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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9-01-02 09:27:06      字数:5853

  韩队长许多年没剧烈运动过,一口气跑到地,对他是极限挑战。没办法,为了儿女嘛,女儿梦里隔着两扇门都能把他们老两口吵醒:弟弟、弟弟地叫。可见姐姐对弟弟的爱,和对弟弟的思念有多强烈,姐弟情深当然是做父母最为感动的!为了姐弟早点见面,他豁出老命地跑,嗓子眼又干又甜就闭紧嘴唇,怕张口喷出血来,离地不远他放缓脚步,以减少贯力;停下来赶忙手撑住膝盖,因为上身很难控制住了,不这样他可能栽倒。大口喘息好久才勉强直起身,无力地喊:“玲、玲你过来。”尽管他运用体内所的真力,声音还是很弱,连自己刚能听到。若不是东南风,大娟子也未必听得见。大娟子头还没抬就说:“好像有人叫你,韩玲姐。”说完试着直直酸痛而又僵硬的腰,两手交替捶打腰眼。
  “谁叫我?”韩玲抬起头,一眼就看见爹在地头连喊带招手,她手指把半铺在脸上的留海梳到左鬓,问:“爹,你叫我,啥事呀?”
  本来韩队长个子很高,一米七十多他还觉得高度不够,踮起脚尖,孩子般手晃过头顶:“你过来我告诉你……”
  韩玲放下锄头,对身边伙伴说:“我过去看看,我爹叫我有什么事吧。”她朝举动颖异的爹爹走过来,抿唇笑问,“爹,你咋了,在地头做操呢?不怕大家笑话啊?”
  听到韩玲说话声,大家收住锄头才敢望向地头,凌驾他们头顶所有框框格局就在这一刻暂时终止了,像龙卷风终于狂枭而过。他们稳住了摇曳的身体,舒展开吹皱结了的眉心,因为在这个时间里他们什么都可以做,即使还原之前的打闹情景都无所谓。老沈的笑先在眉毛末梢的长长下耷的几根始起,迅速地蔓延整张脸:“原来不是找咱们麻烦的哈,是招呼他闺女韩玲来了。”
  “是啊,虚惊一场。”老刘激昂地说。他们离地头仅五十米的距离,放松地双手叠加在锄杆末端做为支撑下颏的支点,静静地看,眼眸里闪现父子俩亢奋地动作,就连爷俩的谈话也听得清清楚楚了。
  韩玲眼睛笑成弯月:“爹,我老弟真回来了?他啥时候到家的?”
  韩队长呵呵笑:“爹大老远地跑来难道是和你开玩笑来了?告诉呢吧,我们下午在文化室里讨论工作时,你妈风风火火的来找我,说你弟弟到家了。呵呵,我让你妈正在家准备饭菜,快跟爹回家,见到你弟弟再细说。”
  “好啊,好啊。”韩玲响亮地拍着手掌,蹦跳地跟在爹后面,走着走着拉了爹一把。韩队长问道:“有啥事儿吧?”
  “爹,你看就咋俩回家了,不如让大家也住工得了。”
  “那哪成,咱家不是有特殊事儿吗?他们又没有。”也许是工作原因,一提到工作上的事,韩队长自然而然的严肃起来。
  “你看天也不早了,离住工也没差多长时间,不如让大家和咱们一起高兴高兴,再忙也不差今天这么一小会儿啊?你不说今天是特殊日子吗?”
  韩队长脸庞又现出被严肃遮盖起的笑容:“既然闺女说得有道理,爹爹就采纳,特殊日子就特殊化。”转过脸去喊道,“大家别干了,住工了,都回家喽,住工喽。”
  不合常理,离地头很近,换做平时必须铲完,哪管天黑得看不到苗趴在地上用手都要挠到地头,这是队规,不能把尾巴留到第二天。
  规矩破天荒地被打破,尽管大家迷惑不解,都纷纷抛下锄头,如河坝决口,洪流奔腾翻涌漫向大道。杨占山不但腿快嘴更快:“韩队长今天队里有啥喜事,怎么住工这么早啊?说说大家听听?”
