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喊道：“文慧大姐！来信了！邮递员给你送一封信来！”妇女们哄得都来看着文慧，有人对文慧说：“快、快去接信。准是学林给你来的信，快去呀！”文慧笑了，放下扫帚一边向邮递员走去，一边说：“竟瞎扯，他从来没给我来过信。走到邮递员跟前，接过信来一看，果然是苇塘马场的来信，她回头向干活的人们说：“到时间了，下班吧，都回家吃午饭去。”
　　文慧拿着信回到家里，避开家人，拆开信封，里边确实有厚厚的一打信纸，打开一看，一溜熟悉的笔际立刻展现在眼前。她激动的从头至尾认真的看下去。
　　
　　亲爱的文慧妹妹：你好！
　　感谢你接受了我对你的爱。自得知你同意了我们的婚事，我每天都是魂飞梦绕，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着给你写一封信，就是不知从哪里落笔。又总是有事缠身，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现在，允许我说一声对不起。
　　我们真的要生活在一起了，家里正筹备咱们的结婚事项哪。我很高兴，因此我要对你说一说我的心里话：“我这一生的理想有三。
　　第一、是入党。能成为中国共产党中的一员，是我最大的荣耀！
　　第二、是参军。我要象雷锋同志那样，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第三、就是和你结婚。能和你成为终身伴侣，是我最大的幸福！
　　可是只有这第三个理想能够实现了，还是在你的帮助下，为此我对你更是感激不尽哪。目前看来，我的前两项理想，难以实现了。但我希望咱们俩还象原先那样，争取进步，而且落到实处。绝不竟是空喊口号。世道间，什么都可变，但听党的话，忠于毛泽东思想不可变。现在家里的老人们，正在筹划咱们的结婚之事，我跟他们说，过得去就行啊，不要太铺张了。他们说，不用我管，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以实际行动去实现我们的诺言。想当初，在生产队的时候，咱们俩积极参与一切政治活动，为社会有利的事，咱们总是起带头作用。咱俩是咱们大队团组织的第一批团员之一。两地生活之后，我知道你还是那样积极向上，而我更是不甘于落后。当前我们俩处于结婚之时，正面临着公、私考验的时刻，是追求那庸俗的所谓的幸福哇，还是听党的话，移风易俗哇？这是我们的选项。我的想法是，我们绝不能说一套，做一套。一定要表、里如一。但我也绝不干预你的打算……。”
　　文慧愣住了，看看四处无人，把信揣进兜里。心里想：“什么是你给我写的信哪，明明是不让我要彩礼。”她忍不住又把信拿出来，往下看。下面写道：
　　“……我觉得婚姻问题，应该是以感情为基础，决不能以物质当先，咱先不说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最起码咱们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老人们的痛苦之上，让他们去受奔波、受煎熬。那样即使幸福了，你能感到幸福吗？我们应该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去创造幸福，在纯洁的白纸上画出一张美丽的生活图画，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真后悔，在一起时候没有和你谈谈心，就知道你性格开朗、品质善良，对人总是笑语常开。但不知你的内心世界，所以今天在信里说的话，如果不对心情，千万不要生气，请谅解我的无知……。”
　　文慧合上了信纸，不再往下看了。心里想：“你这是啥意思？你这种理念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但从社会上的世俗来说，老人们能接受得了吗？难道你就没看见家家的老人们，都在为儿女成立新家，而拼命的劳动着，好像人的一生就为此而奋斗，甚至都以自己的儿女成立新家庭的好、孬，为荣、辱……。”文慧不想了，干脆把这封信藏起来，到时候再说吧。但把它藏哪呢？觉得藏哪儿也不把握，最后划根火柴把它烧了。
　　信，虽然烧了，但信中的内容一直在文慧的脑海里翻滚着，心里怎么也不能平静。
