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梵天日月(3)
作品名称:桐柏山下 作者:尘浮 发布时间:2019-01-03 09:56:38 字数:4445
不多时儿,风雨霁止,天地宁静,晴空万里,西北高原屋脊的气候,活像不懂事的小孩子,喜怒无常。太阳懒洋洋地站在西山顶的松树梢上看着风雨过后的台怀镇。老和尚把煤炉烧得正旺,屋里如春天般的温暖。水又开了,老和尚给二人沏上茶,说道:“晴了,晴了,喝茶。喝了茶,去塔院寺,那儿有法轮,转法轮功德大,消灾的。”化子说:“师父,俺们几千里地来,可不是转法轮的,是来找妙文的。您老人家晓得妙文吗?”老和尚说:“人家是出家人,妙文不是你喊的,称妙文师父,这是礼貌!我当然晓得他,武功了得,是寺院护法。听说被九龙岗的当家师请走传授武术去了,至于啥时回来,到寺里一问便知。记着先到客堂登记。”辞别和尚,化子同了胡生往寺里去了。
大显通寺是古老的寺庙,占地约几千余亩大,古松郁茂,有数十株之多,每株数围粗,有十几丈高、数丈高不等,冠如巨盖,阴一片寒冷,吐着千余年的风韵,散布在寺院里各个地方,好像诉说着寺院历史沧桑。大殿巍峨壮观,古朴典雅,引人入胜。有天王殿、文殊殿、观音殿、地藏殿、弥陀殿、五郎殿,中间的是大雄宝殿,各具特点。西南边是僧人寮房,建造历史久远。再往前,是方丈的住室,甚为精致。东边是客堂,往下是五观堂。五观堂就是僧人就餐的地方。有几处殿宇破烂,虽是重新修建了一番,原韵犹存。
刚进门,就见僧人一队能有十多个,穿袍搭衣,手拿法器,围着一堆死乌鸦叮叮当当敲得响亮。为首的和尚身穿大红袈裟,头戴毗卢帽对乌鸦合十鞠躬,十遍过后,高腔举赞,众僧跟着齐声唱咏佛偈。然后念着叫人听不明白的真言咒语。后来听说是专门超度亡灵的《弥陀赞》和《往生神咒》,这叫超度亡灵的佛事。这死乌鸦就能乘此无比神力往生极乐世界。化子说:“出家人闲得没事儿忙,把个鸟儿打死,又装模做样地搞事情,可笑不?”有个居士听得此言道:“不知道别乱说,不明事理,有罪!这些老鸹都是没躲及风雨被冰雹砸死的,师父们慈悲超度哩。”胡生说:“敢问兄长,客堂何处?”那人正是佛家弟子,和蔼可亲,领着二人径自往客堂去了。
客堂一溜五间,仿古建筑,歇山顶式,一仰一合的圆筒瓦扣得整齐:凹腰坡带,带出了许多唐风古韵;画栋飞檐,飞出了若干佛教公案。客堂正中间供着释迦如来圣像,供桌上摆着许多供果,有橘子、香蕉、苹果、哈密瓜。来到客堂,化子看到供果想到老和尚说的吃供过佛的供品可以消灾免难,就伸手拿个要吃,居士劈手夺过说:“业障!佛还没开始享用的,你就抢先来了,你是佛?”化子鸦不悄物归原处,没事邋遢说声“罪过”,木头似的呆在一旁。
知客师是个粗胖个儿,黄僧衣,略有五尺,圆脸大耳,似弥勒菩萨。知客师一嘴四川口音,得知二人从河南来,说道:“好远路程欧,好重的香油吆,供养三宝来,诚心可嘉,诚心可嘉!”化子捂嘴笑,胡生踢了他一脚说:“守着师父严肃点儿!”居士说:“欢喜地菩萨摩诃萨,高兴好。真是菩萨感应!正好无梁殿(纯砖结构的大殿叫无梁殿)佛前的长明灯燃油将尽,来得及时。二位是菩萨应世!”知客师说:“都提了去,给管殿的印明师别叫长明灯断油了。”居士提油离去,胡生心里紧张,化子心里更笑。知客师问二人:“有证明没有?”化子看看胡生,胡生看看化子,不知如何回答。还是胡生机灵。嘿嘿一笑说:“出来哪有不带证明的?”知客师说:“登记登记,别给派出所来查惹祸端了的。”胡生装模作样在身上摸了多半天啥也没找见,看看化子说:“证明信不是你拿着的吧?快登记呀!”化子想你逃公安局逮捕还敢开证明?瞪着两眼说瞎话!有文化人难缠得很!