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鹅丫头说戏，小书生辞母

　　向姑娘念完，默记于心，不提。书奇老师那边，墨干，卷帖，一齐交于安平姑娘收好。
　　三位姑娘告辞，俩位师娘不放心，让书奇老师和鸿流老师送。二位老师送至莲花塘边，方才回去。
　　向姑娘进房，琪儿已睡下。鹅黄守在灯边抄诗文。
　　向姑娘过来就灯，展帖，喜道：“鹅黄，轩帖请来了，你看。”
　　鹅黄一个劲点头：“姑娘，此字帖写得漂亮，挂在轩门，增光添彩。”
　　“嗯，我也如此想，到时请她们也来凑热闹。不早了，你去睡吧！”
　　“唉！姑娘你也早点睡，天冷。”
　　鹅黄去睡。向姑娘小坐一会，取砚研墨，提笔把书奇老师的《抄经御寒帖》默写到笺上。尔后，顺手拿起枕边《白氏长庆集》，看过几页方才睡下。
　　另早，风大，寒冷。鹅黄发好手炉，让琪儿带去。琪儿不肯，说：“孩儿不冷，酒儿不冻。”向姑娘忍俊不禁，也只好从衣箱内翻出一件背褡让她加上。
　　一上午，老天，阴不见阳。向姑娘，英子，莲儿轮流手炉，还行。后面的喜子、祥子、安子冷得起哄，带头跺脚。算学先生沒杀气，气得没招，趁早放了学。
　　姑娘三个出斋门，见走廊同学围看告示，大家停步，只见上写：
　　马矶山书院示：近日奇寒，恐有暴雪，故停课日半，一为师生取拿寒衣;二为书院备添柴火。所有以薪抵学费子弟，趁此时，送柴火来，干柴加秤，湿柴足称。各宜知悉！
　　三人看罢，喜形于色。英子道：“停课好事，先睡一下午，明儿个上午弄些好吃的，下午戏耍！”
　　莲儿也点头：“时间自由，音乐相伴！我不同你，只想独处，弹弹筝曲，净化心灵。”
　　“向妹妹，你呢？”英子问。
　　“我么？一大堆子事，想腾鹅黄歇下子，趁空布置一下轩房，还要帮琪儿补功课，另外自己也改些文稿；还有，烧炉子的引火柴不够，也想备些，到底怎么安排，要等回轩再说。”
　　三人分手，向姑娘进轩。琪儿迎上前，拉着向姑娘手：“姨，停课了，下午我想去云彩那儿剪纸，尔后去萦梦那儿排戏。萦梦捎来话，让鹅黄也去排戏，你许不？”琪儿一脸天真，鹅黄端菜上桌，低头不语。
　　“嗯，准许，晚饭我来做。就一下午，让你们自由。明儿个，我们要上山弄柴火。”
　　鹅黄高兴回话：“谢向姑娘承全，弄柴之事，焉是二位姑娘做的，我一人便可。”
　　“说那里话来，一起姐妹，共同担当；再说，琪儿劳动少，也应识些艰辛。”
　　“噢，明儿个都去，爬山捡柴，说不准，还可摘些野果子哩。”琪儿乐。
　　俩位姑娘坐定，鹅黄盛饭。小一会，琪儿嘴一抺，撂碗，跑出门去。鹅黄等向姑娘吃完，收拾碗筷，方走。
　　向姑娘坐厅，打量四周，心思布置。说厅其实是个大房，用书厨隔开。外为吃饭待客之所，内是向姑娘卧室，再里是琪儿与鹅黄卧室。厅靠窗是一书台，开窗见塘，光线好。书台上方墙，一溜空白，贴些文字与画好。画应是仕女婴戏之类吧，向姑娘想着。
　　书厨上格是自己书，中格是琪儿书，下抽屉又是自己与琪儿之物，有花绷子，剪刀，颜色纸之类。书厨顶上，要么中格，放一盆景为好。书是静物，颜色褐旧，花草鲜活，眼见心开。向姑娘寻思，心中有数。