  “呵呵!我儿子回来啦!”韩队长不嫌弃他多嘴,继续说,“谁愿意去我家的话,晚饭我供。”
  “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看看国飞出息啥模样了。”杨占山求之不得,借由说。
  韩队长爽快地说:“那就走。”一面走一面问,“老队长和王会计也在我家,还谁去报名?”社员们没有人说话,他们称过自己的份量,这一场宴会无疑是高层会晤。人群外侧的杨六子碰了下王志刚的肘部:“我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到韩国飞了,咱俩先回去他家看看。”机会相当难得,可以说一箭双雕,一顿简单的饭象征着地位,他不见王志刚有反应,接着说,“你和他小学和中学时都是同学吗,他回来你都不想去呀?”王志刚不愿去凑热闹,杨六说看架势去定了,韩国飞肯定提起他,踌躇一下说:“走吧,我当然得看看去了。”说着两个人快冲到人群前面。
  当欢乐的浪潮波浪似的向前推进时,谁也没有留意大维还在地里铲着。就连大娟子也没发觉,难得的假期使大家忘乎所以,用这样短暂的时间编织自己没有准备好的想象。大娟子的手被韩玲紧紧地攥握着,大娟子紧紧拉着沈英的手;而沈英的手没能拉紧晓霞,晓霞掉落在大亮后面。晓霞察觉少了许多人,她因此挣脱沈英的手就是为了看少下来的那许多人。她回过头,只有她自己回过头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沿着粪沫、草沫、石子、土块搅拌一起铺成的独特路面向前走、向前望,目光直到被挤在一起错落的村落隔挡住。几许炊烟如几根擎天柱子,每升高一米,就变粗变淡,在高不可攀的高空左右摇摆,像是难以负重,最后化作红霞向着西方飘散。
  大维没被人流冲走,埋头铲着,好像没察觉地里都走了。晓霞溜出人群,在地头随便拾起一个锄头来帮大维,她没叫他回家,叫他也是枉然,有喊的力气还不如放到锄杆上。锄板相碰发出清脆地响声,大维愕然地抬起头,眼前漂亮的女子正朝他含蓄地笑,这一笑,百媚千娇,含情脉脉!他惶惑地问:“都回去了,你怎么没回去?”
  “那你怎么没去?”刘晓霞羞涩脸颊罩上一抹红霞,她无从回答他的问话,因为她把想好的话被大维炙热的眼光俘虏去了,只好反问一句。
  “我寻思把这骨碌铲到头。”大维习惯地捧起袖口抹在脸上。
  “你瞅你,袖子和衣襟都湿透了,脸上擦得花了呼哨的,来我给擦擦。”晓霞从兜里拿出一块手帕,手帕洁白无瑕,看上去从来没舍得使用过,像是压兜底的宝贝。手帕未触及大维的脸,他逃避开,顺势锄杆夹在腋下。
  两个人独处的机会微乎其微,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晓霞才可以放纵自己,娇嗔说:“你躲什么呢,我手绢有刺吗?怕把你的脸刺破是咋的?真是的,我看你有点缺心眼儿,有人给你擦汗还不好?”
  “不是、不是,我怕弄埋汰手绢,我脸满是土,怕你白手绢还没碰到我脸就染成黑色了。你也知道,汗渍是很难洗的。”
  “黑了再洗,洗不出来就扔。”说两句话晓霞才敢抬起含满秋波的眼睛。手帕在那个年代价格不菲,有钱的女孩必备和心爱的物品,晓霞能拿出来无私地奉献,表明她对他地火热情感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了。
  “手绢可不贱乎,好几毛钱的东西,能说扔就扔,多白瞎呀?这袖头既省劲儿又痛快。”大维放下袖头,“再说我的脸也不金贵,用手绢擦瞎了那东西了。”
  晓霞满不在乎说:“没事,这是我手绢的又不是你的,你不用心疼?你若不用我擦的话,我交给你,你就自己来好了。”一面边说一面递过去,他迟迟不接,她逼迫说,“你自己选择下,是用我擦还是你自己来?”
  大维还是没有接,手帕是晓霞刚刚买的,她以前没有,看手帕上连一个黑渍都没有,不用猜她都没舍得用过,自己怎么忍心糟蹋。他了解她的脾气,若找不到合适敷衍的话,她会把手绢撕烂踩碎。他开始着急,手在自己衣服上乱摸,兜底微有凸起的东西挡住他的手,并且停留上面,然后手又探入囊中,慌乱竟然忘记揣的是手帕,更不记得是韩玲给他的。他把它当块布,平常的布,放到了脸上。
  在他掏出手帕的一刹那,她的眼球就被他手中的东西抓住了,随着他手晃动移动着,手帕上绣的花虽然看上去有点黑,看不出使用过的痕迹,臆断不出手帕是哪来的?她敢断定,绝对不是他自己买的,妹妹没有,哥哥怎么能有呢?因为手帕基本是女孩子的专属。有一种推断可以立住脚,听说过女孩子给意中人表示爱意就送手帕,“难道是她的?”她嫉妒地自语。她难以容忍,好像与她有扯不断丝丝缕缕的联系,必须问到底:“你这手绢是哪来的?”
