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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第1098-1107天

作品名称:少记风流老来看——盖壤文学日记3680天      作者:盖壤      发布时间:2019-01-04 08:28:51      字数:5830

  1959年6月20日星期六晴(第1098天)
  是昨天晚上吧,20点,大家坐在坝下吃饭。坝上的推土机把电线杆碰倒了,火车又把电线杆挂住了,中间的电线杆从地上拔起来,在空中吊着乱丢荡,把孙敏打了。来了担架,接走了。
  换班了,改明天8点上工。今天不上工,就算整休了。午后请一位劳动模范来作报告。讲话的声音很小,身体硕壮,谦虚而朴实。指导员滕云阁讲话,作总结,说连里的卫生、站排都不像话。
  之后班里开了支委扩大会,接着开全排大会。团内的积极分子首先检查了几天来的情况,只在卫生方面订了个值日制度。开会时间长了,有人很生气,才到16点半,他就说18点了。贾继英说他常有理。
  晚上,连部与食堂工友开联欢会。吃花生喝茶水。她们太辛苦了,有的专管切菜,得从早晨8点切到晚6点。同学有时去帮一下——摘菜、涮碗、帮厨、作宣传。最近,东工又写了很多标语,“不要浪费粮食!”“买饭要排队。”“不给别人带饭。”……
  周末举行电影晚会和舞会,热闹得很。露天舞会设在球场上,偶然能看到烫头的女子和知识分子。
  
  1959年6月21星期日晴(第1099天)
  好热的天哪!张峰德伸出胳膊问:“这是汗还是油?”小赵说:“是油呗!”又问:“哪来的油?”小赵没理他,明知故问!
  这几天,民工有中暑的、淹死的。营里提出“高产优质安全周”。连里把几个病号挑出来,当安全员的,打水的……饮水里放了盐。我们每个人发一顶草帽、一条毛巾。干活啥也不顾了,有人给你送水,把凉水装在桶里,用来洗头、透毛巾。
  “头发晕,眼发乱,快快撤回第一线!”
  这是工地上的一条标语。但潘常静头晕了,还是坚持干活。
  支委扩大会继续开。有人提出,最后为了凑车数,全面展开,谁要给别人留了土底儿,报表时也算我们的。宿玉堂反对,说:“这是共青团员的耻辱!”
  批评不够,所以思想工作做得不好。因为两年没发展一个团员,非团员失去信心。我也惭愧。因为某种原因,不去关心某人,这是对组织工作的态度问题,不是对个人的问题。
  张峰德走了回头路。他说:“人怎么可能不为个人想呢?”
  
  1959年6月22日星期一晴后雨(第1100天)
  细查起来,我的日记内容不够丰富了。晚上我们搞创作,我写了两首了。陈本凯说:“我的诗叫雨浇湿了,交不出。”
  宣传委员李长庆的工作倒很努力,今天碰了钉子。本来今晚的创作时间是连部定的,小孙吃饭回来就躺下了。长庆说:“现在不是创作时间吗?你怎么躺下了?”
  小魏问:“到6点半了吗?”
  长庆说:“你这是什么话?”
  “到6点半我就起来。”
  “现在也不是睡觉的时间哪?”
  “这是给别人写的是不是?”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们的干劲不如十四班。同样装八车,人家装完了,还来帮我们。下午只卸了两车土,其余时间我们学《海岸炮兵歌》。潘英喜还想组织工地赛诗会。岳广和反对,说:“给奖吗?”
  两人一车土。互相竞赛了。我跟老丁一组。我们干活有个巧门儿:靠皮带的土撮到底,然后把上面的土弄下来,堆得很高,先站着撮,等土堆低了再哈腰。昨天就是这样干的。刘承孝是把土堆先弄平再撮,我说:“为什么直腰的活不干,专干哈腰的活呢?”
  今天刘承孝和张峰德一起干活。我们都干完了,他们还在干。新来的一车土又压上去。于东坡就叫我们去干这车多的。张峰德同意了,小赵却有意见:“再收尾不准留底子!”张峰德不满地说:“我今天使的劲可是空前绝后的呀!”我推了他一把,说:“去干那车少的吧!”
  他说:“不行,我还干我原来这堆!”
  他就猛干起来,比任何一次都起劲。这几天他说他有神经病,怕日晒。其实没有什么症状,拿着锹一回撮一点,生气了。晚上睡觉搬到远离大家的地方。
  三年级有个学生在我们这里睡。22点上班时,班级没叫他,他一直睡着。今天早晨起来一看,说了声“真糟糕!”提上裤子就跑。
  贾继英头痛。老丁领他去卫生所。外面下着雨。
  