　　书厨过去，是房门，房门周围也是空白。此处本应是贴门联的位子，但内两房嫌小，也沒甚摆设，够不上联配置。贴些小画，小文抑或贴些小饰物吧？文画饰物应以静雅温馨为好，小喜庆也行。毕竟里面睡的是三位姑娘，一个还是童年。向姑娘想来，心中又有一丝改变。
　　窗户对面墙下，是一八仙桌。桌边四凳，桌上杯盏。墙上挂的正是那幅《鲶鱼图》，按说此处是中堂位置，只是有画无联，显得厅无主次。向姑娘心思定在画联上，不禁重新审视此画。此画意境深远，许多景物用意向姑娘至今不明。
　　窗户左边是厨墙，右边是粉白砖墙。上次购置一檀木长桌，买了一瑟，算是大件。长桌放在粉白墙下，瑟就放置长桌一头，仍有半位，适合添置一琴，这个想法搁在心里，一直不好开口跟庄主与夫人说。
　　向姑娘看罢，大致有谱，起身临近书厨，在《草寄花语》旧笺夹页内找出一张稿纸，展开是一小令：
　　冬无雪
　　苍木冷，薄荷香。冬雨夜，铜灯亮。谁在泼墨？画画消寒，数数，数数，梅红十三。
　　一更寐，二更梦。三更醒，四更酣！日常，日常，卿为谁狂，缘何有趣？不忘初衷！
　　向姑娘细声念罢，心中一喜，启唇啜茗，轻轻叹喟：“此些句子，大费周章，得来不易。今之想改，人是物非！也罢，纵有润色，倒不如残缺，原封原样的好。”
　　想罢，姑娘收稿，发炉烧茶，正忙。鹅黄进门，喜滋滋道：“姑娘，让我来做，停课也该歇歇！”
　　“嗯，鹅黄，见你神色，甚欢！排戏几折？”向姑娘问。
　　“我来时排了二折。说唱词么？我前后也不过十来句，倒是人多有味道。词曲方面有个萦梦姑娘教，本就热闹非凡，又来个排舞的禾田助教，高大英俊，舞姿绝伦；加上伴奏的鹤晓公子，斌鹭公子……喜子、祥子、安子就更不必说，扮个三花让人笑破肚皮。”鹅黄喜说。
　　“你扮什么？琪儿可曾角色？”向姑娘好奇。
　　“我扮老旦，琪儿小生。云裳也入了戏社，和新来的莉娟演正旦。嗯，还有平儿，朋鸟都是二花，演起打武，有板有眼。呵，忘了告你，云彩姑娘的戏，有看头！”
　　“这么说斌鹭公子回来啰！想不到萦梦姑娘气场这么大，也难怪，才艺高，人标致，自是迷人之处！你这一说，我也心驰神往，想见识一番。”
　　正在聊着，琪儿跨进门来：“姨，鹅黄，外面下雪籽了。毛衣绒绒，天地妆琼。初来敲窗，一夜白翁。”
　　向姑娘惊问：“琪儿，再说一遍。刚才几句，是哪里学来？”
　　“哪里？”琪儿摇头，“我随口说的呀，‘蒙学’里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幼学琼林》、《朱子家训》、《千家诗》、《古文观止》、《增广贤文》等，先生天天让我们把这些视饭食，当儿歌唱，又有《声律启蒙》识字韵，《文字蒙求》断字义，眼前景象，一触即发。”
　　“呵！前人智慧成于书，后人智慧于书成。起蒙开智，早学早好，懂了！”向姑娘说。
　　“二位姑娘，但且谈着，我去洗菜弄饭。饭后，火炉临窗风雪，热砚着墨文章。”鹅黄笑。
　　“行。雪籽重，打窗棂。天地间，冷冷清。布衾纸帐，安冬冷。小女子，小红酒。铜鼎。辣汤。鹅毛雪……鹅黄，琪儿，今晚不弄饭了，咱们吃羊肉火锅吧，热汗。”向姑娘道。
