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遁入空门（2）

　　云板响过几遍之后，僧众穿袍到五观堂用斋。五观堂又叫斋堂，是寺里的食堂，僧人吃饭的地方。僧人戒律规定，进餐前应作五种关想：1、计功多少，量彼来出，就是明白自己修德多少，米粮来之不易。2、忖己德行，全缺应供，时时反省自己，能否受此供养。3、防心离过，贪等为宗，远离过失，断贪嗔痴。4、正事良药，为疗形枯，观所食为疗身心之良药。5、为成道业，故受此食，因修道成佛，以此维持假体而精进。此乃五观堂之本意，多称斋堂。斋堂里十几排五尺长的餐桌红光闪闪，每排能坐十几位僧人，分南北两班。南班是和尚，北班是尼姑。两碗一碟，一双筷子，每人各有一具。添饭、加菜的叫行堂师。行堂的总共两人，一个打饭，一个打菜。师父们饭菜满满，又加一汤，这就叫过堂。斋堂正中上沿，有张方桌，挂着海天日出的红绣彩幔，供着紧那罗王。铜炉里香烟袅袅，满屋清香。据说紧那罗王是少林寺的火头师（烧火做饭），外寇侵犯少林，他大显神通，化成顶天立地的天将，脚踏玉寨山、手持风火棍迎击敌寇。敌人吓得不战自逃。自此，皆知他是菩萨化身，不久坐化而去。是故，所有寺院斋堂无不供着紧那罗王菩萨，以求护法。挨着供桌有一红木古雕高脚椅子，是方丈的位置，方丈在饭后训话叫表堂，一般寺里有重要事情总要向大众明训。餐前，先上供。上供乃是取了饭菜放在佛前，等佛吃完后再进餐。上供由维那（领着上殿的师傅）敲着引磬，当家（管理寺里全面事务）领着念供饭咒僧俗二众起立，同声颂道：供养清净法身，毗卢遮那佛，圆满报身，卢舍那佛，千百亿化身，释迦牟尼佛，当来下生，弥来尊佛，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十方三世，一切诸佛。大智文殊师利菩萨，大行普贤菩萨，大悲观世音菩萨，诸尊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
　　三德六味，供佛及僧，法界有情，普同供养。若饭食时，当愿众生，禅悦味食，法喜充满。
　　出食者在引磬的伴声里，用出食的器具挑几颗米粒，放到外边的孤魂台上，单独念道：
　　粥有十粒，饶益行人，果报无边，究竟常乐。
　　法力不思议，慈悲无障碍，七粒偏十方，普施周沙界。
　　唵度利益娑诃。
　　汝等鬼神众，我今施汝供，此食偏十方，一切鬼神共。
　　唵穆力陵莎诃。
　　出食毕，佛前回向，大众唱念：
　　萨埵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喃怛姪他，唵折隶主隶凖提娑婆诃
　　所谓布施者，必获其利益，若为乐布施，后必得安乐。
　　供佛已乞，当愿众生，所作皆办，居住佛法。
　　上供结束了，大家进餐。早供和午供不同，一句之别，意义迥异。进餐时更为讲究，心存五观，生大惭愧，当思一米一饭来处不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吃不有声，方免饿鬼之嗔恨。晚饭是不上供的，因晚属阴，又叫鬼食，多数僧人过午不食。偶有少数食者，更不有丝毫之声，因是地狱中的饿鬼，咽细如针，饥不得食，渴不得饮，凄苦无极，若闻得进食之声，顿起嗔恨之念。所以，食不有声和过午不食是有道理的。
　　餐后，行堂师给每人碗里加点儿开水，洗涮餐具。涮洗干净后，人们将涮碗水倒嘴里，咕嘟咕嘟涮口，然后“嗝儿”一声灌进肚里，这叫惜水。不然，来生就生到常年干枯的沙漠地带，干渴欲死。偶有遗落的菜叶米粒，就恭恭敬敬地捡起置于石上，给蚂蚁鸟雀结缘，以求来生护法多多。还有笑不有声，语不露齿，路不旁视，心里端正，屁不有响，讲究文明；更有文明的是，男女僧众，如有互须之物，绝对不能用手接，必须双方放到地上然后取走。足不踏尼僧之地，身不坐高广大床，耳不听笙箫之歌，口不食山珍海味，眼不视乱心之色。这是何等地文明，清规戒律！凡夫俗子是做不到的。
　　厕所也有讲究，禁止用字纸，说古人造文字不易，必须珍惜，给后人留下文化。再者糟蹋文字有大罪，来世目盲。因此厕所不用字纸，后来卫生纸的问世，可能也与此有关吧。走路只看三尺远，一心念佛妄莫生。足下惜蝼蚁，怜蛾纱罩灯。睡眠和衣卧，侧身是吉祥。夜里打坐到天明，禅定不动是真功。