  1959年6月23日星期二晴(第1101天)
  雨后不能上粘土。上午运砂子、石子。只干了两个半个小时的活。午后基本没来车,皮带也坏了。王作昌还在喊:“干哪!”大家又跳上了岗位,忽然又来了一车,为了预防翻车砸人,大家都从皮带底下钻到另一边去了。有人喊:“哈哈!哈哈,这是训练军事化呀!”
  从昨天跟小魏顶嘴,李长庆就一直不高兴。今天下工的时候,他说:“今天还是创作。”小魏又对对着天空说:“什么时候开始呀?”拽了一下草帽,使劲盖着前额,后边的帽沿翘起来,他从帽沿底下看人。
  听螣云阁说,有些工作根本就没有让张淑贤去做。她却争着跑东跑西,很少干活。大家对她有意见。昨天在工地上,张万林把咱班的铁锹拿去一把,都走得很过了,她才告诉我。我问她:“他刚拿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她反问:“告诉你晚了是不是?”
  “就是。”
  “那就不告诉你才对。”
  “那你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吗?”
  我想,知识分子要改造得彻底,就是要消除其思想性格上的两重性。
  
  1959年6月24日星期一晴(第1102天)
  今天一共卸了52车土,拉土车几乎是连在一起来的。上一车土还没装皮带,接着又压上一车。小赵说他们干完了,到我这边一块干。
  我说:“干了一天,还没露底儿呢。”
  老丁说:“把底儿整出来!”
  老于把我拉下来,说:“我来冲一气!”
  小赵看他干得太猛了,就说:“你看你,都扔到外面去了。要猛,又得稳和准!”
  宿玉堂笑呵呵地说:“你可得自己回宿舍,没人抬你呢!”
  于东波干了一气,喊道:“王金苓!供水呀!”
  王金苓把栽在冷水盆里的热水瓶拿过来,一手托着几个碗,笑着从皮带的另一边把水递过来。我说我不要盐水。她又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淡水给我。后来她拿盆儿倒了一些凉水,说这是新挑的,谁洗脸、洗毛巾?我把毛巾扔进盆里,连头也伸进去了,然后把湿毛巾拿出来,放在嘴边吸凉气。舒服极了。
  小赵说:“来,我把一堆分成两堆,四个人一起冲锋!”
  我一低头,小赵的屁股正好撞在我的头上。小赵说:“这可是你自找的啊!”
  我说:“我自甘暴弃了!”就退了回来。突然又发现,说,“唉呀,还有一车!”小魏说:“唉,你这么一说,我又没劲了!”他狠狠地撮了几锹。宿玉堂喊道:“唉唉唉!安全!安全!安全!安全第一!”
  由于我们在第二战役里完成任务170%,营里把红旗送给我们了。于国凡说:“你们的军容不整齐,外面风言风语的可不少啊,饭票不够的,就说:‘啊,干活还不给饭吃啊!’”
  各个排都表示了决心。大部分是团支部书记去的,而我们班是让栾文彦去的,语不成声地说了几句话,我心里很不好受。
  皮带停了的时候,老梁从上面拿一块木橛来坐,说:“这木橛带斜面,为的是能在斜坡上坐。”
  有人调侃他:“你将来一定是个好老头。”
  连里要猛干两天,在工地上开展宣传。各班宣传员相互走动着说快板。连部又布置鉴定。
  我说:“老梁,我们这次可得好好检查呀—没做好工作。”
  他说:“明天评红旗排你去吧!”
  我说“好。看看别人是怎样工作的。”
  老丁对老梁有些意见。
  王作昌没有烦躁的时候,常忙得吃不上晚饭,来到食堂,饼子都吃光了。“谁有吃剩的饼子给我!”他伸手向别人要吃的。每人给他一半,他就吃饱了。吕云霞说:“你吃百饭好养活!”有的人把饼子上的大枣抠下去,说:“这个可不能给你!”
  