笑说:“你啥时间给我了,难到忘了因何出来的吗?”知客师惊道:“你们搞么似的?摊事了哟!”胡生不慌不忙地说:“摊了看破红尘出家修行的大事了!”化子暗道:灵活善变,明明避难的,却说看破红尘,胡生真能白话!就手指胡生顺风打旗道:“他是寺院里拴出来的孩子(送子观音送的)佛根深厚,长大光想出家。来前,县宗教局开有介绍信你装到钱包里收起来了,还说怕小偷光顾哩。仔细想想是不是?”胡生以手夹额,思索半天。忽然抬头“噢”了一声道:“想起来了,上车特别挤,八九不离十被小偷请跑了,如之奈何?”知客说:“没出过门,一点儿也不小心!赖河哩,赖江也晚了!”化子说:“晴天白日,朗朗乾坤,光想都是好人的,哪知还有偷鸡摸狗呢?”胡生不悦道:“你就不会说句人话?咱俩谁是鸡狗?那人就小偷!小偷就不会说?咹!还想出家里,佛菩萨要我也不要你!”化子说:“要不要不碍事,不出家也能活!可就是这小偷是大坏蛋,世上咋还有大坏蛋呢?”知客师笑道:“没坏人就不叫五浊恶世了!佛法就是对坏人而存在的,都是好人就不用佛法教育了,当下就是极乐世界。既然没有证明,寺院断不敢留,到外面找个旅店歇息去吧。”知客师边说边掏钱给了二人费用。
不多会儿,居士回来了,见客堂不留,问其故,知客告以实情。居士说:“知客师,您看二位,一个像菩萨,一个像罗汉,好深的善根,不留真是太可惜了的!”知客师听了居士进言说道:“既然如此,二人别忙走。我给你们瞧瞧有没有善根,若有的话,请老方丈给派出所说说,网开一面,收下你们,遇到上好根基的人儿不容易。”说着便从一摞佛书里抽出一本《佛说一掌经》。
《一掌经》是佛祖专门留给后世僧人收徒查看善根的算命书,根据个人的生辰八字查出根性,参合阴阳五行而定其质,到底有没有科学依据,只能让事实证明。知客师看了一阵一掌经,问胡生时式生辰,如实报上。知客师对着《一掌经》很是掐算一会儿,头摇得像波浪鼓一般,摆摆手,长叹一声。胡生便知自己没戏了,就看化子的了。知客师问化子,说道:“你的时式?”化子难为情地说:“我,我,我没时式!”
有几个小和尚叠元宝、两个尼姑印往生钱听见化子说话都笑起来。胡生捂着嘴,也“嗤嗤”笑个不停。知客不笑,反而更严肃了,皱起眉头,责怪道:“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有个阴晴之分的!怎么这样胡诌八咧呢?看着老实不老实!”化子苦咧咧地说:“咋不老实了?我说的句句属实!都说大热天里鸡埘猪圈时分,不知是谁将我扔到枣树根边,有只狗跑来要吃我,一个人来了撵跑了狗把我抱养了,就糊里糊涂活成了这个样子了。讨饭为生,给狗打交道,浑身有狗气。”边说边伸着鼻子闻自己,出尽丑相。知客师听罢,顿生怜悯之心,不觉眼圈红了,就反复推算一会儿,对了几遍《一掌经》,又拿出个核桃样的木坠,在桌上旋转数次,取出九宫和八卦星宿衡量多次,说道:“虽是有点儿善根,无奈业障太重,犯了好几层铁扫帚星,不利出家。走吧,我无能为力,毫无希望!”化子心中叹道:孬!好孬!烂根基!来佛教圣地简直是遭罪!嘴里说:“这可咋办呀?”知客师说:“越停越晚,别咋办了。快去旅店住去吧!再耽误了就麻烦了。”化子求道:“俺们来找表叔妙文的,不见他就叫走呀?宽限宽限吧!”知客师催道:“宽限么似吆?妙文师还得好几天回,旅社候去吧!”几个僧人尼姑背着“元宝”“往生钱”给乌鸦亡灵送钞票去了。知客师又催道:“别磨蹭了。再晚旅社关门就没头住了!”二人只好死了心,怏怏离去。