  “我自己的。”大维故作镇静地拧下洇透手帕的汗水。
  “你别蒙我,告诉我这是谁给你的?”晓霞紧盯着手帕绣上去的图案像是失去理性,眼光不曾从他手捧着的小小精致的布上移开。
  “真是我的,若不然怎么能在我兜里,没骗你。”大维尽管不会说谎,他尽量把谎言说得真实些。因为说出来,传来传去对韩玲不好。
  “你别和我装,快告诉我,到底是谁给你的?”与她无关,晓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谁的又能怎样,和自己有关系吗?此刻,心里很矛盾;想知道的又不想知道。
  “那我告诉你吧。”大维被他的样子吓傻了,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骗人不是他擅长的,不告诉她好像她要吞了自己,他不懂爱情,只懂得纯粹的友谊。
  “快说呀,要把我急死啦?”
  “呵呵。”大维憨憨地一笑,“是种麦子时韩玲看擦汗衣服都擦湿了,没什么擦;就像今天这样,所以她就给我,我不要,这块小布对我的脸不解决问题,可她硬给我,没办法。”
  怕什么来什么,刘晓霞泥塑般耸立着,她后悔不该追他说出来真相。她和韩玲互相装糊涂罢了,她俩人谁也不敢想象以后发生的事情,她和韩玲亲如姐妹,偏偏双双卷入了感情漩涡里,终究爱是自私的:“你、你,怎么给你,你就要了呢?”
  大维抖抖手帕:“我不要是她硬给我的,真的。”
  “她给你能要?那我手绢也给你,你收下吧!”晓霞说话时带有两分气,手帕直送置大维面前。白色的手帕红线勾勒花瓣似的锯齿边,右下角两只蝴蝶活灵活现在一簇花丛中嬉戏。其实,这是她精心挑选的,两只蝴蝶寓意深妙。意想不到,韩玲先她一步,她要在他心中和韩玲平等,希望他能收下她的这颗爱慕已久的心。
  大维傻笑说:“我要这些手绢干啥呀?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回答我!韩玲给你你咋要了?那我给你你咋那些借口,我俩区别在哪?”晓霞激愤地说。
  “你说啥呢,区不区别的?我擦汗根本用不着手绢,我回家给谁谁还不要,如果你不嫌黑给你得了。”大维二指捏着帕角递过去。晓霞推开,声调降下来:“她是给你的又不是给你的。如果我要的话,让韩玲知道她该怎么想?瞎胡闹?”
  “看,给你你又不要,那咱俩谁也不给谁儿行吧?”
  晓霞面对一块木头显出无奈的神情,女孩子面子矮,有些话难启动唇齿。对于傻得可爱的木头要拿出足够的耐心,把话再说得明朗些,轻咬下唇说:“你把手绢揣起来。哼,不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如果你想给我东西的话,除了这个手绢什么都行,哪管你把衣角撕给我一块我都珍藏!”
  “咱俩回家吧,都快落日头了。”大维没有用行动表示,却绕开了话题。刘晓霞没有动也没吱声,指间的手帕在微风中偏偏起舞,飘落锄杆上,向下滑去,砸在花布鞋面上,感觉到脚面扩散的疼痛无比。
  大维拾起手帕放进她口袋儿内:“你听没听见,回家啦?”手在她眼前晃动,她眼睛像失去光感,流露出的却是深情。
  “喂,你瞅啥呢,走哇?”
  晓霞鼓起勇气,如果错失了今天,失去的可能是一辈子的幸福。她腼腆地伸出白嫩的手:“你拉我就走,不拉我我就在这站着,就不走。”
  大维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那个年月真没有男孩子拉女孩子走路的。他吓吓她,说:“你不走,有本事就在这里站一宿,我先走了。”走着走着不见她赶来,回身望见晓霞还在原地未动,就像搁浅的美丽的大白鲨一样。他走回来伸出了手,她极快地扣住了他的手,大维感觉一股暖流顺着手心涌遍周身,荡漾体内每个角落。他从未发觉到她还会魔法,被施魔法地感觉也从未有过的。晓霞感觉泡在温泉里,微波热浪融入血液里,听得到血管内奔腾地血液流淌着。时而娇媚地眼神投向他,时而向他的肩膀歪下头,似乎想停靠在醉人的港湾上。天空静静的,大地静静的,几声归巢的鸟儿欢快地啼鸣可以忽落不计,乡村大路只有两个长长的影子在慢慢地、静静地蠕动着……
  大维走着走着,纤细的手指不停地在他手心划动,他的神经痒痒的,试图挣脱,但是这无法抗拒的外力让两只手重新凝合,而且牢固如胶。越接近屯子大维越紧张,发音有些抖:“别、别让人看见,看见不好。”再次试图把手抽出来,但他的力气是那么小。晓霞毫不在意地说:“怕什么……”她庆幸自己又先韩玲一步。
  “可是……”
  “哪来那么多可是?”晓霞脸上的红晕随着天色暗淡而消失,“可是啥?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告诉你你不许挣开,咱俩就手拉手的这么走。”
  “如果让人看见咋办哪?”