  1959年6月25日星期四晴(第1103天)
  女同学给男同学补的裤子上写着:“抗洪”。
  晚上搞鉴定。本组的积极分子多一些,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吕去霞说,她有些怕我。白天干活我看她东一下西一下,把土都弄到脖子里去了,就不满意。当她从上面把土扒下来的时候,我说:“后面去!”态度挺横。她说:“有意见你们就提呗,我听你那样说,我都哭了。”小赵说:“有一次,刘承孝用卷刃的铁锹往铁道上放,我当时也对他发了态度。”小赵的鉴定没写出来,我生硬地问:“昨晚你干啥来呀?”他不满地把手一抡,说:“练习了!”
  老宿给我提意见说:“固然应当严肃,但不能过于了,有话都愿意找王作昌谈,不愿找你。”我说:“我一定改。”
  张峰德这次又悔恨说:“老大的小伙子,为什么总让别人教训呢?”
  这几天写了几首诗,很少睡觉。
  
  1959年6月26日星期五晴(第1104天)
  好大的风。6号皮带那边,为了防雨,也为了防晒,在皮带上方打了个棚子。
  潘英喜在工地上朗诵他的诗歌:
  “当我累了的时候,
  卷扬机架旁,
  人们的号子,
  又唤醒了我。”
  吕云霞昨天受了批评,今天干得很好。我一锹,她也一锹。
  我到第三小组去听他们的鉴定情况。小魏大发关于劳动的理论:“以我能打篮球来说明我的身体好,是不足为凭的。这是技巧问题吗?如果像隋德宏那样,一些人累夸了,对国家有什么好处?所以,我不能干就不干。”他发言以后,大家都不提意见。
  大家都进步了。在工作方法上,还有许多可以学习的地方。主要是、对组织负责,当我说应当向外班学习工作经验的时候,老梁说:“这不是学能学会的,这是觉悟问题。”我说女生对他有些意见,他说:“不能吧?还是老丁对我有意见。”
  我说:“你得虚心点。”
  他说:“下学期让王作昌来干,我可以当个生活委员。思想工作我在过去就没做好。”
  
  1959年6月27日星期六阴后晴(第1105)
  小张他们为水库撮了最后一锹土。这次有意义的劳动就要结束了。
  我和老丁跑上了大坝。一片广阔的湖面,风簸着浪花,动荡有声。在大坝上,没到期的建设者还在作业,人群往来,浇水、打夯、抬泥,看不见人脸,只见黄草帽在阳光下闪耀,此情此景,令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后来,我们推着饭车先回来了。连里正组织宣传和访问。
  支部会做了总结。支委们坐在一起,发言的不多,总觉得收获无从谈起。但总算总结出几条来:
  第一、劳动的自觉性加强了;
  第二、同学间的关系改变了;
  第三、劳动量和劳动能力比过去强了。
  最后,支委们查的了工作不出色的原因,仿佛找不出原因来。
  我看,应当找出支委内部存在的问题,便把我对老梁的意见提出来了。分工作方法、思想作风几方面谈的,很零乱。老梁说:“大家有意见就提吧,说群众对我有意见,但我可没听到。可能老丁和老盖在一起计划过,你们可以整整嘛,也可以拿到全班去批判。其他支委都被选上积极分子了,工作得很不错啰。请问:作为支委,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工作?”
  天气很凉,夜深了,我看不清老梁的面孔,却看他挥着手,语调带着讽刺,很激动。
  我说:“我可以检讨,并且在鉴定上写过。我希望你能冷静一些,我们都在为党工作,工作做不好,我们对不起党。”
  张宏毅也参加了会议。他说:“有矛盾就不用掩盖,思想斗争任何时候都得有。”
  接着,大家给老梁提了一些意见。老梁也比较心平气和了,到后来,却又觉得没啥了。我说:“我们这个会啥时候开还不行?明天总结我们总得有个交代。而且,不写总结,连部也不会答应我们……既然我们要展开思想斗争,就不能草草了事,不能认为我们的会比班会还不重要。”
  老梁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嘛,还是我没说清楚怎么的?”
  老陈认为,老梁的工作方法简单。老梁说:“好,那就交给大家批判吧!”
  “先别批判。”我说,“我们还有个支委会呢,我们总得讨论,再做决定。没有周密计划,不能去捅马蜂窝。”
  最后决定,我们先把工作总结一下,分头写材料,问题明天再解决。
  