刚走不大会儿,老方丈来到客堂。知客师合掌稽首道:“何事劳驾方丈?”方丈说道:“听萧居士说,来两个菩萨一样的青年出家的?”知客师道:“方丈明鉴。此二人没有证明,又没善根,不敢留,刚走。”方丈说:“要是虔诚,没证明出家没事,派出所多是皈依弟子,好说。”知客师说:“见二人外表长相与佛有缘,拿《一掌经》好顿查,结果大失所望。故未告知,就叫离去走了。”老方丈微笑道:“善哉善哉!岂不知九龙岗,那个老法师收徒时,总以《一掌经》为标准,查得一青年(山东鲁亚军,已经枪毙)善根深厚,视如至宝,收为爱徒。老和尚为修建道场,化得巨款,爱徒顿起杀心,害死师父,携款潜逃,迷于挂月峰被公安局抓获,处以极刑!快去把二人叫回来,切莫冤了他们出家修行的道心!”知客师不敢怠慢,一路追去。
胡生和化子刚到石牌坊,就听见后边有人大喊:“留步留步,方丈叫你俩回去的!”二人扭头见是知客师招着手快速追来。化子说:“你弄的好事儿,被人看破了,如何是好?欺骗人也是犯法的!不中了投案自首吧?”胡生说:“偷你个头呀!快跑,拐两个弯儿,连个毛也找不到的!”他俩就风跑起来了。普光师去药店买回牙痛药,迎头碰着说:“吆!怪不得身体壮,跑步锻炼身体?”言犹未了,听得知客师喊道:“普光师,把他们拽回来,老方丈问话哩!”老和尚想,是不是出啥事了?就捉了二人胳臂,像老虎钳子夹着了一样,动弹不得。化子喊着:“痛得受不了!出家人为何不慈悲?”老和尚不言语,更加用力拧着他俩,乖乖地转回了寺院里。
老方丈问明了情况之后,连赞河南来的菩萨有善根,因缘殊胜,发心出家,如法修持,定证佛果。二人听着赞赏,心里忐忑不安。知客师说:“快给方丈顶礼!”听得此言,化子和胡生来个立定,纹丝不动,像两个木棍杵在方丈面前,毫无表情。老方丈微笑不语,知客师忍不着无声地咧着嘴,连忙示范动作。二人才知道顶礼原来是磕头,就忙不迭对方丈“噔噔”磕起头来。知客师见他俩不会磕头,死死往地上撞,说:“就没拜过佛?听我说,弯腰,左手着地,右手跟上,头面于两手上给佛菩萨顶礼就叫磕头。”就按知客师说的又来了一回。方丈说:“行了行了,心诚则灵。快去登记吧。”登完记,由照客(知客的副手)领到居士房间安歇。
就在此当儿,无梁殿的印明师匆匆跑来,高腔低调吵开了:“哪里的缺德玩艺儿?拿酱油充香油欺骗老佛爷!”知客师一尝,说:“是酱油,味道还可以。方丈您老人家尝尝。”化子心里笑得要死,胡生心跳得不成个儿,害怕给派出所拧走就糟糕了!又觉得自己太搞笑,等着决而崩吧!方丈微微笑道:“别大惊小怪的,拿厨房炒菜吃吧。两位菩萨辛苦了。”胡生、化子一听这话,心里就乐滋滋地想:欺骗佛祖原来也有功德,看起来有希望!知客师却怒道:“业障!因何欺骗寺院?”
胡生铁着舌头,没理犟三分地说道:“良心啊良心!人在做天在看,反正我们带的纯芝麻香油,因何变了酱油?都是你们出家人借故撵我们调包罢了!还好赖我们?”化子却笑起来,道:“胡生你可拉倒吧,自己偷梁换柱,以假乱真,在出家人面前还好演下去?”胡生听得化子的二百五劲儿,眼快气炸了,抓着化子前胸甩了几甩,咬牙切齿道:“怕你犯神经病你就犯神经病!咱在太原旅社住了一晚,次晨有就变色你说色变味不变!你说你是咋整的?咹?老实交代!”僧人们听罢也都笑起来,说河南人真鬼,耍戏的!化子说:“有啥好争的?你说咋整就咋整吧!”胡生皮笑肉不笑地说:“算你行,到底良心发现了,敢于承认错误了!”化子想,自己在大雪里讨饭要饿死之时,是胡生救活了自己,争啥你对我错呢?听胡生又说道,“在旅社你趁我去方便,就把香油卖给了老板,然后换成酱油,以假充真。我不怪你,不信因果报应的人无知可笑!师父们,都是他化子捣的鬼,与我无关!”化子说:“我这兄弟是好人,我是坏人,让他出家好了,我去药店当坐堂医完事儿。”居士拿手指着胡生说:“别看你呱呱,心里做事儿。”方丈说:“阿弥陀佛,走了便是,啥也别说了。”然而,胡生和化子还赖着不走吐口舌,几个居士连推带搡,二人踉踉跄跄被撵出寺院。欲知后事,且往下瞧。