　　老和尚叫二人到客堂登记。知客个子不到五尺，黑脸，山东人，说话生硬，问他俩要证明，得知没证明，也不同老和尚言声，“日日日”地摇着电话道：“陆队长（公安大队陆俊杰，真名）咱寺里来俩流窜犯，快来抓走他们！”不一会，警车来了。老陆先见老和尚，说明来意。老和尚端出供果请吃，道说：“别听客堂乱说，那是五台山东台本如法师介绍来的两个年青人，佛根深厚，可好了，这不会有假！我心明眼亮，看不错人。真有啥事就跟你说了。”老陆信老和尚的，开着车走了。不多久，知客又打电话。老陆凶他一顿，说他：“不通过方丈胡咧咧个啥？”“叭”电话撂了，知客满脸没趣，只好找老方丈请问此事，一心要撵他俩走。老方丈训他之后，就喊来当家师，叫到二楼3号和4号僧寮安排了胡生和化子住宿。胡生人缘甚好，当家师对他嘘寒问暖，说天冷被子有点儿薄，叫居士去库房取来两床被子加盖。居士说：“那一位也加一床吧？”当家应允。胡生说：“我那兄长怕热不怕冷，三九里破冰洗澡。”当家师笑说：“既如此不送也罢。”
　　此时，星空云骤，朔风凛冽，塔铃急响，老天压重寒冬，纷纷扬扬飘起漫空大雪，“梆梆梆”地叫板忙忙地响了起来。胡生问：“寺院还有唱戏的？”当家师笑道：“这是做功课的信号，该上殿了（在大殿佛前诵经念咒叫上殿）。”当家的给二人各发一本早晚课诵，随师傅们上殿做功课。
　　大殿庄严，灯火辉煌，释迦如来烨烨放光。东迦叶，西阿南。迦叶抱拳，阿南合掌，站立两旁。供桌果品堆积如山，红蜡结出吉祥花，檀香馥郁。高大的莲花宝座右边有个雕莲木架，支口大铜磬，邻着悬的钟鼓，是上殿必备法器。殿东西墙一米高的台上，各供一溜十八罗汉，栩栩如生。僧俗二众分东西两班，东班是比丘僧及优婆塞（男信徒）；西班是比丘尼及优婆夷（女信徒），每人面前各有文革皮钉制的拜垫以供磕头礼佛之用。中间是个连花绣垫，专供方丈和当家师礼佛之用。方丈身着黄僧袍，披着袈裟，笑容满面地来到大殿，莲花绣垫上拜几拜佛，慈悲地巡视那些初发心的僧俗二众合掌和站立的资势，不合法度的就加以纠正。胡生和化子固然什么也不明白，老和尚很费劲地调教才得以入路，入路了就可以滥竽充数。有佛家弟子作超度佛事，晚课就显得隆重。随着三声磬响，大殿“嗡嗡”叫起来。维那举香赞，僧俗和唱，其声婉转嘹亮动听。胡生对化子窃语道：“比唱戏还好听。”化子说：“好好学学，闷时唱唱解心焦也好。”后边的拍着化子后背说：“别闲话，跟着唱！”胡生低语：“这赞学着不容易，九腔十八弯的，和唱戏不一样，好像外国歌调。”那钟鼓配合得有板有眼，宛似天籁。赞子毕了，接着念经了，佛说阿弥陀经。二人掀开课本跟着念，虽然跟不上趟子，也明白其中的意思。极乐世界圣境深深吸引着胡生。
　　“舍利子，彼佛国土何故名为极乐，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极乐国土，七重栏楯，七重罗纲，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阶道，金银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而严饰之。池中莲花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彼佛国土，常作天乐，黄金为地，雨天曼陀罗华……彼国常有种种奇妙杂色之鸟，白鹤，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是诸鸟昼夜六时，出和雅音……彼佛国土，微风吹动诸宝行树及宝罗纲，譬如千百种乐同时俱作……”胡生想这境界太美了，到这里才是真的享福了，回头给化子嘀咕：“极乐世界多么美好，我要去极乐世界享福去！”居士说他：“好好念佛自然就到了。”化子没答话，一心念经文。弥陀经送完了，人们跪在垫子，念八十八佛，说是向十方诸佛忏悔罪业的。作超度佛事的居士穿的海青（海青是上殿和作佛事必穿的衣袍）衣袖一米宽，斜襟，下摆拖地，像从遥远走来的古人。他双手擎香，跟在当家师后绕着中间的拜垫转圈子。一直转到八十八佛念完了，接着就是拜愿。拜愿是唱着佛号，两班交替跪拜和起立。那声调更加好听，更加难学，二人就跟着跪拜和起立。胡生硬说这是筋骨保健的方法。整整个把小时，拜愿才得完毕，接着就是绕佛。铛壳、银磬、木鱼、手鼓，一齐上阵，好不动听。自右向左绕着佛殿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圣号，能有四十多圈儿到接引殿里回向。做饭的师父做了几样菜，还有小馒头，神三鬼四。唱过赞子，又念佛号回大殿念过疏文，又普皆回向一大回，功课佛事就结束了。
　　下殿了，风雪更大。胡生拽着化子要问老和尚去极乐世界的路径。化子说人家年岁高，佛事累得很，别去烦扰他老人家了。当家师说：“各位师父，今晚时间不早了，就不跑香了，且回各自寮房参禅吧。”二人回了寮房，化子作着行医的梦，胡生取了《清凉志》孜孜不倦地抄写着，直到更板响过三遍才熄灭了灯，梦里寻找着极乐世界的路。未知能否如愿，且看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