　　阳历年前三天，也就是一九六六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李瑞老叔终于来文慧家了，他还是拎着两瓶酒，一块猪肉，兜里还装着水果、糖块、果子、粉条等，进屋就直接把东西放在姜家的柜盖上，姜全赶紧从炕上下来，冷丁下地一遇凉风，就不断地咳嗦起来，使他说不出话来。只好一把拽住李瑞，把他按在炕沿上，让他坐下。
　　李瑞说：“大哥，你咋这么咳嗦呀，哪天我再来，或者别人来，给你拿些治咳嗦药来，我开药是不花钱的。”
　　文慧妈说：“这不是冬天嘛，一到冬天，你大哥的咳嗦老病就邪乎，吃药也是顶着药过药劲儿，还是照样咳嗦。
　　李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放在姜全面前说：“大哥，这不是阳历年了吗，工人放三天假，我又请了两天假，共是五天。我想张罗张罗把孩子们的婚事办了，文慧的年龄也到了。学林更不用说，趁天没下雪，气候还不算冷，把事情办了，不就省心了吗。你们要同意的话，明天我把文慧领去，到场部和学林把记登了，回来咱们好定日子。”李瑞看着放在姜全面前的二百块钱说：“今天我先给大哥带来二百块钱，那三百块钱，和所有的东西，在结婚前，我一定不差。”姜全把二百块钱拿起来，揣进了兜里。文慧一看那可怜的二百块钱，眼泪刷的落了下来。姜全说：“哭啥？你老叔既然张罗结婚，那他一定把你们结婚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过年你都二是二岁了，也该结婚了，咋地还不是这回事呢。”
　　妈妈长叹一声说：“嗨！谁家定媳妇不结婚啊，姑娘大了，早晚都得是人家的人嗷！”
　　文慧几乎大哭起来，弟弟、妹妹们都哭了。
　　第二天中午，李瑞领着文慧在苇塘下了班车，学林和他的几个伙伴推着自行车，都站在公路旁等候哪。见李叔他们下了车，一哄的近前，都推荐文慧坐学林的自行车后架。然后让李叔挑选，坐谁的都行。李瑞坐在了一台自行车的后架上，自行车队就开始上道了。大约七八分钟，自行车队进了场部的大门。早有好多青年等候在那里。大家都新奇的看着文慧，一时间文慧真觉得手足无措了。领导和工人们都来迎接，文慧的心一下子落底了。她以为学林落选后，这个场面不知是怎样清冷哪，没想到一切正常啊。小青年们前呼后应的，围着学林，没话逗话的说笑着！食堂里的饭菜，老远就把香味送进人们的鼻孔里。一位小青年抽了两下鼻子高兴的一跳，喊道：“哎！你们快闻呐！一闻到味，我就饥肠辘辘了。得回学林哥赶到新年登记，为了庆贺，场子决定杀一口大猪。这回可要大饱肠胃了！”又一个小青年搥他一下说：“别一见吃就不知说啥好了，有能耐过年阳历年你也搞来一个大姑娘，场子也会给你杀一口大肥猪的，咱们也借个光……。”
　　大家说笑着，走进了食堂。一个过年杀猪请客的场面，出现在眼前。一排排的桌子上，都整齐的放着碗筷。每张桌子上，都摆着大碗的猪肉、大碗的血肠，蒜酱碗里放着汤匙。外加四个炒菜，分别是猪肉炒葱、鸡蛋炒韭菜。猪肉炒芹菜，还有一大盘，听人说是老厨师的拿手菜——扣肘子。
　　大家毫不拘束的八个人一桌，都坐满了。李老叔同厂子里的领导们在一个雅间里，喝酒哪。文慧和学林与六个小青年坐在一张桌上。一开餐，同桌的一位小青年站起来，用筷子把扣肘子翻过来，哦！原来是一盘用肉皮裹着的蒜瓣子廋肉。看样子，他们平常也未必吃过，但却把这盘香气满桌的肘子肉，放到了文慧的面前。文慧看了学林一眼，他点点头，往文慧碗里夹了两块，又把这盘肘子肉放回了原处。六个小青年忽的站起来，嗷！一声一抢而光了。然后把桌子上的菜都扒拉到自己碗里去了，便用筷子敲着碗喊道：“来菜！”有两位大嫂，又照原样给他们端来一桌子菜。文慧一看别的桌子上的菜几乎都没动封，她的脸红了，不好意思的，放下筷子下桌了。几个小青年大口噎腮三扒拉两咽的，把碗里的饭、菜，都吃掉，也下桌了。但跑到外面，都捂着嘴，偷着笑去了。学林也笑了，说：“大家都没吃好吧。这扯不扯。知道这样我们俩先不吃就好了。”
　　小青年们哈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说：“林哥，你太没经验了，自己没经过，还没看过？小罗把扣肘子翻过来了，放在你们的面前，就是为了让你给我嫂子碗里夹两块，但你不要把盘子给我们端回来。而应该给我们每个人的碗里夹两块。然后再往你自己碗里夹两块，我们就不抢了。如果你自己不给自己夹，哪我们就把盘子里剩下的肉，都倒进你的碗里，这是规律，这个规律，必须自己去考察，不许别人告诉。为的就是要这个结果。”
　　“哈哈哈！”小青年们又是一阵大笑。连屋子里的多数人都笑了，文慧扭过身去，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