  “咋办?谁还没看过拉手啊?告诉你我手一凉就麻,现在手就凉,你给我再焐热点才可以松开?”
  大维像被强盗无赖绑架了,一时无法摆脱,只有任其摆布,任由人家牵着鼻子走,不过他还保持和她的距离。也许是手的温暖让晓霞胆子大了起来,她问:“我问你,你说我和韩玲相比,你、你更喜欢谁?”
  大维回望她一眼:“你问的真有意思,咱们一直都是亲密战友,学校、生产队,当然都一样喜欢啊!”
  晓霞又问:“我要你选我俩其中一个呢?”
  大维想了想:“要选一个的话,选你俩一人一半呵呵……”
  “你上学上得脑子都不好使了。”
  大维挠挠头,不知道她话里含义。不知不觉已踏入屯中如溪流入海的交错的窄道上。
  韩家府邸,一个面皮白析,正宗瓜子脸上衬着浓眉大眼的、个子细高的年轻小伙子孤单地徘徊着,一身草绿色仿军装好似量身定做的一般,显得他格外精神。他时不时的向院外眺望,他走到院子门口,右手放在黑色二八自行车车座子上,右脚消遣地上下蹬动脚蹬子,时而低下头看看自行车慢慢滚动的后轱辘。正在他低头的工夫,一个声音送进他耳朵里:“国飞,你怎么没上屋呢,在这干嘛呢?”小伙子闻声抬起头:“妈你可回来了,怎么没看见我爹和我姐呢?”
  “你爹上地找你姐去了。”
  “啊。”韩国飞和妈妈擦肩而过,“老队长。”自觉失言连忙改口说:“不、不、不该我说,应该是爷爷辈的,我应该叫大爷才对。”
  老队长笑“呵呵”地说:“叫啥都一样,以前无论大人小孩都是叫我‘老队长老队长’的,我听着习惯了,你们也叫习惯了,冷不丁还改不过来吧?喜欢叫啥就叫啥?”双手拍在小伙子两面肩膀说,“小伙子,又长高啦!”
  “那还是叫大爷比较亲切。”田桂荣说着进屋张罗饭菜。
  韩国飞连声说:“对对对,我妈说得对,大爷快进屋。”
  “好、好,咱们进屋。”老队长前面走。
  韩国飞让过老队长,对后面的王会计又笑笑,说:“王叔、王叔,今天怎么不像以前那样爱说了呢?”
  “这几天嗓子不太好。对了,国飞放假了?”王会计忽然想起儿子,如果不被开除现在和眼前与城里人相融合的白面书生一个样子,脸上没有日月的蚕食,皮肤也不会染成黝黑;伤感的眼光先落在韩国飞发中间那条头缝儿往脸上看,中分的发梢盖在眉毛上,单凤眼角稍稍上扬,薄薄的嘴唇像涂过唇红,身材笔挺。
  “还没呢。”韩国飞回答他的问话。
  王会计收住心神问:“我记得你还没正式放假,怎么提前回来了?是不是有别的事回来要办?”
  “王叔,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一会进屋再细唠。”韩国飞打个手势,“走,进屋。”
  “进屋进屋。”王会计说,“你这个子都长窜台了,这八成跟换水有关吧?”
  “长了吗?我自己还没觉出来呢呵呵。”说话间三人鱼贯进屋,韩国飞忙着沏茶倒水,在窗台和写字台结合处转下头礼貌地说,“大爷,王叔,你俩脱鞋往里点坐。”
  “诶诶。”老队长说,“孩子,我们也不是外人,你不用忙伙,坐下会歇歇腿,骑这么远道的车累了够呛吧?”
  “不咋累。”韩国飞一手托一杯茶放到炕边老队长和王会计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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