　　“好嘞。难怪别人说‘雨痕轩，才女仨，烧火丫头把诗谈！’”琪儿格格笑。
　　“谁说的？”
　　“悠韵姑娘，若梦姑娘，安平姑娘都如此说……”琪儿眨眼。
　　铜鼎釜上桌，三鲜麻辣锅底沸腾，几盘小菜，一包羊肉卷。向姑娘小斟一口“女儿红”，脸色潮红，喃喃自语：“《问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天都下雪了，送絮之人，若来，也该来了！”
　　“要来也该是他来！只是人在旅途，许有诸多不便，向姑娘，莫虑，喝酒。”鹅黄劝。
　　“喝酒！”向姑娘举杯。
　　“说高家丁么？他来，准热闹，许有我父母消息。我想爹娘，他们同样想我。”琪儿咬着嘴唇，望着窗外雪花纷飞。
　　火锅吃罢，鹅黄收拾下去。向姑娘煮祁门红茶，手抚九福安冬铜手炉，望着窗外。琪儿过来，剥开一只柚子：“姨，尝瓣柚子，解酒。”
　　“我不吃，你尝便了。琪儿，趁这有空，我给你补些诗文，准备下。”向姑娘道。
　　“姨，你今晚心事重，算了。要不，听我唱戏，下午没唱过瘾，待下我同鹅黄给你唱《范文正》中的《书生辞母》。鹅黄饰正旦，演范母。我饰小生，演小书生范仲淹。正好戏里‘孤寺苦读’，背景就是雪夜，此应时应景，会应心很多。”
　　“好，由你。等鹅黄来。”向姑娘应允。
　　稍刻，鹅黄进厅，一脸高兴，道：“今儿个夜，雪来助兴，我来献丑。好与不好，向姑娘直说。且说演戏得化妆呀，脸上得先拍彩，拍红，定妆，画元宝嘴……头上得勒头带，戴大柳……呵呵，俺里没有，妆师也缺。”
　　“让我来试试。琪儿，拿我的粉扑，妆盒，眉笔。既然唱戏，就得扮相，闹着玩不行，敷衍来敷衍去，没有观众。”向姑娘认真。
　　琪儿东西拿到，向姑娘掌灯到书台。临镜先给鹅黄化妆。粉底，描红，盘髻，插簪……只见眼前人物，婀娜一妇。尔后又给琪儿化妆，眼前弱冠书生七分当真。
　　
　　妆罢。鹅黄站在厅角，作幕后白:
　　当朝名臣，范文公，二岁而孤，母贫无依，再适常山朱氏。既长，知其世家，感泣辞母，入学舍，寄宿孤寺。昼夜苦学，五年未尝解衣就寝。或夜昏怠，辄以水沃面。每日一粥，一粥四块分，早晚二块。一点咸菜，以醋汁调拌而食。《书生辞母》演绎小仲淹守节操，辞母寄宿孤寺，苦读成才。另头，家母牵挂，雪夜思儿。
　　
　　白毕。鹅黄双手分开，作幕徐开状。
　　
　　琪儿出，开门，站雪地。手掌泊一绢，作观书状，唱:
　　辞家母，宿孤寺，只为潜心苦读，来日功名，能把家亲侍奉……
　　
　　唱毕，琪儿迈步，作坐式，白:
　　雪花纷飞，好景，好景！小书生我今晚也不妨，效仿那孙康，车胤，映雪把书读。
　　
　　白毕。
　　鹅黄出，手持一木，作打灯笼状，白:
　　寒冬腊月，朔风呼，鹅毛雪，也不知我儿仲淹在孤寺怎样，唉，唉，唉……
　　
　　白毕。鹅黄推门，站院雪地唱：
　　我那苦命的娃呀，打小要强！辞母宿寺把学堂上。古有头悬梁，针刺骨，凿壁偷光。想今晚，我儿又定是冷粥裹腹，孤灯案旁，书本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