  1959年6月28日星期日晴(第1106天)
  上午连部总结工作,学了歌,自己编的《十二月》。如果对劳动不感新奇,那是对劳动习以为常的缘故。这是不带小资狂热性的感觉。
  午后,杨部长总结报告。同学们坐在地上,晒得直冒汗。安业民连的红旗被我们得来了,水库建设的积极分子戴上了红花,代表们讲话时,都提到党的教育。党,就是我们青年的太阳。
  晚上,二连人员都坐在山头上,做了总结。支部事先把工作研究过了。王作昌在场。在午间吃饭时,我把昨天支委会的情况对他说了。
  总结会上批评了小魏,口气相当温和。
  之后,支委又开了会。李长庆接着提意见,说这次支委会没有集体领导。张宏毅也说,支委会的思想不统一。大家的情绪很高,老梁的心情也舒畅了。今后要加强批评和自我批评,加强责任感,加强集体领导。要分析班内的矛盾,打击邪风。
  这是一次团内的整风。我应当虚心检查一下自己的工作责任心,今后工作不可疲沓。
  小孙临回家之前,把头剪了,别人取笑,他说:“你有病啊!”
  
  1959年6月29日星期一晴(第1107天)
  早晨4点半起床,但大约很多人是返校心切,很早就起来,扑腾着捆行李。
  早饭回来的时候,看见老丁病了,无力地躺在稻草上,眼里仿佛生了翳膜,欲睡不睡的样子。放在身边的馒头落满了苍蝇,他斜视着苍蝇,懒得赶它走。
  我的行李让别人背出去了。
  站台放着木材、铁器、车斗、枕木和别的建筑材料。太阳晒在铁具上,发出热烘烘的气息,冲人鼻子。各种油脂的气味,混杂在空气中,熏得人直发晕。水库的党委书记朱毓甲做了送别讲话:“同学们!你们辛苦啦!但你们的劳动也是为了你们自己。再见吧!祝你们在新的岗位上取得更大的成绩!”他那充满热情的讲话使人们振奋起来,人们的脸上放着红光,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一声长鸣,火车进站了。接替我们工作的是东工学生。他们在列车里向我们摆手。
  在市郊的车上,我站在两节车箱的中间。开车驰过绿色的田野,长着禾苗的土地,看上去不十分肥美,庄稼长得倒也茁壮。玉米、高粱、大豆,还有新开垦的稻田。大约是缺水的缘故,颜色发黄,想到水库修成了之后,到秋天,高粱会像一个醉汉那样,红着脸,在秋风里摇晃着的样子……
  车进铁岭站了,行30多分钟。陈本凯说:“我们不得不在这里开个会,因为我们昨天临走的时候,营部不让带饼子,但我发现仍然有人带了出来。”
  小魏望着窗外,显然是为了镇静一下。后来,在众人严厉目光的威逼下,慌恐地转过脸来,又低下了头。
  “我拿了一个,”他说,“但没有像老陈说的那样,当饼子从书包里露出来的时候,我有过欲盖弥彰的动作。”小魏的嘴唇风快地动着,总想自圆其说。“我那个烧饼是十二班米志国送给我的。当时看来,我还能吃进去,后来真的吃不进去了,只好带出来。”
  老陈要大家发言。但许多人心不在焉,看杂志。我原先在车箱外,老梁以十分轻微的语气、十分坚决地说:“外面的人进来!”
  进去是应当进去的。但当时我心里不好受,思想展开了斗争。眼睛盯着车外,耳边响起钢铁与钢铁撞击的声响,全然没引起我的感觉。从车窗外飞到身上的烟屑落在脖子上、衣服上,我没去弹掉。我在想:老梁这件事做得对,共青团员不应当破坏纪律!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不能解除,因为没有严肃要求,意志就不能统一……
  党委书记和系主任在校门口欢迎我们。到处是别后重逢的欢笑声。
  回宿舍安置好了以后,同学们的着装立刻变了。裤线毕直,新衣服都是方方正正的。女生的花裙子和布拉吉在晚风里飘动。我开玩笑说:“十三班那个女生的鞋跟立刻长了三寸!”
  有人迎合:“不行啊,还得改造!”
  把大小十几件衣服都洗了,很晚才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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